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瞧着孟萝时要死不活的面色,心下一凉,再次看向裙摆上的血。
弯腰抖着手掀开有些脏的舞服裙摆,只见白皙的小腿上有血正在缓缓往下滑落,染红了长袜。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姑姑绝望地后退了一步:“你滑胎了,你在我的管辖内滑胎了……”
孟萝时:“嗯?”
困惑且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小腹,她什么时候滑的胎。
等公公来通知的第五队舞姬,仿佛听到了巨大的秘密,发出一阵唏嘘声,看着孟萝时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怜悯。
嬷嬷首先反应过来,扶着站都快站不稳的姑姑道:“先进里屋。”
正巧这时通知的太监来了,奇怪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第57章
姑姑身形摇晃了两下, 反应迅速地冲到太监面前,挡住他正四处打量的眼神,心虚道:“公公今日气色真好, 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衣服也很好看。”
趁着这个工夫, 嬷嬷忙把孟萝时拽进里屋。
公公嫌弃地后仰,眉心皱起:“这是做什么, 咱家是来带剑器舞的姑娘们去正殿, 不是来瞧你信口雌黄的。”
姑姑牵强地扯了扯唇:“公公说的哪里话。”
她转头看向等候许久的第五队舞姬:“剑器舞的姑娘们都在这呢,已清点完人数,一个不少。”
公公莫名其妙道:“侧殿有这么热吗,你这汗都快成珠落下来了。”
姑姑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额头,才发现手心湿润:“是有些热, 时间赶, 怕姑娘们来不及更换舞服,着急了些。”
“进殿还需一盏茶, 不用着急。”公公走到舞姬们身边道,“姑娘们跟咱家走吧。”
姑姑双手紧握, 目送公公的背影彻底消失, 转身就往里屋跑。
孟萝时直到被嬷嬷强硬地按在椅子上才顿觉她们似乎误会了什么。
“嬷嬷。”她垂眸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正在掀裙摆的老妇人,“我没滑胎。”
嬷嬷闻所未闻地将裙摆撩起, 鲜红的血液顺着小腿蜿蜒而下,白色的长袜被染得通红,她的手瞬间变抖,连带着声音也不受控制:“那这是什么, 你没滑胎,这血从哪里来的。”
孟萝时抓着裙摆拉到膝盖以上:“我回来路上……”
“祖宗。”姑姑跪滑到她面前, 欲哭无泪道,“这宝贝疙瘩可是太子殿下的血脉,你怎么会滑胎啊。”
“……”孟萝时指着膝盖和大腿上的新鲜伤口,慢吞吞道,“回来路上摔了一跤,大腿上的伤是被树枝划破的,膝盖是磕到了门槛。”
时间好似停滞了片刻。
姑姑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从
侧脸不断流淌,她捂着胸口喘气:“让我缓一下,我这心受不了。”
相比之下,嬷嬷反而更镇定些,她先是将裙摆再往上撩些,没瞧见血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幸好,虚惊一场。”
“这孩子倒是个命硬的,摔成这样还稳稳当当没半点事。”嬷嬷将不顾形象的姑姑从地上扶起来,“我去唤个宫女,先把伤口包起来。”
孟萝时乖巧地点头:“好,谢谢嬷嬷。”
闻言,嬷嬷的脚步顿了下,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姑姑按着心口步履蹒跚地走到另一侧,手撑着桌面缓慢地坐到椅子上,面色渐渐舒缓:“你说你在东宫待得好好的,非要回内坊,这宫宴又不是寻常演出,文武百官他国使团皆在场,凑这个容易掉脑袋的热闹作甚。”
孟萝时揪着裙摆望着还在渗血的伤口出神,姑姑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
姑姑见她不说话,用衣袖擦脸上的汗:“往年的宫宴从没出过这种临开始前先是摔断腿,后又毁容的事情。”
说着她又瞥了一眼孟萝时:“现下你又摔伤了腿,真真是见了鬼。”
孟萝时思绪回笼,她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姑姑,认真道:“许是风水不好。”
姑姑:“?”
这话带着些荒诞,姑姑摸了摸小臂上竖起的汗毛,挪开视线望向迎面走来的嬷嬷和宫女:“宫内的风水一向都是工部负责,很少出问题。”
孟萝时是唯物主义者,她对风水的了解全靠胡荔分享乱七八糟的奇闻异事,当个乐子,听完就忘了。
因而在孟怀瑜的任务单上看见这条时,她总有种好似在宣扬封建迷信。
在嬷嬷和宫女到来前,她轻飘飘地补了一句:“谁知道呢。”
嬷嬷已然到了两人面前,瞧着姑姑山雨欲来的脸色,疑惑道:“怎么了。”
姑姑拧着眉摇了摇头:“没事,让我想想。”
宫女抬起孟萝时的腿先用干净的细布擦掉凝固的血块,继而直接缠绕起来,没用任何药物,血很快浸透细布,由内而外地洇开。
嬷嬷弯腰看着少女膝盖上越扩越大的红,顾虑道:“还能跳舞吗。”
孟萝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露出甜甜的笑意:“能的。”
等宫女将两处伤口全部包扎好后,她松开攥着裙摆的手,朝宫女客气道:“麻烦你帮我换件干净的舞服。”
宫女点头应声:“请姑娘随奴婢来。”
嬷嬷欲言又止地看着走路明显有些跛脚的孟萝时,心里惴惴不安:“她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空气安静了很久,等不到回答的嬷嬷看向还在凝思的姑姑道:“你到底怎么了。”
“你觉得咱内坊的风水怎么样。”姑姑答非所问。
嬷嬷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姑姑朝着她招手:“你过来,我总觉得今日这事很不对劲。”
换上干净的舞服后,孟萝时抱着琵琶回到殿门口的队伍里等待太监来接。
戌时已过,天边的圆月大到似要坠地,月光洒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内,有虫鸣钻入殿内,不曾停歇。
上轮演出结束的舞姬在宫女的带领下,一路小跑进殿,气还未喘匀便着急地去扯腰间的细带。
孟萝时在一群人里瞧见了黎巧,少女满头大汗着急忙慌的往里屋跑,扯下的腰带掉在地上,被其他同样着急的舞姬踩了好几脚。
“我们一会儿也要这样吗。”孟萝时头一次见这种阵仗,有些发蒙,愣愣地问身侧名唤高海儿的舞姬。
高海儿点头道:“对,时间很紧,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换好服饰妆容以及发髻。”
孟萝时视线内是被随意丢弃的舞服,部分舞服后背的布料被汗水打湿,落地后染上灰尘。
宫女有条不紊地拾起来拍打两下后,挂在臂弯内,像是已经习惯这种为了节省时间而不管不顾的更衣方式。
高海儿小心翼翼地瞄了好几眼孟萝时平坦的肚子,道:“听她们说你滑胎了,身子可还好。”
“嗯?”孟萝时收回视线,解释道,“是我腿划伤了,姑姑一时情急误会了。”
高海儿再次看了眼她的肚子,面色一松,转而道:“说起来,你既已有孕在身,且还是皇室骨血,为何还要回内坊,难不成是东宫容不下你?”
话落,孟萝时的左手小拇指微颤了下,指甲不可避免地划动琴弦,声音很轻倒也未惊动旁人。
她将琵琶换了个方向抱在怀里:“我进宫的目的是协助内坊完成中秋宫宴,而不是留在东宫内做妾,况且……”
她顿了下:“名不正言不顺。”
即使是东宫再末等的妾氏也需要上奏礼部,拟订良辰吉日,传旨告之,等日子到后由宫人抬轿从侧门入宫,妾也是有聘礼和文书的,而不是莫名其妙因一时的冲动和一两句话就能定居于东宫。
若孟家人泉下有知,只怕棺材板都压不住。
再者原主若真的想利用太子达到某些目的,就更需要一个能够在宫内走动不会被人怀疑的身份。
高海儿抿着唇朝四周望了眼后,两步靠近她:“可你现下已有殿下的孩子,离开东宫这个孩子极可能保不住。”
孟萝时将手贴在微隆起的小肚子上,掌心下只有自己呼吸时的起伏,方才又是磕又是碰的再加上原主夺取身体掌控权的撕扯感,这个没有任何长进的孩子仍能稳如磐石地待在她肚子里。
“无妨。”她放下手,朝着高海儿微微一笑,“那只能说明我们没缘分。”
她倒要看看是他们手段高超还是这磐石稳固。
高海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殿外蓦然响起脚步声掺杂着身边舞姬们紧张的低喃传入两人耳畔。
“公公怎的来得如此急。”
“是啊,往常不都会间隔一炷香时间。”
太监微提着下摆,步履匆匆地从夜色内而来,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殿内,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鬓角蜿蜒。
面色难看至极:“你们的管事姑姑呢,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个怎的都如同吃了豹子胆。”
候在一侧的宫女行了个礼,垂首恭敬道:“回公公的话,姑姑正在里屋查检姑娘们的服饰妆容。”
“去给咱家喊出来,火都要烧着眉毛了,还看什么妆容。”公公气得连嗓音都哑了几分,“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为了惹祸的。”
宫女应声后,往里屋小跑,公公从袖内取出手帕擦拭脸上被风吹得冰凉黏腻的汗,目光似箭般扫过大殿里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的舞姬们。
“早前咱家便警告过各位,今夜不是寻常宫宴,是为修两国之好,保边境安定的外宴,在外人眼里你们所有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祁国。”
“以往的宫宴你们存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我们做奴才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竟给你们养成了生吞熊心的妄想。”
被无视的其他姑姑们站在一旁几欲插嘴,却又始终找不到机会打断他密集的话语。
公公不分你我地把在场所有人都训了一遍,直至管事姑姑和嬷嬷从里屋姗姗来迟。
“公公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得你不开心。”管事姑姑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人品阶相同,大多数时候都会互相给个面子,再难听的话也会压上一压,掺几分阴阳怪气。
但这次公公怒火中烧,连压都不想压:“关曼婉,你怎么管的舞姬,知不知道今夜的宫宴有多重要。”
连名带姓的称谓硬控了姑姑两息,她两步走到公公面前:“有舞姬抛媚眼?”
“呵。”公公冷笑道,“何止啊,都坐到宸王腿上去了,旁的舞姬毕恭毕敬地跳舞,她倒好现下正给王爷喂酒呢。”
第58章
持续上升的怒气值让他无法压住音量, 以至于孟萝时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回音,与不停歇的虫鸣宛如二重奏。
姑姑脸色一变再变:“哪个小蹄子攀着树枝了,娘娘没严惩吗。”
“没见过的生面孔, 应当是外坊舞姬。” 公公后槽牙都咬紧了,“番邦使臣们十几双眼睛全瞧
着, 娘娘怎可能当众将人拉下去。”
他说到这里,偏头扫了眼正聚精会神听八卦的其他舞姬们, 恨铁不成钢道:“宸王是什么人, 京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府内的妾室都快赶上三宫六院了,这才真真是从狼穴爬进虎口。”
“怎的今日演出前用的膳是熊心凉拌豹子胆不成,抓着根树枝就想往上爬,想变凤凰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麻雀还是土鸡。”
“好了, 事已至此你说她们有什么用。”姑姑拉住他的手腕往殿外走, 想说几句悄悄话。
哪知公公艴然不悦地甩开她的手,眉头拧得死紧:“就在这儿说, 人多,免得同我师父般传出与宫女私相授受般损人害己的谬论。”
姑姑嫌弃地后退了一步:“你未免也对自己太自信了。”
她掸了掸手心:“她想傍富贵, 咱当奴才的就算说破嘴皮子也不会激起她放弃的念头, 大不了收拾收拾等着受罚,总不至于掉脑袋。”
“娘娘虽一向不喜欢这种肮脏事, 但也不至于迁怒他人。”姑姑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月色,又从嬷嬷的手里取过名单,语气平静了几分,“内坊闹得再难看也与你们安延殿犯不着干系, 你怒哪门子气。”
公公冷哼了声:“你倒是接受得快,宫宴结束后若是被罢职, 可别来求咱家去陛下面前美言,多少银子都不好使。”
闻言,姑姑往孟萝时的方向看去,视线在她的小腹处停留片刻,然后笑了:“您放心,你不赚这钱自然有人会赚。”
公公顿时气得脸色更难看了。
里屋整理完妆发的四个舞姬小跑至队伍最后面,殿内隔音偏差,姑姑和公公又丝毫没克制音量,因而在场的舞姬和宫女都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充当木桩。
黎巧用帕子压着后颈冒出来的汗,小心翼翼地凑到孟萝时身边,在一片静默中扯了扯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