孟萝时挑水花的脚停滞在空中,像是幻听了般,掏了掏耳朵:“你再说一遍,刚才耳朵不干净。”
褚祈一咽了下口水,诚实地又重复了一遍。
孟萝时彻底惊呆:“你知道京州的房子有多贵吗。”
褚祈一点头:“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补充:“但是他买得起,而且事成后是东街四进四出的大宅院。”
孟萝时环顾了一圈他们现在所处的小院子,这几天无论在内坊还是东宫,又或是御花园,视线范围内,永远都有一道高耸到不可攀越的红墙。
透着不容忽视的压抑。
“你去问问他,这活还差人吗,我也能做他的内应。”
褚祈一犹豫了下,道:“可副使要的就是孟姐姐你的信息。”
孟萝时:“?”
发剧本又不带她!
褚祈一突然想起什么,面色一瞬难看至极,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她的腹部:“孟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不会就是副使的吧。”
孟萝时反应极快地捂住他的嘴巴:“别说这么难听的话。”
“我还是黄花大闺女,上哪去弄个孩子出来。”她撩起小臂处的衣袖,靠近肘心有一颗赤红的朱砂痣,在白皙的肌肤上似血珠。
褚祈一松了一口气,神情缓和:“我就说二哥医术不精,他还不相信。”
孟萝时双腿前后交错,晃荡着温泉内的水,唏嘘道:“你们鹿岛的人生病后,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若是连小病都扛不过去,自然没法在鹿岛生存。”褚祈一说完话后,倏然反应过来,转头直直地看着孟萝时,“你怎么知道鹿岛。”
孟萝时歪了下头,她难道不应该知道?
她不禁瞥向少年腰间的匕首,金色暗纹的鹿字在白雾笼罩下,宣示着主人的身份。
“挺明显的。”
第36章
褚祈一顺着她的视线一道看着玄色匕首, 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忘了匕首上还有标志。”
孟萝时对流连在自己身上的陌生目光有超乎寻常的感知力,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毯子,直言不讳道:“容阙说如今宫内有非常多暗卫, 你们在隐匿身形时,会选择同一个地方吗。”
褚祈一蹲得腿麻, 索性盘腿坐下,撑着下巴道:“会, 而且经常发生。”
“皇宫看似恢弘华贵, 实则过多的亭台楼阁,大片空置的后院,将本该宽阔的地方划分逼仄,加之普通人无法翻越的宫墙,算起来能躲的地方并不多。”
说到这里, 他忽地转头看向孟萝时, 由衷道:“我的隐匿能力在鹿岛数一数二,孟姐姐如何次次能发现我的所在。”
孟萝时神情古怪, 先是看了眼皎洁的圆月,又瞧了眼那棵在月色下的金色梧桐树, 最后视线落在少年扎眼无比的夜行衣上。
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褚祈一凑过去洗耳恭听。
“想个办法去找太医瞧瞧眼睛吧,你这样总瞎着也不是办法。”
温热的气息拂过少年的耳畔, 他像是没听见孟萝时话中的调侃,弯起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傻笑道:“谢孟姐姐关心我。”
孟萝时瞧着他通红的耳朵,无语地摇了摇头。
浸泡在泉水中的脚, 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底升起的暖意顺着血液流向全身, 身上的汗珠也随着时间渐渐变多。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渗出少许泪渍,连带着意识也变得迟钝起来。
少年的声音忽远忽近:“孟姐姐你脖子里怎么有一道红印。”
孟萝时伸手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嗓音泛着沙哑:“我有些困了,你躲起来,我要唤容阙进来了。”
“等等。”褚祈一目光凝聚在她的脖间,伸着手照着那道隐隐发暗的红痕比划,得出结论的瞬间,杀气四起。
“我离开皇宫的这段时间,有人欺负你。”他语气森严,“谁掐的你,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孟萝时听他说话,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传进耳内嗡嗡作响,分外不真切。
她耷拉着眼睛,举起手艰难地摆了摆:“我太困了,晚点再……”
话还未说完,少女全身力气顷刻抽离,软体娃娃般地往温泉池里滑。
褚祈一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肩膀,拖到池边平放。
疑惑地唤道:“孟姐姐?”
地上的人毫无动静。
少年伸出指尖放在她的鼻息间,感受到平稳绵延的呼吸,才松下一口气,纳闷道:“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话说一半睡着的。”
他抽出散落在地上的毛毯盖在孟萝时身上,湿漉漉的脚也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守在院子外的容阙听到些许动静,敲门道:“姑娘,怎么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草丛里的虫鸣,容阙等了一会儿,打算推门进去,身后却传来有序的脚步声,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
着急道:“殿下来了。”
容阙惊的手颤了下:“殿下怎么会突然来河彰池。”
太监唯唯诺诺地说不清楚,容阙来不及听他解释,又敲了两下门:“奴婢进来了。”
褚祈一听着门外的动静,在带走孟萝时离开皇宫和按兵不动中纠结许久,最终选了前者,借着侧边的桌子,轻功跃上屋檐迅速消失在夜色内。
容阙推开门,只见缭绕的雾气中少女安静地躺在池边,胸口处轻缓地起伏提示着她还活着。
“姑娘。”容阙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孟萝时抱起来放在屏风后的软榻上,取出新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远远瞧着就像陷入了熟睡。
沉重的脚步声已然停在院门外,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相继行礼,温泉池内的飘出的雾气在人来人往中冲淡了少许。
容阙轻而易举就能看见面无表情的祁乾,以及他身后正弯唇微笑的男人……教坊副使。
在顶头上司的锐利注视下,她行礼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空气安静了片刻,谢期遥望了眼躺在软榻上的少女,温和道:“孟姑娘这是睡着了?”
容阙低头应道:“姑娘有些乏,睡了有一会儿了。”
祁乾大步走进院内,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安详就寝的人,冷笑道:“没心没肺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
谢期垂着眼眸,并未说话。
空气愈加安静,随行的宫女太监皆低头望着青石砖,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压轻到极致。
“需要唤醒姑娘吗。”容阙觑着殿下的脸色,小声道。
“你说呢。”祁乾凉凉道。
容阙默默地推了一下孟怀瑜的肩膀,她轻皱了下眉,眼睫似蝶翅般微微颤动,半晌猛地睁开,被揉得泛红的眸内透着点点茫然。
“啧。”祁乾不耐烦道,“别装了,起来。”
孟怀瑜被男人双标的态度惊了一瞬,她环顾了一圈后,坐起身毛毯盖着腿。
嗓音带着轻哑:“殿下这是做什么,带着人来此兴师问罪?”
话落,她抬起眼直直地看向
祁乾。
还处于不爽的男人瞬间僵住,他敛下神色,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刚苏醒的少女,试探道:“怀瑜?”
孟怀瑜莞尔道:“殿下是在确认我是否为我?”
“你……”祁乾锁眉,眼内被复杂占据,“白日的事情,你记得。”
孟怀瑜伸手,指尖触碰脖间被掐出来的红痕,眸内笑意更深。
“我一直都是我,自然记得发生的一切。”她轻歪了下头,“失魂症者,会出现两个及以上全然不同的性格,某些性格记忆相通,某些不相通。”
“殿下可去察看太医院内的医书,应该会有更准确的解释。”
祁乾眸色深沉,漆黑的瞳内倒映着孟怀瑜的脸,原先的不耐烦化作困惑,他一时失了言语。
倒是沉默了一路的谢期忽然开口道:“此病可有根治之法?”
孟怀瑜视线转向他:“这个时辰,谢大人怎的来了宫内。”
“处理些小事。”他温和道。
孟怀瑜忽然想起,临离开教坊时,他给过自己一块令牌,能解决某些她兴许解决不了的事情。
她不动声色在祁乾和谢期身上转了两圈,回答道:“没有,至少已知的医术记载没有。”
祁乾忽然默不作声地在她面前蹲下,手举至半空,又停住,看着她脖间的红痕:“疼吗。”
孟怀瑜微愣。
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我以为你被……”祁乾垂着眼,未出口的话消了音。
只需要一眼,他就能分清谁才是孟怀瑜,但他分不清刚才的话在他收集的证据面前,究竟算真还是假。
孟怀瑜平静看着他:“没关系,往后她再出来,记得对她温柔些。”
祁乾没应声,握住少女的手掌控制不住地用力。
被忽视的容阙悄眯眯地后退,与几人拉开距离,余光扫过副使,惊得她心头猛颤,男人刚巧站在屏风的阴影内,长而密的眼睫下蕴着汹涌的晦暗。
她想看得更清楚时,男人似乎差有所觉,朝着她看过来,面上俨然一副温和笑意。
容阙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躲得更远了。
孟怀瑜疑惑道:“殿下带着人来此寻我,所为何事。”
“才秀宫出事了,有人指控你被邪祟操控,且亲眼瞧见你蹲在大树底下火烧纸人。”祁乾单膝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好似这样就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
……
明盐市。
吵闹的语音电话不停歇地响起,孟萝时烦躁地用被子捂住耳朵,响彻整个房间的音乐似魔音灌耳,隔着被子也无法阻隔。
她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也不看地接通,放在耳边。
“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就是天王老子也死定了。”未睡醒的软糯嗓音混着咬牙切齿的怒气。
接通的语音很安静,微弱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进孟萝时的耳内。
“孟萝时。”似碎石子碰撞的清冷嗓音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孟萝时困倦的脑袋清醒了少许,她眯着眼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偌大的谢期两个字将她剩下的睡意一并赶跑。
她挣扎着被子里钻出来,打开小夜灯,纳闷道:“凌晨两点,谢医生你疯了吗?”
谢期轻咳了两声:“下雨了,我想提醒你关窗。”
孟萝时:“?”
她爬下床,赤脚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噼里啪啦的雨珠拍打在透明玻璃窗上,再顺着蜿蜒落下,她沉默了片刻,忍无可忍道:“谁家好人半夜两点,在别人熟睡的时候,锲而不舍吵醒别人就是为了提醒关窗!”
谢期似乎也很尴尬,他想了片刻:“那你更接受哪一种理由,我下次……”
“下次?”孟萝时后脑勺嗡嗡作响,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怒气冲冲地撩袖子,“来,告诉我你家位置。”
谢期愣住:“啊?”
“连夜打车来给你两拳,让你清醒清醒。”
谢期:“…………”
雨幕笼罩着整座城市,白天繁华热闹的商业中心此时寂静且幽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只有寥寥几盏灯还亮着。
男人靠坐在沙发上,手机里是小姑娘朝气蓬勃的声音,眼眸不自觉地弯起。
雨珠拍打在落地窗上的滴答声与手表内走动的秒针保持着相同频率。
茶几上的电子钟在时间流逝中翻页,他看着时间,道:“陪我聊聊天吧。”
孟萝时气炸了,但又碍着孟妈和谢期的妈妈认识,不好直接说脏话,委婉道:“哥,咱俩只是吃过一顿饭的相亲对象,夜聊会不会太暧昧了。”
第37章
谢期轻笑了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可以现在点外卖到你家请你吃夜宵,就不是一顿饭了。”
孟萝时:“?”
她把窗帘拉上,钻进被子里无语道:“你精神状态真的ok吗, 你这种行为在电视剧里是要被砍头的。”
谢期侧头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疲惫又慵懒, 微弱的夜灯无法驱散黑暗,透着不容忽视的寂寥。
他拿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两口, 道:“我今天遇到了个很有意思的病人, 你想听吗。”
“不想。”孟萝时将空调温度调高,关掉夜灯,“我明天八点得爬起来去上班,现在不睡觉,明天就得猝死。”
手机里安静了一会儿, 窗外的雨声如安眠的白噪音, 让本就困倦的孟萝时再次陷入昏昏欲睡。
“这个病人是个小有名气的舞蹈演员,多次参加大型晚会, 你真的不感兴趣?”
孟萝时捕捉到了个别词汇,她勉强睁开眼:“娱乐圈的八卦?”
谢期想了想:“算是。”
孟萝时生出了些许好奇, 但又觉得半夜讨论别人的八卦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况且……
“这算不算侵犯别人隐私。”
谢期愣了下,哑然失笑:“我不会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你可以当睡前故事。”
“行,那你说吧。”孟萝时再次打开夜灯,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谢期望着翻动的电子钟, 缓慢道:“这个病人暂且称呼她为小美,小美有很严重的失眠症, 每日都需依靠药物入眠。”
“她还有个朋友小丽,因长期焦虑和过度的自我怀疑患上了臆想症,两人多次在医院偶遇,相识相知便成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