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太明显了吧,在玩什么,扮猪吃老虎啊?”另一个女生附和。
祁司北还坐在第一排,人没走。手支着下巴,莫名被逗乐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笑,大概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原因。
他知道她年年拿特等奖奖学金,专业水平没话说。他知道她房间的灯每晚亮到凌晨四点,有时候祁司北半夜被雨声吵醒,起床关阳台窗户,会看到那扇关不紧的房门连光线都遮不住,从门缝里渗出来,落在破烂地砖上。
祁司北站在客厅的夜色里,低头挡风点了一支烟。四周都是死寂黑暗,只有眼前有光。
所以明明林雨娇就应该赢。
她要的东西好少。仅仅需要被肯定,被鼓励,仅此而已。
那他给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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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场辩论赛结束之后,观众掌声雷动,到了现场评分和投票环节。
“最终成绩百分之七十来自观众投票,百分之三十为评委打分。”主持人站在台中央,笑眼盈盈。
林雨娇没在听,下意识往第一排看去。陈轻轻身边的位置上已经没有了人。
雨声一滴滴落在演讲厅的天花板上,她捏着自己西装衣摆的手指松开又攥紧,茫然地不知道刚才看见他在台下是不是一场梦。
像很久以前在杭南高中,那些和祁司北擦肩而过为数不多的几个瞬间一样。记忆无从捕捉,恍惚得像夏天透过一层斑驳的窗纱,望窗外的绿野。
台下突然掌声铺天盖地,把林雨娇走神的恍惚拉了回来。
王瑞琪走过来直奔她:“恭喜你,最佳辩手。”
林雨娇有些木木地被王瑞琪激动抱住。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自己队友推到了台子正中央,站在鲜花锦簇的演讲台上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接过了属于她的最佳证书。
正方队伍赢了,最佳辩手也在正方。
王瑞琪这次领导的队伍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阴雨的长廊外,冷风吹来雨丝,几个队员嬉笑着围在王瑞琪身边起哄,说要庆功。王瑞琪招架不住,摆摆手说下周。
一群人在忘我聊天。
林雨娇拿出手机看到李竹来电,于是先走了。
踩在走廊潮湿的雨水地上,找了个安静的偏僻拐角。风把细雨吹湿了她的长发,她把头靠在墙壁上,手机贴在耳边。
“林林,你辩论打得怎么样了。”李竹这会儿忙完了事情在宿舍。
“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雨一直下到夜里十一点。
“你现在还在演讲厅吗,我过来接你,然后晚上一起去外面吃饭吧。”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忽然看到,不远处台阶上肆无忌惮坐着一个人。
对他来说这么枯燥的学术性比赛,能坐到差不多结束再离场,大概已经耗尽了最大的耐心。
此刻祁司北两只手在身后撑着地,后仰着头,专心致志看着漫天滂沱大雨。
李竹作为北方人总是抱怨舟川这个破天气,没几天晴天。但林雨娇早就习惯了,杭南总是有猝不及防的大雨,充斥着潮湿气息的老街。
高中时候等雨停的日子到底有多少天呢,林雨娇记不清了。
只记得高二的时候,每个月都有月考。林雨娇有一次拼命考进了年级段前一百,第六十名。按照杭南高中的传统,会把每个月月考前一百名名字放在光荣榜上展示一个月。
每次光荣榜放榜前,都会围了一堆人看热闹。
“你让开点,我都看不清第一是谁了。”
“你有病啊这也要看,哪次第一不是阿舟。”
“你别以为人家跟你一个班的就跟你很熟,人家叫谈灼舟。”女生笑着推搡了一下自己的那个朋友。
“不过你看到了吗,那个叫林雨娇的。谁会取这么土的名字啊。”
“我看看,真的是雨娇,好土的两个字。”
刺耳的笑声里,扎着低马尾的少女就这么被挤在人群外,踮起脚,也没看清那张光荣榜。
那是她很努力从年级段前两百,考到的第六十名。
耳边的那些话语还在继续,旁若无人。林雨娇习惯了别人对自己名字指指点点,小时候还会闹脾气。从学校回来说被同学嘲笑,哭着想改名。
葛雯没什么文化水平,只会很生气地说不能改,这个名字好。很多年以后林雨娇才明白,在葛雯心里,她的名字就是一辈子什么苦都不用吃的意思。
因为葛雯吃过很多苦,所以只希望她过得好。
现在只会让她忍不住想到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葛雯。
可世界上唯一爱着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林雨娇低下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什么,总之视线有点吃力。
于是低落擦了擦眼睛继续看那张光荣榜上的名字。
所有学生都在往前挤,想看清名字。
还有两个气定神闲,站在光荣榜最外围的人。是谈灼舟,身边还站了个祁司北。
两个根本不需要看排名,也有把握自己成绩的人。
后来月考完,新上任了一个年级段主任,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
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在广播站开个什么新栏目,叫作文朗读。每一期都会随机挑自己班同学去朗读作文。
有一天阴雨黄昏,林雨娇照常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没去食堂吃饭。
广播里沙沙作响,走廊外的雨也淅淅沥沥。
“大家好,我是高二四班的学生。”广播里传来压不住低笑的声音,“今天由我为大家朗读我的作文......”
“祁司北,你再笑场就出去。一个校艺术团队长这点事都做不好?”广播那头传来他们班语文老师的低声训斥,“你这篇写得不错,好好读。”
祁司北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意。
“我的作文题目叫,雨。”
走廊外很多人都认得那个耀眼的名字,纷纷停住脚步听。几个女生站在窗外激动得叽叽喳喳,聊着许多关于他的事情。
林雨娇在教室里低着头,仍然在写数学试卷,但是草稿纸上的数字却越来越乱。
她没想到今天广播站是祁司北来了。
“我喜欢雨天,雨天是安静的,灰色的。”少年不羁的声音随着广播,懒散回荡在雨天的校园里,“在雨天,万物可以静静生长......”
“所以不必追赶晴天的光。雨天也是个好天气。”
“我喜欢雨天。”
林雨娇解不出来题目,叹口气放下笔,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教室里默默看窗外下雨。
窗外杭南的雨不停下着。
雨声淅淅,其实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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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弥漫着杭南市每一条大街小巷的雨后气息。
“林林,所以你晚上有没有空啊。”手机那头李竹听不到她回答,还以为信号不好,“你听得见吗林林。”
“我晚上,想回家早点休息了。”林雨娇疲惫低下头。
李竹知道她为了比赛付出了很多很多,没再坚持,嘱咐了她好好休息。
林雨娇挂了电话,往长廊外走去。
祁司北没动,还坐在台阶上看着雨水。
她猜他不走是在等人,但她不知道等的是谁。
想了想,决定上前打个招呼。
对方余光大概瞥到了身后有个身影,脱下外套,往冰冷的地上团了团。
林雨娇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一直傻傻站在他旁边。一直沉默看着下雨的人这才仰脸,一字一句喊她:“我说,你想坐,可以坐我衣服上。”
“看。”林雨娇走上前几步,蹲下身,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证书递给他看,“我的最佳辩手证书。”
祁司北掀起眼,侧过头盯着她。
他单手接过证书,忽然站起来往外走。
“祁司北。”
她脱口而出的声音又急又无奈。
林雨娇知道他这个人性格顽劣,显然误会了他的动作,追上几步踮着脚想拿回证书。
“又不是不还你了。”祁司北淋着雨走入雨中,不屑低眸嗤笑。
戏弄似的微微抬高手,看她一脸着急的样子。
雨水淋得沿路的梧桐树发绿。
“那你......”林雨娇的身影一直在他余光里急急跟着。
下一秒,祁司北猛然一停住脚步。她差点又一头撞他肩膀上。
真是麻烦精。
“最佳辩手。”他突然勾唇凑近,“上出租车了再跟我闹,行吗。”
说完了话,很自然的一个动作,单手就把那张纸做的证书揣进了夹克外套里,头也不回往前走。
两个人都没有带伞,都只能淋雨。
林雨娇这才发现,她只顾着高兴,没发现身上的那件衣服的口袋,根本装不下这张证书。
如果她捧着这张证书出来,一定会淋到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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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校门口,祁司北不知上哪拦的出租车,已经到了。
少年冷白的腕骨搭在车门上,什么话也没说,拉着后座车门,示意她先进去。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还挤在这狭窄的出租车后座里。可怜兮兮的。
“还你了。”
上了车,祁司北才低声抬手,递回了她的最佳辩手证书。
林雨娇赶紧伸手去接。
是干燥的,一滴雨水都没沾湿。
她慢半拍,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自己都淋了这么大一场雨,却把自己的那张证书当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认真保管起来。
她应该是要说谢谢的。
等到转过头,发现祁司北没给她机会,好像在车上睡着了。
舟川的出租车外型是黄色的,行驶在灰暗的雨路里。
车顶很低,车里弥漫着一股雨水和上个乘客留下的烟味,司机在放一首伍佰很久之前出的老歌,老CD和司机的哼歌声,回荡在狭窄的后座空间里。
“上禾路我去过五六次,中间间隔了几十年,那块儿一直是老破小居民楼。”司机五十多岁,看起来一脸看破世道的样子,跟她搭讪连连叹息,“要不是没钱,谁还愿意住那儿。”
他过于健谈,抬起下巴,还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们:“你们,一块儿住在上禾路啊?”
林雨娇晕车,口袋里经常备着话梅糖,嘴巴里嚼了一颗糖。赶在司机乱猜之前,她已经先解释了:“我们是合租的,舍友。”
“只是舍友?”司机师傅语气里多了几分玩味,“你们都这么年轻,未来这么长,别这么急着下定论。”
林雨娇没说话。
想起曾经有个雨天,半夜出租屋里漏水,用祁司北的话说就是“一觉醒来,差点被淹死在床上”。
家里能用的盆都用上了,两个人站在都已经高到脚踝的水里,不停往外舀。又狼狈又好笑。
窗外闪电忽明忽暗。
林雨娇长发凌乱披散,站在冷水里。她看不见出租屋窗外的夜色,就像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给。”
身边温热的气息靠近。手掌里静静放着一个黑色发绳。
是她放在卫生间镜子前的发绳。在这样混乱的雨夜里,他还有空在意到她头发湿透了,不知什么时候给她拿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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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出租车坐得祁司北应该并不舒服,毕竟一直起身,头就要撞到车顶。
林雨娇听到睡着的人说梦话,啧了一声,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天色渐暗,雨雾中,周围的路灯渐次亮起光线。闪烁的灯火光点,飞驰而过车窗外,忽明忽暗落在看向窗外的林雨娇脸上。
“什么天气,雾也太大了。”司机用舟川方言骂了一句,抬头一看,前方好像走错了道。
动作比脑子快,在马路上直接一个转弯。车轮划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急刹声音。
车后座是一片灰蒙蒙的昏暗,林雨娇惊叫一声,被司机这一脚拐弯吓得不轻。
紧接着,右边肩膀一沉。
她怔怔转过头,鼻尖触碰到对方柔软的银发。
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不知道祁司北最近在忙什么,眉眼间说不上来的疲惫。
一头倚在了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均匀落在她的颈窝里。
也许这个姿势是他在这出租车里找到的最舒服的姿势,很久没再动过。
林雨娇愣了一下,才准备抬手去推他。
“小姑娘。”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拉长了声音,乐呵呵的,“你看看,他都累成这样了,就别叫醒人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