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包括没有选择权的祁乾。
他似乎一直在看她,就等着她回望。
孟萝时抿着唇,硬是没往他的方向看一眼,祁乾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快速分辨她和原主的人,她不清楚原主对祁乾存不存在喜欢,但放眼整个大殿,就算是选个太监,也绝不能选祁乾。
不然她百分之一百活不过今晚。
她微微抬眼,目光掠过在场的文官武将以及王公贵族,大多数人低头试图用避开眼神接触来表示拒绝。
像极了上课点名时,低着头就以为老师会看不见自己。
孟萝时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权利压在殿内适龄男子的头顶,让他们再不愿意也无法站起身反抗。
“他。”半盏茶后,孟萝时走到第二张矮桌前,动作缓慢地蹲下,“怀瑜心悦王爷。”
场面安静的快要凝固,酒杯梅开三度的再次碎在地上,只不过这次是谢期,孟萝时偏头望去,只见他悬空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且有越来越剧烈的趋势。
喝多了?
她纳闷地转回脑袋,眼眸弯成月牙:“怀瑜不贪心,只要个侧妃的位置便好。”
宸王是正儿八经娶了正妻的,礼部侍郎的嫡姑娘,只不过王妃身体不好,常年古佛伴青灯,从不来宫宴,不然胥黛怎么可能在宸王怀里用眼神朝她放冷箭。
孟萝时背对其他人朝胥黛呲了呲牙。
皇帝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愕然道:“你想好了?”
孟萝时主打一个大家手挽手一起在麻绳上站着,要么活,要么死。
她点了点头,然后垂下眼故作担忧道:“只不过怀瑜舞姬之身,怕王爷会嫌弃……”
宸王整个人仰靠着在座椅内,放在胥黛腿上的手轻轻敲打,深邃的眸内充满了兴趣,像是在看一只会飞的兔子。
他嗓音冷冽,却带着一丝缱绻:“本王想知道姑娘心悦本王的理由。”
第61章
孟萝时盯着他的脸, 认真道:“王爷宛如仙人下凡,是民女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话她算不上撒谎,但带了几分夸张, 宸王的母妃并不是宦官家的姑娘,是外域送来稳固地位的胡姬, 诞下宸王后没多久便香消玉殒,因而宸王是皇室里少有的混血容貌。
“呵。”面前的男人勾着唇角笑了声, “这话本王爱听。”
他松开环着胥黛的手, 意味不明地朝祁乾的方向瞥了一眼,语气散漫:“但本王的府邸不是悲田坊,什么人都收。”
“孟大姑娘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本王的意思。”
孟萝时扯了扯嘴角,秉着谁都别想好过的心态, 扭头跟皇帝说:“陛下, 王爷说腊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很适合婚嫁。”
她没有给宸王出声否认的间隙, 紧接着道:“不如就趁文武百官皆在场,将日子定下, 也好了却民女的心愿。”
皇帝手捏着酒杯, 不确信地再次发问:“朕这弟弟可是比你大了近一轮,你确定不再看看别人?”
“陛下, 孟丫头亲自选的夫婿还能有假不成。”像是怕孟萝时临时反悔,皇后弯着笑眼一副温柔和蔼的模样,“你放心,本宫会帮你备好嫁妆, 绝不叫你受苦。”
皇帝犹豫半晌,见宸王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无奈道:“既如此,等宫宴结束后,朕会亲自拟定婚书。”
“谢陛下娘娘赐婚。”孟萝时低头行礼,然后硬生生地从宸王和胥黛中间挤进去,把胥黛一屁股挤到了宫女侍奉的过道里,末了,还故作歉意道,“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胥黛气得牙都快咬崩了。
宸王扫了一眼被少女挽着的小臂,漆黑的眼眸内划过一抹暗光,他懒懒地靠回椅子里:“孟姑娘需得知晓,本王和孟姑娘是小时候抱过的关系。”
“虽然你不记得,但本王忘不掉你流着鼻涕尿了本王一身的事情。”他顿了顿,“把你的爪子拿开。”
孟萝时:“…………”
没关系,左心房破防了,还有右心房。
“其实我力气挺大的,王爷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抱着王爷,尿回来。”
宸王把小臂抽出来,一字字地说:“我,介,意。”
“哦,那很遗憾。”孟萝时坦然自若地往他屁股底下的软垫上挤,狭窄的垫子愣是被分了一杯羹。
腿上故意弄得伤口凝固,此时紧绷得厉害,偶尔会泛起一阵奇异的瘙痒,让她忍不住隔着布料轻轻按压。
歌舞暂停了很久,角落的乐师边吃瓜边无聊地打着哈欠。
黛丝提饶有兴趣地看完这场闹剧后,冷不丁地问道:“我只能在太子和皇子里选夫婿?”
“那为什么这位病姑娘想选谁就能选谁。”
皇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嗓音不可避免地带了分疲惫:“公主若是有合眼缘的男子,自然最好,只不过东漠不会同意公主下嫁。”
话还未落地,使团反应极快地接住,粗犷的声音自带混响:“陛下放心,一切都按公主心意,东漠不会违反盟约条例。”
皇帝微怔,诧异地和皇后对视了一眼,好半晌才犹豫道:“不知公主想选谁?”
孟萝时瞧着高台上祁国最尊贵的两个人,方才给她施压指婚时有多狂妄,面对东漠的使团及公主就有多狐疑未决。
照现在的政治决策,东漠再发展几年,中原的地界怕是要改名换姓了。
祁家的帝位由起义得来,许是怕蹈人旧辙,百年前自上位开始便不断地削弱兵力,重文轻武导致边境的版图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缩小。
原主的爹也就是孟将军曾说过,不断割据版图而换来的安居乐业,表面上瞧着盛世太平,实际上如同一张薄薄的糯米纸,一阵大风,一场大雨,便能不攻自破。
黛丝提公主意兴盎然地站起来,深蓝色的眼眸毫不避讳地在大殿内巡视。
仿佛情景再现,方才不想被老师看到的男人们,头低得比谁都狠,就差挖个洞原地消失。
“都低着头做什么。”黛丝提不解道:“刚才病姑娘选夫婿时,你们也这样,难不成祁国的男子比女子还易害羞不成。”
今夜的大殿格外容易安静,像按了一个闭麦键。
孟萝时忍这个称呼很久了,她看向松弛感拉满的宸王:“我看起来像活不了多久的病人?”
“嗯哼。”宸王眉梢微挑,“你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孟萝时散开的裙摆:“你不会闻不到吧。”
孟萝时:“…………”
她还真没闻到。
“还有,麻烦你离本王远一点。”几乎要被少女从软垫挤下去的他用膝盖抵住椅子边缘,“本王不喜欢坐冷地板,也不喜欢被自己如狼似虎的侄子盯着,恨不得从本王身上撕一块肉下来。”
孟萝时心虚地抿了抿唇,往祁乾的方向偷瞄了眼,男人侧靠着椅背,食指抵着额角,目光如晦地正看着自己。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竟然觉得祁乾好像要碎了。
“忍一忍吧,毕竟我也不是很喜欢坐地板。”她低下头,像是掩饰尴尬般没话找话地回了一句。
右手的小拇指安静了很久,也可能是原主气坏了,在虚空里骂骂咧咧,没空跟她继续抢身体的掌控权。
某种层面上来说,她今晚的举动放在剧本杀界属于开本后,剧情稳稳当当地进行到高潮部分,然后她突然发疯把本子撕烂,桌子掀翻,顺便逮着npc啃啃啃。
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在避雷名单上了。
这时黛丝提随意指着一个黑乎乎的头顶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被指着的男人愣了许久:“回公主,臣姓齐名兴文,现居大理寺少卿一职,家中已有妻室,幼子刚出生。”
黛丝提看着没自己高,白白净净的男人沉默了下:“罢了,细胳膊细腿的,碰一下就折了。”
她又依次挑了好几个,都是斯斯文文的文官,但站起来后要么比自己矮,要么已有婚配,要么讲话轻声细语没男人味。
挑麻了的黛丝提把目光放在祁乾身上,自病姑娘进入大殿后,这位贵国提前挑选的夫婿之一就没把眼睛从病姑娘身上挪开过。
“这样吧。”黛丝提绕过矮桌,走到大殿中央,“我要求不高,只要未来的夫婿比我高,皮肤白净,能徒手扛树就行。”
皇帝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这要求……不高?”
黛丝提皱了皱眉,伸手将面上摇晃不止的流珠面纱取下:“你们中原有比武招亲,我不介意在这里办一个擂台。”
她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高举过头顶,“这块令牌能够号令东漠十三支铁骑,谁赢了比武,本公主和这块令牌便都是未来夫婿的。”
大殿里顿时泛起嘀嘀咕咕的交谈声,皇帝本就厌恶东漠的骑兵,此话一出,脸上的和煦再也挂不住。
“此次和亲是为结两国之好。”寒意自皇帝的眼底翻涌,连带着声音冰凉,“比武招亲不过是民间招婿的噱头,怎可让公主受此等委屈。”
“还是以盟约条例为主,太子的身量和肤色刚巧符合公主的要求,晚些朕同样会拟圣旨昭告天下。”
被婉拒了的黛丝提轻哼了声,攥着令牌怏怏不悦地回了座位,用东漠的语言跟使团吐槽:“说什么让本公主随便挑,都是骗人的,迟早有一天把这个狗地方打下来,我来做皇……唔。”
“公主,就算他们听不懂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随行的侍女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可汗让我们低调点,熬两年等……没了,到时再攻打祁国。”
黛丝提:“你这话又能低调到哪里去。”
在殿外候着的舞姬再度入场,丝竹乐幽幽回响,烛火随着舞裙摇曳,在墙面拖出长长的影子。
傅晖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他带来的乱七八糟的酒已经全部喝完:“承安,你的手真的没关系?”
谢期收回放在小姑娘身上的视线,淡淡道:“不碍事。”
“可是桌子在摇。”傅晖打了个酒嗝,脸颊两侧的酡红隐隐有些泛青,嘴唇白得不似活人,但他毫无知觉,笑呵呵道,“你要是喜欢那姑娘,刚才为何不主动跟陛下求娶,现在好了,跟别人跑了。”
谢期放在桌下的手抖得更剧烈了,他叹了口气:“我不能娶她,孟家没落魄前不行,孟家落魄后更不行。”
“为什么。”
谢期轻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傅晖的问题早在两年前,他就问过谢承安,那会儿孟怀瑜刚入教坊像只可怜的小猫崽,没了孟家做后盾,她的爪牙被人情世故磨得血肉模糊。
谢期是瞧着谢承安长大的,因而他很清楚谢承安有多喜欢孟怀瑜,喜欢到恨不得把人吃进肚子里。
可他至今不知道谢承安喜欢孟怀瑜的契机是什么,封存在白天里,他无法探知的秘密,严实到他连一丝缝隙都撬不开。
“搞不懂你们。”傅晖神色朦胧,幽幽道,“既要纸鸢在天上飞,又不舍得剪掉线。”
谢期眼眸垂下,烛火的光亮在瞳内消失,他蓦然想起了孟萝时那日洗碗时说的话,永康三十一年冬至,孟怀瑜会在大雪纷飞之日被斩首。
既定的结局若是把过程搅和得差若天渊,真的能改变?
“纸鸢是我花钱买来的,我为什么要放它走。”谢期平静道,“你的逻辑有问题。”
傅晖整张脸贴在桌上:“你也就欺负纸鸢不会说话,万一它不愿意被你买走呢。”
“没有那么多万一,时间不会倒退。”
谢承安所说的重生也并不可能存在。
第62章
身穿彩裙的第七队舞姬, 在大殿中央踩着鼓声轻缓而动,偶尔会有飘带落在地面,铺开一幅旖旎的画卷。
宸王观赏着殿中的舞蹈, 品着酒,抽空瞥了眼没心没肺吃糕点的少女:“大馋丫头, 还吃得下呢。”
“?”孟萝时咽下嘴里的糕点,“我饿了一整晚为什么吃不下。”
“本王那好侄子马上要迎娶公主, 你的太子妃位都跑了, 你不着急?”
孟萝时拿起酒杯跟他手里的碰了下,不疾不徐道:“他娶公主,我嫁王爷,两全其美。”
宸王眸子微微皱起,稍显
不耐烦:“啧, 谁说本王要娶你, 你不会真以为这圣旨能拟定。”
“那你又怎么知道,不能呢。”少女忽略被她挤到过道里的胥黛阴恻恻的目光, 仰头将唇贴在宸王耳畔,一字一句道, “别低估皇后想要掌控帝位的心。”
宸王怔住, 酒杯里的水溅出落在虎口,顺着滴落到桌面。
眸内漾着的笑意渐渐被凛冽占据, 他把酒倒入口中,嗓音轻而冷:“你想利用本王。”
嗯?孟萝时呆了下,她只是想故意贴近一点,让皇后和胥黛那两双摄像头似的眼睛, 转移下注意力,胡说八道的话还能被品出这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