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俞洵!阿洵!”
她猛然睁开眼坐起身。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周围静得可怕,黑色的影子在寂静的夜里像猛兽一样吞噬着她。
周绵喃又躺了下去,眼泪在脸上无声滑落,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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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周绵喃衣妆得体,穿着自己设计的改良蜡染旗袍,冷静辗转于工厂和工作室之间,将昨夜的憔悴掩饰得滴水不漏。
服装工厂的刘老板站在她身侧,热情地聊着天:“周小姐,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到现在还能坚持做蜡染的,实在不易。”
“刘老板夸张了。”周绵喃谦逊地柔声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他点点头:“可真的,我不是打击,现在这个行业前景不是特别明朗,除非像南寻那样黑马崛起,做文创做得风生水起,否则很难带进市场。”
“南寻...究竟是怎样一个企业?”她来了兴趣,想听听他的看法,“正巧,我等会就要去谈合作。”
“这家文创企业背靠着龙头集团,资源丰富,人脉更不用说,据说创始人年轻有为,眼光毒辣,手段了得,可真要跟他们合作的话,恐怕难度很大。”
“没事,总要试过才知道结果。”她笑了笑,不怎么在意。
下午,周绵喃赶到会场,一进门便看到主位之上的男人。
贺俞浔姿态正经,气场冷冽,居高临下地觑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怎么会。
周绵喃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南寻企业的总裁竟然会是贺俞洵,毕竟分手前,他从未有说过这方面的创业意向,家境殷实的富家少爷放着家族公司不继承,选择独自创业,确实让人意外。
她抿了抿唇,竭力表现得镇静,手心却暗自攥紧:“贺总,这是我的项目计划书。”
贺俞洵低低地‘嗯’了声,他身旁的总裁助理立即将那份计划书呈到桌前过目。
男人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绵喃与他隔着不过几十厘米的距离,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长长的睫毛打下阴影,比以前更稳重成熟,充满强烈的男性魅力。
他这样的人,只要愿意,多的是女孩子前仆后继。
所以,真的有新欢了吗。
周绵喃在那几十秒的时间里竟然出神了。
“优势是?”冷淡的男性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周绵喃收回现在不该有的想法,立即开始专业化的阐述与分析,这不是什么充满难度的问题,她简明地说出了改良蜡染服饰的要点。
“现在的主流市场属于15-25岁这个年龄段的人,尤其是女性,蝶羽工作室所改良的蜡染新中式服装能够满足个性化的需求,在旗袍,汉服甚至lolita这几类流行服饰风格中进行联动,符合大众心理期待。”
“冒昧问一下,周小姐在计划书里说,你设计的蜡染山海纹样结合渝东南和湘西一带古老蜡染技艺,是有什么依据。”
“据我所知,这类技艺几近失传。”他冷冷地攫住她的视线。
周绵喃顿了顿,叹口气,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我亲自到当地闭关学习,为期三年。”
“三年。”他几近咬着这两个字,仿佛品味了千百遍,“可我要告诉你,这个计划可行性不高。”
周绵喃抿着唇,迎上他的目光,不避不闪:“愿闻其详。”
“工期长,不符合大众真实需求。”贺俞洵抬手做了个手势,秘书心神领会,退了出去。
“现在这个市场风云变幻。”他语气很冷淡,却又仿佛意有所指,“不经过调研,很难把握最新风向,更何况周小姐大概深居简出太久——”
“早就物是人非。”
周绵喃被他咄咄逼人的话语刺得心脏一钝。
她意识到对方不容置喙的强势态度,却不愿放弃,咬咬牙,最后再争取一次。
“我会在市场投放一批样品进行试验,不知贺总是否愿意拭目以待?”
“如果这批样品有成效,希望到时候贺总能够看到我的诚意,和蝶羽合作。”
他哂了一声,似乎为她的天真意外,勉强道:“可以考虑。”
“那不打扰您了,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说完,周绵喃垂下眼眸,似乎是不想忍受这样紧绷的氛围,准备离开。
身后却蓦地传来一声冷笑。
“愉快?”
“当初执意要走的人现在却说希望愉快?周小姐真会说笑。”
第4章
听到这话,周绵喃身形一顿。
心脏像被人用力攥紧,浑身血液凝结成冰,鼻间开始止不住地泛起酸涩。
原来他早就认出她了。
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将嘴唇使劲咬得泛白,压下细细密密的疼痛感,竭力维持着表面镇定。
贺俞洵沉沉注视着女人离开的动作,模样一如当初,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个暴雨之夜。
他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充满冷意,翻滚着剧烈的情绪,却又强行克制着。
直到背影终于消失在眼前。
静默半晌,他敛眸,喉结轻滚,自嘲地扯了扯唇,随后这一抹弧度很快变得黯淡。
……
“贺总,陈氏之前动的手脚已经查到了。”
“继续跟进,敢自寻死路,那就成全他们。”
位于黔都市最中心的地段,南寻集团大楼的顶层办公室,风格极简却难掩奢意,冷调的灰棕色沙发,梨花木办公桌,造价不菲。
男人立于落地窗前,双手抱臂,气质不凡,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睥睨着窗外的万丈高楼。
秘书恭敬地汇报完工作,见对方气场骇人,不由得暗自替陈氏叹息,要怪就怪他们实在倒霉,近日嚣张到敢在眼皮底下做动作。
自从上次在商会回来后,贺总越发阴沉,手段也比之前凌厉狠绝许多,这次陈氏算是栽了。
“服装大厂的贾老板邀请您下周赴宴,谈一谈关于‘织南’ip的合作事宜。”
“除此之外,那天还有什么行程安排。”
“只有一个临时性的工作会议。”
听取汇报结束后,贺俞洵眉眼隐约可见倦色,他迈动长腿,转而在真皮制成的老板椅落座。
一闭眼,刚才周绵喃受伤的表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心里顿时生了些说不清的烦闷情绪。
明明她才是亲手施以绞刑的刽子手,怎么会露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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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去几日,天气由咸湿雨季转至晴朗。
阳光掀开之前的冷感,温暖了裸露的土地,有零星光影,透过镂空的蕾丝纱窗帘,落在周绵喃光洁饱满的前额上。
几束午后的慵懒光线使人犯困,她强忍着倦意,伏案于桌前工作许久,得空才终于伸腰放松下来。
手机铃声忽地响起,在安静的空间里异常明显,周绵喃随手接了电话,听到后面,神色也不自觉紧绷起来。
“周小姐,建议您之后有空到律所亲自来一趟,商量一下关于‘陈氏’违约起诉案的具体细节。”
“嗯,那就后天吧,正好我有空。”
周绵喃对于这场官司有着必须要打的决心,在即便她知道自己会输的情况下。
对方实力的确不容置喙,她自己尚且还处在底层拼搏,这举动无异于以卵击石,异想天开。
可她不想放弃,那种令人背后发麻的危机和背弃感,周绵喃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只要想起那日陈氏经理的丑恶嘴脸,还有在商会被油腻双手触碰的经历,她就会恶心得犯呕。
恶人就应该受到报应。
但除此之外,她也有别的考量。
思虑片刻,周绵喃转而抬眸看向明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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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姐独自到黔都市打拼,属实难得。”
“但你初入职场,没有人脉、名气,甚至经验,贾某好奇,如何确保这批服装出货后一定能售空?”
包厢里,精致餐具已然隆重摆齐,圆桌上铺裹着纯白棉布,显然是精心等待着今晚贵客的到来。
但周绵喃并不是来赴宴的,她只是费尽力气才争取到了一个和这位大老板短暂谈判的机会,时间紧凑,且只有短短的三分钟。
闻言,周绵喃镇定自若,甚至掀唇露出淡笑,隐约能感受到,眼前一身唐装的中年男人话语里柔里藏针,怀揣着明显的轻视和不信任。
“贾老板在商场混迹多年,确实经验丰富,但有句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蝶羽虽是新鲜血液,可正因如此,却也有着最大的创新优势。”
她开口时,有着运筹帷幄的从容,虽然看着身形柔弱,漂亮的脸更是缺乏攻击性,可这一刻,却有让人难以忽视的魅力。
“我之所以有信心,是因为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
“市场如豪赌,难以揣测,虽是孤注一掷,倘若下注时畏畏缩缩,怎么可能有赢面?”
贾甄不言不语地审视几秒,忽地大笑起来,一改最初居高临下的态度。
“好!”
“绵喃,真是勇气可嘉!我就喜欢你这份自信。哦对了,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你的气质有点像我一位故人。”贾甄和她握了握手,语气里不无欣赏,“潜力无限,未来可期!”
周绵喃十分淡然,宠辱不惊的模样:“当然不介意,贾总之于我,就是伯乐之于千里马,绵喃幸得到您赏识。”
她说完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好像透过自己在看向另一个人,当时虽有些疑虑,却并没深思。
贾甄因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更加欣赏,笑着邀请:“如果你不急的话,不妨再等等,正巧我今晚邀请了一位大人物,他跟你一样年轻,却已是行业翘楚,说不定你以后还有机会跟他合作。”
周绵喃顺利洽谈,对他心存感激,再加上对方这样说,自然答应下来。
主位之上始终空着,神秘又尊贵,周绵喃怀揣着那么一点好奇,却很懂规矩地闭口不问,她坐在贾甄身旁,只趁势再聊了聊新中式服饰样品定做的细节。
没多久他就起身去了厕所,等待的空隙里,周绵喃长舒一口气,感觉到了手机的振动,打开一看,是闺蜜的消息。
[芮芮]:阿喃,我最近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芮芮]:你猜是什么?猛男撅臀.jpg
周绵喃看着那张搞怪烧气的表情包,眉眼带笑,情绪也不自觉放松。
z:猜不到
[芮芮]:哎呀你猜猜看嘛qwq
z:你要嫁入豪门了?
许芮一直有个暴富的梦想,所以不怪周绵喃这样想。
[芮芮]:才不是…等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周绵喃刚看完消息准备回复,贾甄就已经回来。
“贺总马上就来了,把之前我吩咐的菜都端上来。”他跟服务生交代,语气郑重又严肃。
周绵喃只听到了‘贺总’这两个字,心中咯噔一跳,她立即问:“贺总?是南寻的那位?”
贾甄点头,深感意外,话语中带着对对方的欣赏:“你也认识么,他素来低调,鲜少对外公布身份,看来绵喃深藏不露,确实有实力。”
岂止是认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周绵喃一顿,忽地有些想逃避。
上次贺俞洵带刺伤人的态度镌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立即胡乱地思考着自己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离开,哪怕失态,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贾老板,我...”
“砰——”
大门被服务生缓缓推开。
贾甄顾不得回应,立即起身迎接,脸上的笑容恭维又谄媚,跟刚才的态度截然不同:“欢迎欢迎!贺总今日肯赏脸,真是给足我贾甄面子!来,这边请!”
周绵喃僵在那里,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来了。
男人今日依旧是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剪裁得体熨帖,衬得整个人十分有型,浑身气质矜贵而淡漠。
他那双狭长自带压迫感的眸子淡淡地扫过去,扯唇轻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贾老板客气。”
贾甄没有注意到异常,待他落座后,热情地说:“绵喃就不用我介绍了,正巧我们刚刚在谈合作。”
男人这才将目光投向她。
从下至上,端得挺直的脊背,再到洁白细腻的脖颈,最后是那张盈盈的鹅蛋脸。
周绵喃在他打量的眼神里竭力伪装起来,表情自然坦荡,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脆弱。
她听到贺俞洵意味不明的一声轻嗯,算是承了贾甄的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周绵喃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她试着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只是很勉强,干脆放弃不笑了,嘴唇抿成直线。
“来,咱们先吃菜,再好好商议!”眼看着服务生上了一个又一个菜,贾甄仍觉得不够,生怕怠慢贺俞洵,极力献殷勤,“听说贺总好像是京市那边的人,想必很能吃辣。”
他示意助理把菜单呈在男人眼皮底下,热络地推荐了几道这里的特色菜,还说辣度上头,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可贺俞洵只瞥了几眼,显然不怎么感兴趣,随意点了点:“就这些。”
贾甄看着那几个明显偏酸口味的本土菜系,有些惊讶,他居然猜错了。
整场饭局,周绵喃都味同嚼蜡,幸好今晚后面增添的几个菜系跟她的口味倒是比较符合,毕竟曾经年少时,最拮据的时刻,就着白米饭下咽的,只有几个酸蒜,周绵喃已经吃惯了。
饭局持续到一半,周绵喃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随后去走廊边的阳台透气。
她的心情从刚刚贺俞洵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跌落谷底,之前他说的那些话,跟刚才的表情,都让她觉得难受。
只是没想到的是,等调整好心情回去后,周绵喃推门而入,却蓦地撞进贾甄浸满血丝而略显混浊的眼睛,他眼底染着莫名的火气,充斥一种奇怪的愤怒。
“你...还敢回来?”
周绵喃愣住了,贾甄语气里的恨意和厌恶,像是在斥责一个负心之人。
她不明就里,耳边却再次传来对方的恨声质问。
“你走就走了...怎么又回来?是来找死的吗!蛮兰!”
惊诧两秒,她瞬间恍然。
贾甄这是醉酒认错了人。
周绵喃蹙眉,终于明白刚才他的眼神那样奇怪…也难怪,有这样身份和地位的大老板会愿意见她这样的小人物。
“贾老板,你看清楚,我是绵喃。”
她冷静地说着,正要走过去,试图让贾甄看清,可对方却更加愤怒,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精神极度不正常,看起来就像要鲨人。
“蛮兰?你不是蛮兰是谁?!”
连名字发音都巧合地相似到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