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如愿。”
见她垂下潮湿的目光,一直不接,像是还没缓过神。
于是那只修长的手指摁下打火机,昏暗里跳动的灼热火焰,一闪一闪,像永远不灭的蜡烛。
“我帮你许。”
巷子里弥漫着雨中青苔发霉的气息,断掉垂露的电线,往下淌水。空气里是那些破旧矮小屋子窗户,飘出来的油烟味。
“小舍友。”
“前程似锦,离开上禾路,好不好。”
风吹过一整条摇摇欲坠的老街,路边故障的洗衣机哗啦啦往外流肥皂水。
祁司北轻轻松开打火机,火焰消失。
生日快乐。
林雨娇捧着纸杯蛋糕,站在巷子里,眼睛红着红着,就掉眼泪了。
说不清是以为今晚被捅的人是他,还是因为什么。今夜那样冷的秋风,足以吹散这一生所有的苦难。
“你在哭吗?”他好笑看了她一眼,还特坏凑她跟前去看她流泪的眼睛。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撞见她在流眼泪。
趴在窗台上跟她外婆打电话哭,没吃到生日蛋糕哭,半夜说梦话也哭。
哭包。
林雨娇哭着哭着,抹了一把奶油,猝不及防擦在他的下巴上。
路灯彻底停电。
潮湿落魄的大雨里,祁司北突然抬手,扯过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什么话也没说,那双漆黑的眼睛只是盯着她。
像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梦里,伸手抓住了一片光。
抓得她手腕生疼。
许久,他才用她的手心,擦去她泛红的眼角。
哑着声音。
“不哭。”
第27章 butterfly
Chapter27
林雨娇第二天眼睛肿得不能见人,连戴了几天墨镜。
每晚去mist帮忙,都要被站在休息间门边的倪雾调侃一声“女明星来了”。
临近圣诞节,倪雾拉着工作人员出去团建,去商城购置了一些装饰酒吧的东西。她做东道主,请客吃饭,晚饭定在一家客流爆满的火锅店。
热腾腾的火锅雾气,模糊了宾客满座。一桌人碰杯,落地窗外冬夜缓缓流过,马上就是新的一年。
中途,林雨娇出去接了一个电话。
她蹲在火锅店旁边的巷子里,寒风快吹透单薄的身子。
“我给你的钱呢。”她努力克制情绪,一字一句质问,“为什么外婆住院这么久了,还不能出院。”
对面给她回电话的不是林中敏,是拿着林中敏手机的李奉。
“他把你的钱都骗去赌了。”李奉笑嘻嘻的,那边传来麻将机的一片嘈杂,“你外婆的病是治不好的。”
“厂子马上放春节假了。”
“林雨娇,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去帮你照顾你外婆,等你上完大学回来跟我结婚。”
电话那头传来几个人下流起哄的笑。
纤长的手指狠狠摁下手机键。漆黑的夜空倒映在挂断的手机通话页面上。
林雨娇裹着一件白色大衣,走过梧桐凋零的长街。
万家灯火落在她挺直的背脊上,一点点光亮,就足以让她长久驻足。
那些光让她想起十八岁。
学校晚自习下课,她有时候十一点半才走出教室,巡逻保安已经熄了楼道的灯。杭南高中的楼梯灰暗潮湿,永远看不清拐角处会不会有人突然走上来。
那时她总是想,有光就好了。
粘稠的水汽往头发上沾。书包里沉重难解的数学题,压得她喘不过气。看不见光的未来,就像是眼前这一片雨夜起雾的昏暗。
未来遥远到怎么都够不着。
林雨娇,你会不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大人。
会不会有人陪着你,不要再孤单了。
密不透风的黑色空气,林雨娇脚下踉跄了一下。晚风呼呼吹过耳边。
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校服后衣领,没让她掉下黑暗。
“谢谢。”林雨娇红着脸,停止胡思乱想,专心往楼梯下走。
对方没出声搭理。继续往上走。
走到了楼梯下,她没忍住,还是站在大雨中回头看那长长的漆黑楼道。
只看见那个一身白色宽大T恤,单肩搭着校服外套的背影。
风鼓起他纯白短袖的衣摆。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
终于望清十八岁那个灰暗的雨天里,唯一的色彩。
-
舟川的第一场雪下在了12月24日平安夜。
林雨娇戴着手套,站在梯子上,往清吧落地窗外喷着雪花喷漆。白色的漆粉,在落地窗上留下雪花图案。
头顶挂着的一串霓虹小灯,灯光忽闪忽闪落在她白色的毛线帽上。
路灯下掉落细雪。
她惊喜走下梯子站在雪地里,拿出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几张雪景。
转过身看手机照片,余光穿过那扇落地窗,望见窗前那两个女生正在聊天。
“祁学长也太火了吧。”
“视频都推送到我同城首页了。”
点了一杯威士忌的女生抬起手机,眼妆明艳,笑嘻嘻转给对方看。
视频里,蓝色舞台光闪烁,台上人一手搭着立麦,碎发柔软,细散落在深邃眉骨上。
冷气懒散的目光,看过台下起哄点歌的人山人海。
“情歌只唱给女朋友听。”笑容恣意反骨,脸廓棱角锋利。
短短一句话,10s的视频,让人忍不住翻来覆去看。
底下评论和点赞量,都在实时不停更新。
“190,银发,乐队主唱。哥们够带感啊。”
两个女生隔着落地窗,兴奋聊天。
“我就大二在食堂碰见过他一次。不上镜你懂吗。”
“别吓我,这叫不上镜?”
“你有本事见见他本人。”
喧嚣里,林雨娇沉默走过木质的地板,安静回到后面的休息室。
换下工作服,低下头去开储物柜的门翻出自己的那条白色针织裙。白炽灯的灯光落在她光洁无瑕的蝴蝶骨上。
“我刚才在外面,听人在聊北。”倪雾坐在冷锈长椅上,长发艳丽披散下来,在打电话。
“190,银发,乐队主唱。”她学着那几个女孩的语气,“迷得眼都不带眨的。”
“我也劝你那朋友死死心,别追了,他跟谁都不同路。”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的路。
是雨夜小巷,颓废倚在路灯下的人侧脸边烟雾弥漫,望着眼前快吓哭的人,漫不经心用手中那封情书勾了勾对方下巴:“想追我啊?”
别人过不了他的路,他也不可能上别人的路。
“林林,你今天急着走吗。”
倪雾意犹未尽挂了电话,正好看向要走出门的林雨娇,想起来了什么。
“不急。”她轻轻摇摇头。
倪雾说门口定的那棵圣诞树,少了一些装饰品,看起来怪寒酸的,趁着商场关门之前,去买点小挂饰。
大学城总共就那么点大地方,最大的那家商城大家都爱去。
等到两人推着购物车到了结账的收银台,倪雾一边清点东西,一边觉得前头排队的人怪眼熟。
“周沉哥。”她对周沉这种冷淡的性子有点放不开,想拍他的肩膀,又不太敢。
那只美甲靓丽的手僵在半空中,自作聪明,抓了抓自己柔顺的头发。
程译野扭头,刚好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径自嗤乐出声。
马上换来倪雾咬牙切齿一个眼神。
“学妹也在啊。”程译野识趣转移开话题,看向她身后的林雨娇,“那都一起过平安夜呗。”
两人进来买水,刚好碰见她俩。
林雨娇跟程译野和周沉都认识,没好意思拒绝,跟在倪雾后头提着大包小包一块走了。
满地雪水,人行道湿漉漉的一片。灯下细雪像天幕飞下来的星。
“温度快接近零下了,蛮冷的。”
林雨娇看着雪出神。耳边听到有人说话。
下一秒肩膀上一沉,有人给她披了一件黑色的西装。
外套上,雪松和檀木的气息,在冬风中冷冽吹散在一起。
是周沉的外套。
她来不及推脱,就看见身边人像是料到了她会拒绝。
不动声色走远,到前头程译野身边,淡淡问他其他人有没有定好过平安夜的地方。
-
他们那群朋友,十几个人一起定的地方,是打算开个包间K歌,过了零点再转场。
到了地方,KTV门口台阶上一层薄雪。
林雨娇临时接到有事,一个人披着外套坐在大厅,和学校里的课题研究组员开了一个十分钟的小会。
“那你一会儿上来找我们。”倪雾匆匆按下电梯按钮。
她是所有人里面要最晚一个上去的人。
几个一身烟草味的陌生人坐在不远处,饶有兴趣盯着她,灯红酒绿人来人往里,清冷到最显眼的那张脸。
干净规整的针织裙,不菲的黑色西装外套,格格不入这里的一切。
窗外纯白雪花飘落,被这颓废堕落的烟草气息裹紧。
等到会议结束,林雨娇收了东西站起来走向电梯。
这家生意太好,电梯几乎每一层都要停一下。她心细,怕倪雾他们在楼上等急了,没有多想什么就选择去走旁边的安全通道。
天真以为这里的安全通道和居民楼里的没什么区别。
披着周沉的西装外套,手里提着一大袋商城买的装饰品,往老旧楼梯上走。
耳畔安全通道沉重的门“啪嗒”一声关上。
每一层灯坏了。只有楼道里玻璃窗半开着,风吹来让人烂醉的气息,和微暗路灯光源。
雪光把路灯折射在墙上,泛起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湖泊。
一身针织毛线裙,踩着黑色皮鞋的人,帽檐清冷耷拉下眼睛。冬风吹起她的长发和纯白裙摆。
林雨娇出现在这破旧不堪的楼道里,一切都变得突兀起来。
好像这不是什么娱乐会所的楼梯,而是什么老居民楼里补习班的通道。
地上散落着早就熄灭的旧烟头,和一些情趣用品包装盒。她眼底闪过几分错愕,抬脚,小心翼翼避开。
大雨一般淋落下来的黑暗。
听见有人把玩打火机,一开一关的声音。
林雨娇抬头,手有点颤抖。
她现在到了三楼,要是真有什么危险,上不得,下不去。
雪水顺着破墙壁往下流淌,滴落在墙角的灰尘里。
视线慢慢只剩下两种颜色。
灼目白的是他的银发,蓝的是他指间那支打火机。
那是坐在昏黄一片楼道里点烟的祁司北。
怔了怔。有些意外,不知道为什么他出现在这里。
无意识扯紧了周沉披在她身上的那件西装外套,回过神继续往上走。
手边的塑料袋划过楼梯栏杆的铁锈,撕了一道口子。
好像什么东西掉了出去。
绕过他走到了上一层楼梯,她才意识到袋子破了。半蹲下来,清点了一下东西,发现少了一条最上面的颈链。
红丝绒的圣诞限定颈链,挂着一只小铃铛。
那是刚才商城买东西的时候,她一直强调自己不适合,倪雾非觉得好看,硬送给她的。
她目光焦急下移,望见楼道里坐着的那人冷白的指间,一抹刺目的红色。随意塞进了黑色皮衣口袋里。
阴暗的楼道里起伏着林雨娇微微急促的呼吸。
良久,她无声走下楼梯,重新回到那头也不抬坐着的人面前。
“祁司北。”她鼓起勇气喊人,朝他摊开手掌。
坐在地上的人掐了烟,仰头。
刺目危险的银白。
“有事?”
“还我。”她深吸一口气,没什么气势轻轻补充,“我看见你拿了。”
“颈链。”
“那你搜?”
潮暗里传来低哑的声音。
他散漫半举起双手,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斑驳的楼道墙上,半屈的长腿无赖挡住她下楼的路。
她站了一会儿,没理他。转过身往楼梯上走。
不跟好像喝多了的人计较。
手机里倪雾给她打了一个语音电话,林雨娇马上接通,因为不方便按了免提。
结果是周沉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你是不是迷路了。要我出来接你一下吗。”
“不用了,我来了。”林雨娇一边说,一边往上走,“我在楼梯上。”
“你走了楼梯?”周沉在那边陡然严肃起声音,“这里的楼梯不安全。以后不要走了,你别挂电话,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我先一直听着。”
她还没明白他隐晦说得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一片昏沉沉水汽。楼下一处楼道间传来酒瓶破碎的声音和脏话,还有女孩的哭声,像是有人在打架。
这里就像一片黑色危险的禁地。
倒是刚才看见祁司北坐在这台阶上的表情,悠然自得像是坐在自家客厅。
林雨娇来不及多想,只是后知后觉感知到害怕,捏紧了手机头也不敢回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