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里《晴天》的前奏还在回响。大屏幕上,歌词一行行滚动过去。
包间里只回荡着没有人声的前奏。
“怎么不唱,法学生是不屑于在我们面前唱吗。”有人讥笑。
身旁的女生推了推她的手,提示她看词。林雨娇才回过神,拿起话筒,开口慌乱跟上歌词。
她不是会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性格。声音有点颤抖,有几句不在调子上。
倪雾刚好推门回来,看见坐在沙发上人局促举着话筒的样子,惊讶站住。
林雨娇双手握着话筒,脚尖紧绷,硬着头皮只想快点唱完。
突然听见,有人在帮她垫音。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
她一个人窘迫走调的声音里,有个声音低低开口,跟她唱着同一句歌词。像在帮她找调。
察觉异样,林雨娇茫然抬头。
看见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坐在落地窗前的人,弓着一条腿,漫不经心搭着手中的话筒。
一句一句唱着。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还是说了。”
声音嘈杂,没人注意到这句话的不对劲,除了林雨娇。
明明完整的歌词是,“你还是说了拜拜”。
坐在窗边的人懒懒低头,银发的阴影遮住下半张脸。
空了两个音,没唱出那句歌词的最后两个字。
她愣愣望过去。
祁司北坐在落地窗前,转着指间的话筒,也侧头在看她。
两个人的影子,模糊在落地窗外淡蓝的满城灯火里。
看不清未来的日日夜夜,但又好像只有眼前,就够了。
第29章 butterfly
Chapter29
后半夜城市的灯光微微暗下去,黑暗里飘落下的雪花更亮了。
后半场玩到兴致缺缺,程译野拉了几个朋友过来,问玩不玩骰子。一群人玩得胜负欲上头,茶几上的酒连着少了好几瓶。
“喝不了了。”程译野连着输了几把,意识到不对劲了赶紧摆手,把沙发边上睡觉的人扯过来,“北来替我。”
倪雾记仇,半坐在沙发后背上,笑得讥讽妩媚:“又菜又爱玩,有事就找北。”
“行我菜好吧,真喝不下了。”他紧急让位,“来来来,北你坐这。”
坐边上睡觉的人没骨头似的任由着,被他扯过来。
手里拽着的那黑色皮衣长袖,一股快消散的烟草味。
程译野在这时察觉到不对。祁司北不是这种人招招手就去的性子。
他顾不上深究怎么回事,头晕的要死,没意识之前咬牙切齿回头看了一眼。周沉垂眸挽起白衬衫袖口,笑了笑对他举了一次酒杯。
程译野喝得头一次看清,之前那个一直赢他的人,原来是周沉。他还一直以为向他这样家世严格的出身,都不擅长这种酒桌游戏。
挺厉害。
“来。”
骨节分明的手,把骰蛊扣在桌上,有些重。
周沉看了祁司北一眼,只是笑而不语陪他玩。
骰子在骰蛊里的声音噼里啪啦。周沉停下来之后,他也戛然而止,一举一动都随意。
所有人是从这里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的。
“这么玩啊。”有人窃窃私语,“祁司北在干什么。”
不管周沉说几个数,他都比了一个加的手势,少年的眼睛在昏暗蓝色冷光下,没正眼看周围的任何人,桀骜不屑。
他把点数抬到了一个极高的数字,冷冷抬眼。
“开。”
周沉不紧不慢问他确定吗,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骰蛊,杂乱的点数没有一个六。
“你输了北。”周沉从桌上拿起一瓶酒,笑着倒进玻璃杯里,递过去扬了扬手。
祁司北没搭理他。
拿酒杯的杯沿,碰开了骰蛊。五个骰子整整齐齐的点数,全是六。
他喊得就是五个六。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寂静中,祁司北握着酒杯后仰,溢出来的酒沾在修长的指间,顺着往下滴落在沙发上团着的那件,他主动给林雨娇披上的西装上。
在周沉耳边说了一句话。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你离她远一点。”
周沉笑容僵了僵,知道他在说赌注,跟着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看见不远处安静坐在角落里,长发披散下来朦胧遮住半张脸,在这场上茫然无措的人。
从输定的败局里脱身,成为胜者。是祁司北最擅长的事情。
可只有这一次,赌注是一个人。
周沉沉默了一阵,很快收起惊讶,若无其事接过他手里的罚酒一饮而尽。
“这不像你。”
顿了顿,又好笑似的,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没事”。
薄情,冷漠,目中无人,最后还是会对谁都不在乎。
祁司北连你自己都不爱,怎么可能会爱一个别人从头到尾。
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
散场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冷空气吹过忽闪忽暗的灯火。
十二月的末尾,马上就要进入新的一年。林雨娇因为知道有熟人在身边,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坐电梯下楼到了大厅,一群人还没尽兴,接着多聊了几句。
“林林,在这等我一会儿。”倪雾没离她多远,只是走开跟熟人打个招呼。
“好。”林雨娇捧着泛红的脸颊,迷迷糊糊点头。
大厅里灯红酒绿,闪过很多张形形色色的脸。角落里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缠绕着小灯串一闪一闪。
隔着茫茫人海,还穿着那件单薄白色针织裙的人,显然是喝多了。不知谁给她的黑色鲨鱼夹,把长发全都扎了起来。
跟谁都不熟,也不是很清醒,林雨娇一个人站在大厅嵌进墙上的复古立镜前自己玩。白皙的手腕上低垂落覆着蕾丝边的长袖,抵着镜子,伏上去吹了一口气。
热气在冷空气里凝结成雾,朦胧了镜子的一小块。
认真伏在镜子前,葱白的手指一笔一划画过玻璃的雾气,画了一朵六角雪花。
表情醉醺醺中带着点小得意,像是急于想要炫耀自己的杰作。慢慢转过头,目光穿过杂乱的人群找寻着。
祁司北站在电梯门口,嫌热脱了皮衣搭在肩膀上,侧头笑着跟几个朋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连名带姓的喊。喊得他也微微挑眉,诧异了一下。
“祁司北。”
声音又轻又兴奋,猫叫似的。
这么多人,她只记得他帮过她,所以只认得他了。
所有人都忽然停下了话题,一片寂静里,不约而同环视着大厅,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到底谁在喊祁司北。
侧脸贴在冰冷镜子上的人,笑得雀跃,冲他招了招手。浑然不知自己成了全场的焦点。
透粉的指甲,轻轻点在镜子上那朵水雾画的雪花上。
“看我画的雪花。”
“北,我朋友喝多了,不知道怎么记住你名字的。”倪雾知道他这人,怕他说什么害林雨娇下不来台阶的话,赶紧走上去解释,“没事,你们该干嘛干嘛。”
祁司北没理她。
没什么表情,站在很远的地方。头顶的水晶吊灯落下金碧辉煌的影子,落在在手上猩红的烟上。
很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抬手把烟磕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上。一步步走过去。
花岗岩地板上回荡一声声脚步声。
“好看。”
那面立式复古镜子前,一身白裙的人身后,映照出比她更高一个头的黑色身影。
祁司北低下头笑得张狂。
她出神看着镜子,看着那朵雾气的雪花一点点消融,怎么抓都抓不住。
“不见了。”
林雨娇眼底弥漫开一场难过的大雾,为伸手没抓住的那片雪花低头难过。
“它怎么不见了。”
在出租屋很多个夜晚,她都会梦见那些合家团圆,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是每一次醒来,都只是从未发生过的一场梦。
真实的只有窗外那条破烂的小巷。
那些美好的事物,是握紧就会轻易消融的雪花,是那些潮湿昏暗不愿意醒来的梦。从来不属于她。
也许生命的底色就是灰暗的雨天。可她还是如此相信,人生是不断被光照耀的过程。
“是我做梦了。”她伏在镜子前喃喃,那只白皙的手掌,很轻很轻擦过镜中站在身后人的那张五官锋利的脸。
有些不舍得转过身。
抬头,猛然望见了站在身后静静望着她犯傻的人。
依然存在,依然耀眼。
不是梦境。
迷离的灯火重重里,林雨娇素着一张瓜子脸走过来,自顾自笑了。身后的镜子倒映出她单薄的纯白背影。
在这纸醉金迷的空气里,他怔了一下,闻见她颈间清冷的雪水汽。
他知道来自上禾路那间阴窄滴水的出租屋卫生间,澡间里那瓶白色的沐浴露。
“林林。”倪雾在“他俩居然认识”和“林雨娇真喝多了”之间,抢在以为祁司北要变脸之前,果断相信了后者,眼疾手快上前拉人,“我们先走了。”
“北今天的事我给你赔不是。”
她拉着林雨娇,匆匆跟几个朋友道别之后往外走。
大门外,寒流汹涌。路灯下雪路长长,一路旧黄的影。
“北哥,这女的怎么记住你名字的。”
“不记住他的脸还能记住谁,记住你吗。”另一个朋友看出说话的人眼底的藏不住的嫉妒,毫不留情揭穿。
“刚吓我一跳,我说谁敢当着这么多人面招你。”被怼的人讪讪打圆场。
祁司北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站在人群中间,有一下没一下咬着烟蒂。
眼前仿佛还站着那个一身白裙的人,在这迷人眼的地儿,兴致勃勃抵在镜子前,喊他来看那朵最干净雪花。
KTV门口白色北风吹过林雨娇的身影。脚后跟泛红,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高跟鞋磨破的。
手机上的出租车订单显示司机到达。
祁司北放下手机,侧过身挤出人群,再也没回头看。走过去一动不动站在她身边。
“我送她。”
倪雾闻声惊讶仰脸,欲言又止,下一秒对视上他那双挑衅不驯的眼睛。
“怎么。”他伸手勾住林雨娇长袖上的蕾丝花边,把整个人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我能吃了她?”
也不管倪雾什么表情。隔着她的一层长袖,祁司北拽着林雨娇的手腕骨,往路边的那辆出租车边带。
反正都是回同一个地方。
先拉开了出租车后门,想送她上去以后自己坐副驾驶去。怕她撞到,抬手抵住车门,低下头在人耳边说话。
“进。”
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林雨娇没理他,还是站在车门前仰头认真看纷飞下来的小雪。
“我让你进去。”祁司北一只手撑着车门,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听见没。”
她听见了。目光轻飘飘落在近在咫尺的人脸上。
街边路灯光线,毫不吝啬全都落在祁司北的脸上,一点点明亮出他肆意的轮廓。
水汽落在他睫毛上,灯下的戾气双眼,给人哭过的错觉。
林雨娇歪头盯了一会儿,很慢很慢抬手,晕乎乎的。
“你还要干什么。”祁司北没动,还头疼保持着抵车门的姿势看着她,“小醉鬼。”
一片温热和痒。
车门前的人踮起脚,笨拙拂去他眼尾的雪花。
袖子很软。
“你不要,不要哭了。”模糊不清的话语,穿过这冷冽的寒风,“不要哭了。”
说得这么温柔这么轻,却不知道哪来的坚定,仿佛要响遍他人生里所有的雨天。
时空交错的瞬间,让祁司北有点恍惚,他好像重新淋回了十八岁那场一滴滴淋碎他傲骨的雨,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孤独站在雨地里。
下着雪的傍晚,冬风呼啸。
街边人来人往。
她醉眼朦胧,倔犟站在车门前不肯进车,一直嚷着要去雪路上走。只看见祁司北那张脸好像轻笑了一下,把人毫不费力往后座座位上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