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微讶,这反应,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
她心里生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猜想:
一种是,贺知昭根本不喜欢秋月,今天的这一出,不过是他抗拒婚事的新招数。
另外一种是,贺知昭还没有死心,没有放下他那荒唐的念头,现在不过是在使缓兵之计,所以才会不愿意把人收进房里。
一想到后面这种可能,大夫人刚刚压下去的怒气就有立马冲出来的趋势。
但现在气氛尚好,而且他愿意使缓兵之计,总比立刻“兵戎相见”要好。
大夫人告诉自己,沉住气,这缓兵之计,还不一定谁缓得过谁呢!
年轻人的喜欢,她在心里轻嗤,算得了什么?
第47章 离别
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秋月不知道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
因为大夫人的态度,贺知昭终于不再急惶惶地筹备认亲的事情了,她本该松一口气的,但她居然没有一丝松快之感。
她不愿意去深思这背后的原因。
因为神思不属,她练功的时候,孟师傅把她训了一顿,然后早早地放了她回去,让她好好反思一下,最近这段时间的消极懈怠。
孟师傅严肃地告诫道:“你以前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无论是轻身术还是鞭法,不学会誓不罢休。”
“但现在,我从你身上看不到这股劲儿了。你回去好好想想,练武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你究竟还要不要继续练?”
秋月独自坐在书房的屋顶上,迷茫地想:我究竟想要什么呢?
她以前很确定的――在这个任务世界里过一段休闲的日子,顺便学一点功夫傍身。
后面的任务世界亦然。
环境好就摸摸鱼,多享受享受。环境不好就努力做任务,尽快返回现实世界。
就是这种疏懒闲散、游戏人间的态度,让她在察觉到贺知昭表现出的好感时,第一反应是: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呢?反正是个任务世界,反正总要离开的,反正贺知昭是个注定不会长情的世家子弟,反正她还挺喜欢他的……
在一个任务世界里,开启一场短暂的感情,又有何不可呢?就当做一个体验游戏,开心就好。
她以前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她还这么想吗?秋月有点看不清了。
她偶尔会担心贺知昭陷入情网,把她当作终生伴侣,这样她离开的时候一定会良心不安。
可是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会不会深陷其中,无法抽身。
怎么会呢?
贺知昭只是一个任务世界的人物角色,不是吗?
她看过那么多失败的婚姻,前期再恩爱的情侣最终都会成为怨偶,不是吗?
爱情只是一时的荷尔蒙分泌,是不会长久的,不是吗?
那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沉重的心情是为什么?
难道她是一个不自知的恋爱脑?
难道她已经爱上贺知昭,爱到不可自拔了?
难道她还想和贺知昭天长地久不成?
难道她和贺知昭最终的结局,不是她潇洒地转身离开,而是他在漫长的岁月中激情消散,移情别恋?
那她不就成了古早小说中经典的弃妇?!
不!秋月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
她怎么可能是一个恋爱脑?
她怎么可以做一个恋爱脑?
一定是荷尔蒙在作祟,和贺知昭在一起太快乐了,所以产生了非他不可的错觉。
等时间再久一点,等她对他的新鲜劲过去了,就不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她了解自己,她这个人有些恋旧,从一个愉快的旧环境中切换到新的环境,一开始总是很难受的,但只要过了那一段时间,就都会好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等真到了离开的那一天,她自然就适应了。
当下,她只需要快乐就好了。
至于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不过是在杞人忧天,是被荷尔蒙操控的结果,是伴随在恋爱的愉悦中的副作用。
她的理性可不能被这些负面的情绪绑架!
她是一个追求快乐的人,如果爱情带来的是愉快的体验,她就接纳享受。如果带来的是烦恼,那她就不要了。
秋月不断地给自己洗脑,企图用心理暗示压过心里的酸涩。
贺知昭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架在房檐的梯子,和……一个在屋顶昏昏欲睡的秋月。
他摇摇头,挨着她坐下,无奈地道:“轻身术都还没学好,就敢一个人上房顶,还想在这儿睡觉?”
秋月正嫌瓦片有些硌人,但是又贪恋十月的暖阳不愿下去,他来得正好,她顺势把头靠到他膝上,舒服地眯了眯眼。
贺知昭抚着她的头发,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练完功了?我去了小演武场,原想着去等你的,没想到既没有看到你,也没看到孟师傅。”
秋月诉苦道:“我今天挨孟师傅骂了,她说我练功不专心。”
贺知昭可是知道秋月练功有多认真的,他好奇道:“你还有不专心的时候?可是练得太累了?”
秋月只闷闷地说:“不是。”
却不解释到底是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心态,换往常,她早就说一些“是想你想的”之类的话撒撒娇了。
贺知昭没再追问,轻轻地唤了一声:“秋月?”
秋月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贺知昭却又没说话了。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秋月被一种直觉给击中了,她或许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他要,离开了。
秋月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远处的天空。
北方的天气总是冷得很快,才十月,冬天的萧瑟之感就已经扑面而来,刚刚还觉得暖洋洋的阳光,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温度了。
她伸手抱住了贺知昭的腰身,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温度。
贺知昭察觉她的动作,轻声道:“是不是冷了?下去吧。下次不要一个人上屋顶了,很危险。而且,天气凉了,上面风大。”
秋月点点头:“好。”
两人下了屋顶,进了书房,贺知昭细心地关了门,把冷风挡在外面。
房门掩上之后,只有榻边的窗户开了半扇,屋子里早就烧好了火盆,暖烘烘的。
秋月坐在软软的榻上,旁边就是暖融融的炉火,但她的心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贺知昭坐在她对面,一边给她倒茶,一边斟酌着开口道:“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这一句说出来,后面的话就顺畅多了。
他缓慢地述说着他要离开的原因,炉火的光亮和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在他身上交相辉映,半明半暗中,整个人好看得仿似在发光。
秋月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不禁怆然: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真的,要走了。
离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她之前做的心理建设还没来得及落地生根,理性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纷乱的情绪,就又被搅成了一团混乱。
怎么会这么快呢?距离陈兰音大婚,才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么短的时间,她还没有把所有的情意都表现出来,让余生不留遗憾。
这么短的时间,大夫人都还没有想清楚要怎么处理,儿子和婢女相恋的事情。
这么短的时间,庆辉院的下人们,才刚刚适应了新一轮的情势变化。
贺知昭居然就又要出京了。
明面上,他依旧是去游山玩水的。
但实际上,他是带着贺国公的密令去查案的。
南方盐道贪墨案。
贺知昭细细地给秋月解释道:“不带你,不是因为你功夫还没练好。实是因为这次出去,还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若父亲的猜想为真,怕是有些风险。”
秋月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是去办正事的,我跟着,只会给你们拖后腿。”
秋月的理解,让贺知昭松了口气,他保证道:“如今时节也冷了。等过两年,挑一个春夏之际,我再带你出去。到时候,我们先去江南,再去漠北,把你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秋月悲凉地想:还会有这一天吗?
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平静地问道:“什么时候走?”
贺知昭回道:“三天后就要出发。”
“其实父亲昨日就和我说了此事,他希望我能去,但没有逼迫我一定要去,毕竟我并不是官场中人。”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秋月的神色,才接着道:“我想去。一则是父亲需要,我想替他分忧。”
“若不是实在紧迫,父亲不会需要依靠官场之外的人去帮他调查。我习得一身武艺,若是能在此时帮到父亲,也算对家里有些回报”
“二则,我也有些私心。想着若是替父亲做一些事,他或许能答应你我之事。”
他一片赤诚之心,秋月对自己算计、权衡的心思感到羞愧不已。
她无法表达出此刻复杂的心情,只能点头道:“我知道,我理解。”
即使早已知道他此次出去,没有两三年不会回来,但她还是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贺知昭笃定地道:“若是顺利,半年也就回来了。若是波折些,怕是要一年时间。”
秋月担心道:“你虽然武功好些,可是毕竟年轻,官场上的那些老狐狸,向来阴险狡诈,杀人不动刀,不见血,却能让人粉身碎骨,你千万要小心。”
贺知昭道:“父亲派我去,只是为了多一重保障。明面上已经派了盐铁司的官员去查账,暗中也请了御史台的人去访察。不过是怕他们官官相护,徇私舞弊,所以让我再去盯着些。”
“若是情况没有父亲猜想得那般糟糕,我这条线,或许都不会派上用场。”
原著中,直到誉亲王反叛,大齐朝都没有掀起一场叫南方盐道贪墨的案子。
秋月乐观地想,或许这只是一场乌龙。
但若真的只是一场乌龙,贺知昭为什么会在外盘桓一年之久?然后碰上誉亲王谋反?
到底是原剧中这场贪墨案被不动声色地化解了,没有被世人所知,作者也没有多费笔墨?还是剧情线发生了变化?
原著中,贺知昭因为情伤,出走游历江湖的剧情偏离了。所以现在发生了一件原本没有的案子,让贺知昭在原定的时间线,去到誉亲王谋反的地点?
不管是哪一种,秋月想,只要原本的结局不变,贺知昭总是能顺利回来的。
所以就算贪墨案是真的,贺知昭一定也能化险为夷。
她只要耐心地,在府里等着他就好了,他们还能再见的。
第48章 嘱托
因为原剧情中没有对这个案件的描述,所以秋月给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那些反腐纪录片,提醒道:“人挣了钱,都是为了花的。没有人会积攒大量的财富,只为带到棺材里去。不是今天花,也是为了明天花。”
“若真有官员贪墨,这些人无非就是为了几样东西:一种是喜好排场的,或者喜爱古玩名画的,这种人最好查,从他的收入和花销之间的差距就能查出端倪。”
“一种是贪权的,这种人也好查,可以从他升迁的路径着手。”
“一种是好色的,这种人不用说,从他的外宅、妾室、红粉知己上面入手,就能立刻查出来。”
“还有一种人,明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但就是处处透着不对劲。那么,他可能是在等待一个可以花钱的时间,这个时间就是他致仕之后。这种人最不好查,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可以从他经常往来的人中入手。”
“还有受人蒙蔽的、被人胁迫的、为了子女前途的等等,都会有各自的特征。”
“我想说的是,只要是你觉得有问题的人,一定要多加防范,千万不要轻信任何人。你是去查案的,审判的时候需要证据,但是怀疑的时候却不需要。”
“为了自身安全,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些被怀疑的对象,都不为过,知道吗?”
贺知昭认真地听着她的分析,有些惊讶于她的见识,但更多的是感动。
这就是他喜欢的秋月,永远都会理解他,支持他。
他曾经说,自己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欢官场的勾心斗角,她会说这没有什么错。
如今他要主动踏进官场的风云中,她依然全力支持他的选择。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解释清楚了,她就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伤春悲秋。
就像这次离开,她没有闹着一定要跟去,也没有忧惧不安,而是尽己所能地为他出谋献策。
并不是说她的那些计策就一定能派上用场,而是她这种冷静的态度和沉稳的心态,能让他放下心,不必再分出过多的心思牵挂她,担忧她独自在家的日子。
她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等他回来。
贺知昭耐心地等秋月分析完,才说道:“你放心,父亲派了他身边的幕僚跟着我,是查案的好手,也深谙官场的弯弯绕绕。”
“我的作用,更多的是为了方便调*动资源,顺便也防着有人行暗杀之举。”
“如果我这次的差事办得漂亮,父亲一定会给我奖励,那我就多了一些和父亲谈判的筹码。到时候,我们之间的阻力就可以更少一层了。”
“我在外面的一切,你都不必担心,你只需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我托了母亲多照管一些庆辉院,按理,你在府里是很安稳的。”
“但凡事都有万一,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想。”
“如果危险来自其他人,母亲自能护住你,可如果危险来自母亲,那你就求援无门了。”
“你的身份,既是一层保护,也是一道枷锁,挡得住外面的危险,却防不住内里的算计。”
“所以,我已经去官府给你销了奴籍,你现在已经是良籍了。等会儿,我会把你的身契和更换的籍书都拿给你。”
“若果真到了不得不离开国公府的时候,你就把它拿出来,离开这里。”
秋月没想到,他连这些都做好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道:“我都听你的。”
贺知昭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这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只要没有发生最坏的情况,你就继续当着庆辉院的大丫鬟,安心地待在府里。府里终归是要比外面好一些。”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放在秋月面前,说道:“里面是一面令牌和几个地址,你如果出府了,就去这个叫庆园武馆的地方,找一个叫戟青的人,他是从我身边出去的,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