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个路口就要到他自己家了,正在等直行红灯的空当,陆有川的电话打了进来。
“查了监控,被几个男的带上了一辆出租车,最后停在桃源酒店。”
祁成一声咒骂,“赶紧过去。”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将车子向左一打。前面停了几辆也在等红灯的车,左边是同样在等灯的左转车道,全堵着,哪里容得他过?
好在这条路比较宽,两排车龙之间空间不小,祁成转向那隔隙,也不管都是些什么车,左右斜侧着撞开几辆,在一阵兵荒马乱的车辆雷鸣般抗议的喇叭声中,竟也通出一条路。
终于直直插到前面,他打了一个左转,可此时正赶上绿灯,对向车道上的车流全都动起来,前车又塞又慢。祁成一脚驻停,跳下车,冲到后面被逼停、正在骂骂咧咧的几辆车后,有一个骑着摩托的骑手跟前。
一伸手把那骑手从车上拽下来,“用一下你车,回头赔你。”
那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因为戴着头盔,只见来人嘴动、也没听清,就看到自己的爱车被个强盗夺走,飞也似的狂奔了出去。
如同猛兽咆哮的超跑发动机声浪,响彻整条街道。
正在维持秩序的交通协警从来没见过,和谐社会居然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大吃一惊、瞠目结舌,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追上去,边拼命吹着哨子,“站住!你给我站住!”
很快,刺耳的警笛声就在身后响起。
街面上乱作一团,一辆摩托车狂飙一路,严重威胁公共安全。巡警和警车纷纷加入追赶肇事车辆的行列,警笛声越来越响。然而那肇事车辆像是油门被焊死了,只是发疯似的往前冲。
最后,一辆从对面驶来增援的警车截在了他面前,再也跑不开时,好在已经到了桃源酒店那条街的转角。
祁成跳下车,直接跑进酒店。
“刚才几个男的带了一个女孩,在哪个房间?”
前台服务员完全没防备,哪有这种客人?一张脸冻得跟冰茬子似的,阴鸷暴虐,满目戾气,活像要生吞了人。一紧张,连正常回答的话术都忘了,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问道“你……你有什么事?”
祁成一把揪过那服务员的衬衫领子,整个人险些直接揪出柜台,吼道,“那几个男的,带一个女孩,在哪个房间?”
前台服务员这才听明白这暴徒在说什么,脖子被人揪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感觉下一秒就要断气,惊骇之下脱口而出“503”。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份工作丢了性命。
祁成放开那服务员,就要往楼上跑。说时迟、那时快,后面追过来的两个警察也进了大堂。
一见祁成这套动作,同时高声厉喝“站住!你干什么?”直接冲到电梯,把即将关上的电梯门硬生生拦住。这时两人方才看到祁成鼻青脸肿的模样,登时就高度警惕起来,这根本不是简单的交通违法行为!怎么被人揍这么惨的?
二人一人一边就要对祁成采取强制措施。
“你闯红灯、危害公共安全,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这两名警察是因为执勤过程中发现有人超速追上来的,这时还不知道这人撞别人小汽车、闯红灯、以及抢别人摩托车的事。
祁成见电梯已走不成,知道纠缠无用,索性换了个方向,甩开二人,就要往楼梯间去。
“有几个男的掳了我女朋友!”他边甩边说。
这二位警察原是追闯红灯的交通违法来的,并不是刑事干警,一来也没料到会遭遇如此激烈的反抗,二来劫不劫女朋友什么的也不归他们交警管。
一时没防备,其中一人倒被祁成直接撞到电梯厢的侧壁上,险些跌倒。
好在另一人机敏异常,立即掏出随身的辣椒水,趁着那鼻青脸肿的罪犯寻找楼梯间的一刹那,直接对着脸喷了上去。
祁成怒骂一声,只觉一阵火辣,眼睛痛得连睁都睁不开,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出来,刹那间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燎原的黑暗。
这时那电梯里的警察也起了身,两个人又来钳制住他。
祁成一次真下了死手,也不再容情。他眼睛也不好睁,只能碰到什么揍什么,奋力厮搏,好不容易解决掉眼前这两个麻烦,刚想睁开眼睛找楼梯,这时,后面紧追过来的警察到了。
又有四个警员进来,这几人却是在对讲机里收到‘劫车’行为通报的,见这嫌疑人又在袭警,哪里敢怠慢,几人飞速地一股脑围过来,大家齐心协力,方才把祁成制服。
“老实点!”
“楼上有人在犯罪!有个女孩被人劫持了!听懂人话吗?”祁成被几个人你一手我一腿地押着,如困兽嘶吼。
然而没人听他。
“先回局里做笔录,你反映的事我们会调查。”
祁成心道MB的谁有空等你们调查完,便再也不言语。但眼下情形实在不容乐观,他两只手被几个人合力控制,一条腿被压跪在地上,身体根本动弹不得,眼睛还辣得厉害,勉强偶尔睁开一条缝,完全看不清哪里是哪里。
正无计可施,透过好不容易眯起的眼睛缝,看看眼前不知晃过谁的脸,他想也没想,一头撞了上去。
这一下垂死的抗击用了全力,那警察冷不防鼻子撞上别人脑门儿,登时被撞得鼻血直流,“啊”的一声,硬生生仰退了好几步,将他后面的几个都人撞得一松,倒了一排。趁这工夫,祁成终于挣脱出来,从楼梯间冲上去。
跑到五楼,还根本睁不开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又湿又辣。他擦了好几次,才勉强看清房门。
身后凌乱的追赶脚步声愈发近了,几只健壮有力的手同时攀上祁成的肩膀,他顾不得,只是拼命的、发狂一般地,一脚一脚地踹门。终于,在即将要被拉开的那一瞬间,面前的房门‘呯’的一声,打了个大开。
那一刻,整个世界,所有的声音全消失了。所有人都呆住了。
透过痛苦到燃烧的、全被浸湿的、模糊无比的狭窄视线,祁成看到了阮念。
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祁成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牛逼的人。
他打小就比旁人高些,身体也壮、有劲,不管在哪都能横着走。男孩子之间的比拼原始且粗暴,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就是生存能力强的,体质上、智力上,你不行,就得让人蹂躏。
恰好这两样祁成都不缺。
幸运的是,后来他还了解到,自己家碰巧很有钱。
所以一直以来,强横、霸道、不吃亏!
他不怕任何人,无论是他老子、学校老师、岑海东、辉总、甚至警察,这些人形形色色,从经济、事业、前途等等各方面都能钳制他,但他从没怕过谁。这群老登现在掌握的社会资源,迟早有一天能落到他手里。
更不用说同学、同辈人,谁惹他,他决计让他后悔。只是抢个篮球场也要打掉别人两颗门牙这类事,他没少干。他的道德感并不那么充裕,他的信条就是在能力范围内让自己舒坦,所以欺负别人只是手段。
可是这一刻,他真的体会到怕。
他望见踡缩在房间角落里的女孩子,殷红的双眼,握着一只半碎的玻璃杯,尖锐的一端正对着她自己的咽喉,随时有可能把她细弱的脖颈刺穿。有红色的液体顺着那玻璃一滴一滴地下来,流到她洁白的手臂。
她只穿着一件白色内衣和小短裤。其它什么都没有。一件都没给她多留。天杀的,就那样踡缩在角落里。
那一刻,祁成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只剩下一种感觉,就是恐惧。
史无前例地,觉得人怎么能这么缺德!怎么能忍得下心,把这样一个女孩子弄成这样?
眼神死死盯着那抵在白皙脖颈上的玻璃尖,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怕。
那是一股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寒意,瞬间遍布全身每一寸领地,让你失了思维、失了计较、全然不知晓身在何处,想动一下都是徒劳。
屋子里有四个男人,很年轻。都在发呆。
大约先是被那女孩子要插血管的疯狂行为吓傻了,后来突然间房门又被人踹开,这四人直接就懵了,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其中一个看清祁成身后赶来的警察制服的一个衣角,腿上一软就跪了下来。
祁成径直冲向阮念,他眼睛很难睁开,并看得不甚清楚,房间太小,路上被个人影挡了路,也辨不清谁是谁,一胳膊把那呆立的人形撞到墙上。
其它几个人都愣在原地,被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和门口一群警察吓傻了。
他走近她,轻轻唤她“阮念”,跪在她身旁,试着去拿她手里的尖玻璃。
她抖得厉害,攥着璃璃的手却不松开,又往脖了上扎深了些。祁成看得一痛,跟扎在自己脖子上似的,难以遏制的,是一种炸毁世界的冲动。
他忙撤了力,只用两根手指紧紧捏着那玻璃,虚着声音哄她“别怕”,告诉她“是我”“祁成”。直到怀里的女孩子,渐渐回过神来,扬着脸望着他。
他知道她认不出,于是紧紧盯着她,又认真地说了一遍,“我是祁成。”
她的手卸了力,这才把玻璃让他拿开去。把她整个嵌在自己怀里,全部、整个,生怕一丝一毫漏在外面。他只想把她塞进他身体里。
身后一阵阵嘈杂的厉喝声、撞击声、脚步声、告饶声,他全然不觉。
阮念死死揪上他的衣裳,叫了一声“祁成”,然后‘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他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沉沉地,落了地。
之后的很久,祁成一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当时,他刚进屋那一瞬间,就应该把那几个畜生杀了的,他怎么没想起来?
他很后悔。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傻了似的。原本没觉得自己是这么窝囊的人。
就只会抱着她,真的没有任何其它的心思、任何想法。报仇什么的,那一刻他连想都没想到。
只是紧紧抱着她、哄她,她哭,搞不好他也哭了。
陆有川说的,他随后很快带着保镖和警察过来的时候,说他整张脸都是湿的。虽然祁成一再解释说,是在酒店一楼,警察朝他喷了辣椒水导致的。无奈陆有川死活不相信。
“鼻涕眼泪的,”陆有川绘声绘色地,两只手一张摆得很夸张,“而且很白痴地跪在地上。从头到尾只会说两个字,‘不怕’‘不怕’。跟复读机似的。”
陆有川见阮念身上就只剩了一套内衣内裤,白花花的大腿和胳膊全露在外面,这实在不像样子,赶紧清场,把屋子里的人都往外赶。
回过头来,找了个毯子想给阮念盖一下,刚刚凑近,差点被祁成把脑袋揪下来。腥红的眼睛,狠得像要吃人。
他好心好意千里送毯,最后得了一个“滚”字。
而后,这人就像突然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从复读机的状态一下捋顺了、流畅了,把那女孩子裹吧裹吧交给陆有川,转身跑了出去。
彼时那几个男人早被押走了两个,剩下两个走得慢的,也有警察一左一右押着。
祁成跟疯了似的,追到楼梯间,一脚从后面踹去,不知哪来那么大劲,连罪犯带警察全滚下了楼梯。
陆有川真的很想骂娘。
他又不得不赶紧联系律师,还得帮这疯子摆脱袭警的嫌疑。
住在养和医院的第三天。
阮念终于忍不住了,她说“出院吧。我要上学了。”
其时她正半躺在病床上,背后是柔软的白色靠枕。她的手露在白色被单的外面,被祁成轻轻握着。
“伤口还没好。”他轻声细语地打着商量,硬朗修长的手指,摩挲在她的手心。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洁净的手心处,有一条半公分长的割口,是当天她举着那碎玻璃时扎到的。一开始他还觉得很庆幸,那些流出来的血不是扎到脖子。可后来发现手心上的伤口也挺疼的,愈合速度太慢了。
阮念无言以对。
她第一次见有人因为半厘米的扎伤住院的。她真是怕了他。
正尴尬,外面传来几下敲门声,站在门口的保镖打开房门,有人推着餐车来送餐。阮念刚合适找到机会,准备起身去卫生间。不料祁成比她敏捷得多,一下拉住,问她“要什么?”
阮念说“洗手。”
下一秒,祁成二话没说,直接打人打横抱起来,走向卫生间。
推车送餐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到这一幕人一边摆盘一边撇嘴偷笑。
阮念顶着大红脸终于站到洗脸池跟前,她一抬手,又被他拦住。“要什么?”
“关门。”
祁成一转身,把卫生间的门关个严。之后还不忘上了反锁。
阮念,“……”
她难道是要防着门外那个送餐小妹么?
有没有可能,她就是想把他关在门外呢?
这个人疯了!真的。
这三天来祁成除了出去过两次不知道干什么事,就一直待在这间病房。白天在这里、黑天在这里。
就连她上厕所,他都不让她锁门——他非要在门口听着。这就很尴尬。
要知道,就在两天前,她想的还是‘并不是非他不可’‘跟他完全不是一类人’‘算了’,连一个夜晚都没过,两个人直接升级到同吃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