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娇觉得有道理,慢慢放下手。
那件湿漉漉的夹克衫外套,就这么一直贴在她的手臂上。
一米九的人安安静静歪着头靠在她身边,也并没有平时看起来那么高大。
司机半摇开车窗。
出租车里伍佰年代感的歌声还在放,被车窗外的晚风吹了很远很远。
“慢慢吹,轻轻送,
人生路,你就走。”
上禾路坑坑洼洼,车灯无法照见路的尽头,滑过那些小水坑。
视线没办法亮堂得更远,老出租车外是一片蓝调的灰色。
夜色昏暗模糊,林雨娇看不清身边人有没有醒来过。
等到了目的地,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睁开眼的,才松了松筋骨,探过身打开手机扫了司机师傅的二维码去付车钱。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下过雨的小巷,垂落的乱七八糟电线往下淌着水。
林雨娇去口袋里摸钥匙。忽然动作一滞。
站在露天楼梯上的人拉着外套连衣帽,双手搭在铁色的楼梯栏杆上,低下脸看着她。
“怎么了。”
林雨娇只是发现,她口袋里的话梅糖少了一颗。
而且只有一种可能,是祁司北倚在她肩上睡着的时候,其实醒过。
他拿的。
“没什么,我过来开门。”
还可能掉在出租车上了呢。
林雨娇停止自己这个胡思乱想的猜想,走上楼梯。
风雨把居民楼天井里不知谁养的花花草草吹得墨绿。
祁司北侧着头,站在铁锈斑斑的大门前,帽檐遮住半张脸,目光似笑非笑。
等着林雨娇过来开门。
她微微弯下身,转动着钥匙。
耳边清清楚楚,听到一声嚼碎糖果的声音。
第19章 butterfly
Chapter19
推开铁锈门,楼道里扑面而来灰尘被雨打湿的霉味。
墙壁上又多了几张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劣质纸张被空气潮湿得发软。
不知道是电路老化,还是前几周每天准备辩论赛,开灯时间太长的原因。林雨娇想起房间的灯泡坏了。
站在一排维修工电话号码前停下来,低头拿手机。
只比她走快了一级台阶的人察觉到她停下,侧过身问她。
“怎么了。”
林雨娇稍稍抬头,视线撞上对方腰。
太近了。
礼貌后退了半步,踉跄了一下,才仰起头跟他讲话:“你先走吧。”
没了,一个字也没跟他再多解释。干脆利落。
声控灯坏了。昏沉沉的雨夜光线里,她看见祁司北侧过头。误以为他准备上楼了,于是低头继续摁着手机上的维修工号码。
耳边响起“啪嗒”一声,从高处跳下来的脚步声。
祁司北径自跳下了一级台阶,吓得林雨娇轻叫一声。
对方抱着手低下腰,盯着她不知所措的眼睛。窗外雨重,祁司北的声线低哑散漫。
“小舍友,你的比赛我捧场了,票也投给你了。”
“林雨娇你还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对我熟一点?”
语气不凶,说不上来有意还是无意,漫不经心拉长了喊她名字的尾音。
在这淅淅沥沥雨声里,字音因为黏糊而变得撩人暧昧,像在喊一只喂不熟的冷漠小猫。
那张压迫感极强的脸就在她眼前,笑得很恣意。
祁司北在不爽,好像,还挺委屈?
外套被雨淋湿,她脱掉抱在怀里。身上单薄的那件白色衬衫,衬得她泛红的耳尖更明显。
林雨娇不得不仰起冷白的脸,继续支支吾吾接着往下跟他解释。
“我房间的灯坏了,我在看墙上的电话号码,找师傅过来维修一下。”
她不知道怎么跟别人相处,朋友也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谢谢你来看我比赛。”寂静的楼道里,林雨娇还在小声往下说,“真的谢谢你。这是第一次,有人会专门来看我。”
这是第一次,散场的时候她没有一个人孤单坐在后台,远远望着旁人的热闹和喧嚣。
楼梯间一片灰暗,只有小窗外的路灯透过雨滴落在两人身上。
祁司北没跟她再说什么,抬手压了压黑色鸭舌帽,擦肩而过她身边就往楼下走。
她误会了。误会他还在不爽。
“祁司北。”
趴在扶手上的人往楼下喊他,难以掩藏几分无助。
已经走到一楼的祁司北,仰起下巴往楼上看了一眼。
窗外车灯忽明忽暗,落在三楼惨兮兮趴在楼梯扶手上望着他的小姑娘脸上。
她的长发上还沾着雨珠,一滴雨水从林雨娇发丝上狼狈落下。
正落在仰着头的祁司北颈窝里,顺着锁骨一路往下滑。
冷得他缩了一下肩膀,低下头“嘶”了一声。
林雨娇脱口而出喊了他的名字,就再也说不出来什么了,从高处往下,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连哄人都他妈要他教吗。
祁司北笑得不行,用指腹擦去脖颈上的水珠,继续往楼外走。
“不用给你那维修师傅打电话了。”
楼下传来沉重铁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的声音。
雨声一瞬间变大,林雨娇呆呆站在楼道的窗边。看着祁司北高大的背影走入暴雨里。
-
老式小卖部的灯光在风雨里被吹得一闪一闪。
门口摆了几张红色的塑料椅,杂乱堆着几箱各种口味的速溶奶茶,老旧门板上挂着一溜Q/Q糖。
店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烟柜后面颤颤巍巍用手给别人指货架。
她认得祁司北,老来买烟。微信收款还是阿祁帮忙教的。
“阿祁啊。”老太太从烟柜后面慢慢站起来,“怎么淋成这样了。”
祁司北单手倚着玻璃台子,帽檐冷淡遮住眼睛,只望见笑而不语的嘴角。
“对了阿祁,今天下午有个人来买打火机,你给我看看这张一百块,是真是假。”老太太小心翼翼拿出一张粉红色钞票,“我看了好久,应该是真的吧。”
他接过那张一百块,对着光看了一阵。默不作声转过身,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真钞,往后一递手,还给老太太。
语气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真的。”
“我就知道这次不会看错了。”老太太笑得倒是挺开心。
微信响起视频通话。是程译野,他接了。
那边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哪吃饭。程译野探着头在屏幕上讲话:“在哪呢。法学院公众号发了一篇推文,里面一张照片特像你。”
“太他妈像了北,你看看,说不定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祁司北嫌他吵闹。抬手,把程译野切了小屏:“那他他妈算是我哥哥,还是我弟弟。”
程译野那边看着屏幕上的人抬起冷戾的眼睛,暗自想哪个能当祁司北哥哥管得住他。
“你自己看吧,有多像。”程译野边说边把推文转发给了他。
标题是法学院辩论圆满落幕。
程译野所说的那张推文里无意抓拍的照片,已经几乎在全校传遍了。
台上人站在聚光灯下,背影纤瘦坚定。望过去的方向,第一排,坐着一个一身黑的人,帽檐挡住了整张脸,只望得见下巴。冷白的手指,抓着横屏的手机。
屏幕上一片黑,只有三个字,拿第一。
“北,这他妈真的长得太像你了。”程译野还在那边眉飞色舞,“我都愣一下。哪个傻逼无聊到没事干了才去听法学的辩论赛......”
祁司北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吐出一句话。
“我是挺无聊的。”
在程译野愣神之际,通话已经被对方挂断。
雨不见变小。
店里几个晚自习下课的高中生在买零食,站在很远的货架处窃窃私语,不时有人捂嘴在笑。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跑过来,高马尾张扬。
“帅哥,我对你有意思。”她背着手,大胆靠近抬头,这才看清帽檐下那双漆冷的眼睛,后半句话陡然减弱了气势,“我能要你微信吗。”
“成年了吗,妹妹。”祁司北拿下帽子,往后肆意一抓淋湿的银发,弯唇笑了笑。
指间淡白的烟雾徐徐弥漫,在光线明暗交错的雨天。
够坏,也够不好拿下。
那女孩暗自吐了吐舌头,还想再试一下,梗着脖子:“哥哥,我成年了,你看我身份证......”
一边说,一边真的从兜里掏出身份证来,“啪”一声放在台子上。
祁司北淡淡拿起那张身份证,没看,修长的手指替她细细套好外面那层保护套,小卖部外那场雨下得空气里晕染开潮湿的发涩气息。
明明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在他身上硬生生人看出几分欲。
在他低下头把身份证放进她校服口袋的时候,女孩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谈小女孩。”
“太没劲。”
女孩咬了咬下唇,自知跟祁司北不是一个段位的人,拉着朋友们一言不发走了。
她撑起伞,走到外面的雨天里,不甘心回头看了一眼。
小卖部里灯光昏暗。正和开店的店主老太太说话,弯下腰胳膊抵在玻璃台子上的人,下颚线冷厉,短上去一截的黑色长袖下,露出手腕上的青色纹身。
越危险的总是越让人鬼迷心窍。
-
林雨娇听到有人回来开门的声音的时候,她刚在阳台晒完衣服。
阳台上一件件夏天的裙子被晚风吹起,弥漫着洗衣粉好闻的香气。透过一件雪纺白色睡裙,她看见了倚在阳台门上的祁司北。
她的手上还全是水珠,一滴滴往下,滴落到那双白色人字拖上。
“你装?”祁司北从身后拿出从小卖部新买的灯泡,“还是我装?”
“我自己来吧。”林雨娇擦擦手过来,有些慌乱,差点没接稳那个盒子。
惹得昏暗里她听见一声嗤笑。
半晌,祁司北没管她,搬了把椅子拿着灯泡进了她房间。
她默默开了手机手电筒,给站在椅子上抬头换灯泡的人打光。
玻璃窗外是迷迷蒙蒙的雾蓝雨。
“去试试能不能亮。”他端详了一阵子,示意她去按开关。
“好。”林雨娇转身去门口,按下了开关。
整个房间又充满了亮堂,灯泡是能用的。
她还没欣喜出来,就看见那盏灯泡明灭了几下,电流滋滋的声音划过寂静里。下一秒,一声极大声音的电流声,整个房间又陷入了看不见的黑暗里。
林雨娇第一反应是灯泡开灯以后,可能漏电了。
黑暗里,她一下子想起祁司北还站在椅子上,还以为他被电到了,脑子一空,边喊边冲了过去。
“小北。”
没走几步,就撞到了站在椅子上的人。
祁司北正站在椅子上试灯泡,冷不防被什么东西撞到了膝盖。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他,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重心没站稳,连带着撞他的人一起往下倒。
倒在了前面林雨娇那张床上。
床板咯吱作响。
发热的胸膛,潮湿的T恤还带着雨水的味道。
她听见少年心跳起伏规律有力的声音。
天旋地转,在林雨娇慢慢反应过来她把人家撞自己那张靠窗的床上了以后,慌张想爬起来。但是因为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手还按在了他温热的手腕上。
“谁让你叫我小北的。”黑暗里传来低低的一个声音。
凌晨起风,没关紧的窗缝里吹来一阵晚风,掀起白色窗帘。
雾蒙蒙的深蓝光线落进了床边那张床,床上的碎花被单,床头柜的布小熊玩偶,眼前一切逐渐变得清晰,
仰头对视上他玩味的眼神。
“慌什么。”
“又没说不让你叫。”
林雨娇以为自己攥着的是床上被角,有了光亮才看清,实际死死攥着不放的是祁司北的衣角。
他的衣服被她扯得半个领口都快掉下来了。
她吓得松开手,挣扎着坐起来,想要道歉。
祁司北也整理了一下T恤,不紧不慢坐起来。
房子隔音太差。两人刚才在深夜惊天动地的一闹,床板响成这样,楼下住着的那对八卦中年夫妻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才多久啊,两分钟吧。”
“啧啧啧,这也太短了。”
“我上周还见过那个男的,长得那么好看,没想到这么没用。”
昏暗里,两人就这么坐在一张狭小床上的床角,碎花被子乱糟糟团在身后。呼吸声和雨声,在出租屋房间低矮的空气里闷热交叠。
不管是眼见还是耳听,两人都是一副仿佛不可言说的画面。
祁司北懒洋洋倚着墙,听着楼下一字不漏的嚼舌根。
突然弓身往前。额前的银色碎发,直逼林雨娇发懵的潮水汽眼睛。
“短吗?”
第20章 butterfly
Chapter20
新换的灯泡比之前旧的更亮。
有时候林雨娇晚上躺在小床上,依然还做噩梦。
梦见她被困在雨水季的高中。
教学楼长廊,在做值日,吃力地用拖把去拖走廊上打闹的学生们留下的脏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