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绵喃眸底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因为对方矮胖的身影,竟然跟那日实施骚扰的陆仁贾渐渐重叠。
贾甄距离她不过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那瞬间,她却像脚底生胶,动弹不得,遍体生了寒意。
即便平日里再如何遇事不惊,她也终究不过是个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对于这样的变故,第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
那瞬间,周绵喃忘记了其它,下意识地把目光求助般地投向主位上唯一在场的男人,可对方单手撑着脸,目光清明,没有一丝醉酒的痕迹,姿态从容不迫。
态度疏离而冷漠。
是了,他们的关系只算得上陌生人,连合作伙伴都不是,他应该嘲笑她才对。
周绵喃认命地收回目光。
看贾甄有即将扑过来的趋势,她掌心掐紧,竭力恢复镇定,混乱中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却差点摔倒。
等会要是贾甄乱来,周绵喃会拿起手边桌上的那枚餐叉死命反抗,保护自己。
贾甄眉头竖起,眯着眼瞧了会,突然暴怒:“贱人!”
周绵喃立即攥起餐叉。
矛盾即将爆发。
千钧一发之际,面前凶神恶煞的矮胖身影忽然被狠狠踹了一脚,如同一团瘫软的泥,重重跌倒在地上,哀叫起来。
“哎哎哟!老子的头!好痛!”
刚刚还冷漠不已的男人,不知何时起身,几步走来,迅速挡在她身前,如同可靠沉稳的山顷,那样让人富有安全感。
陌生又熟悉的冷冽雪松气息钻入鼻尖,周绵喃透过他宽厚的肩膀望过去,贾甄跌坐在那里,样子狼狈又滑稽。
她怔了怔,默默松开手中握着的餐叉。
只听见贺俞洵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冰冷森寒,语气嫌恶至极:“发什么酒疯。”
第5章
是夜,几缕清风吹动街道上并排而立的法国梧桐簌簌作响,被蝇虫萦绕的路灯发出昏黄暧昧的光,模糊地拉长了地面上一道纤瘦娇小的单薄身影。
周绵喃将身上披着的乳白色薄披肩裹更紧,姣好的鹅蛋脸被冷风灌得苍白几分。
放眼望去,四下无人,静寂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仿佛昭示不知名的危机。
不远处,男人将她害怕无助的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一举一动放大无数倍。
他细瞧了会儿,侧脸轮廓陷在阴影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修长白皙的指尖搭着一抹猩红,不时沉沉呼出几口雾烟。
还未等到猩红燃尽,贺俞洵终于像是失去了耐心,烦躁地摁灭烟蒂,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方向盘,脚踩油门,迫不及待从黑夜里驶出去。
......
温度愈发下降,寒气袭人。
周绵喃握着白嫩的指尖哈口气,在一点一点侵入的冷意中不断地暗示自己,再坚持一会儿,车很快就到。
她胡乱想着,两束暖黄的车灯忽地照射过来,灼目的光刺人,不适地眯起了眼眸。
再恢复清明时,一辆劳斯莱斯已不偏不倚停在面前,如同沉睡中苏醒的猛兽。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男人熟悉的冷峻面容。
对方单手靠在车窗,高档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处,露出一截冷感的手背,隐约可见其青筋,线条性感,起伏明显。
贺俞洵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瞧着她,淡色薄唇微启,嗓音低醇,语气淡淡,却又好似隐藏着不知名的汹涌情绪:“上车。”
周绵喃猝不及防地怔住。
几天之前,他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时疏离冷待,彼此间隔了千万道沟壑的距离。
可今日。
她这幅无动于衷的模样,被贺俞洵曲解成另一种意思,手指弯曲连续敲击两次,他表情沉下几分,皱眉:“我没多少耐心,确定要在这里继续等?”
豪华舒适的车厢里遍布强烈的雪松气息,周绵喃侧过头,有些不自在地摇下车窗,结果下一秒。
“阿啾...”
冷不防的一个喷嚏打出来,周绵喃尴尬地偷偷瞥了身侧的人一眼,还好他没有介意,男人神情专注,正注视前方。
引擎发动的声音,掩盖住车窗被摇上去的动静,关得又严又死,好似生怕有一点风从缝隙漏进来。
“位置。”
贺俞洵淡声问着,按完车窗开关的指尖随手点了另一个按键,狭小的空间里顿时蹿起大片暖气。
身体在逐渐回温,周绵喃的唇色重新变得红润起来,毫无设防地说出自己的住所地址。
他眸色闪烁,顿时变得晦暗不明。
途中广播不知何时被打开,舒缓安神的音乐旋律在车厢里回荡,这样的抒情氛围里,周绵喃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了刚才男人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忽地抑制不住一股冲动,主动开口道谢,语调温和感激:“今晚谢谢你。”
男人轻嗯一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亦或许她的感激根本微不足道。
沉默继续蔓延。
周绵喃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旗袍裙摆,为今晚发生的混乱事情后知后觉感到不可思议。
惊吓过后,处在安全的环境里,一种巨大的疲惫感瞬间涌来,之后竟然就这样陷入了睡眠。
-
周绵喃用钥匙试了几次才拧开门锁,太过专注,以至于连隔壁明显的啜泣声都无心注意。
进屋后,给自己热了一杯水,捧着发烫的杯子坐在沙发上发呆,热气使得脸颊温度比刚才还要升高几分。
周绵喃思绪冗杂,刚刚在车里小憩了一会儿,现在精神很好,干脆打开电视随便找了部电影调出来看。
不太凑巧的是,电影里的情节和她曾经的经历那样相似。
那年高三酷暑,懂事又乖巧的周绵喃,老师和同学眼里的好学生,所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也不过是怀揣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她会每天早上比以往晚十分钟到达学校。
有时在早餐店,有时是在十字路口,总能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出现,清隽、挺拔,如同劲瘦的松,可惜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遥远的背影。
周绵喃一直默默仰望着,如同仰头远望遥不可及的月亮,偶尔痴心妄想,却也清醒难捱。
他是中途转来的天之骄子,凭借着英俊相貌和出众家世,受无数女生明里暗里追捧,而自己家境贫乏,于贺俞洵精彩纷呈的人生中,应该只是个渺小又毫无存在感的过客。
直到有一天,这轮月亮主动降至她手心。
是从那次做同桌之后。
窗外的热浪一个接着一个往教室里涌,课间操的铃声刚刚响起,学生们如同炸开的烟花,纷纷放下笔挤到走廊排队。
“哎呀你挤到我了!”
“慢点,等4班的人先走!”
“……”
周绵喃只是独自去了趟厕所的功夫,回来时大部队就已经走了。
望着空荡的走廊和阳台外被晒得暖烫的树叶,心想,这么炎热的天气,等下肯定会跑得一身汗,干脆先脱下外面洗得发白的外套,到教室里放好再去。
只是几秒过后,却突然临时改变主意。
在看到空旷的教室里只有少年趴在桌上酣睡的时候。
淡金色的阳光为他渡上一层光晕,原本贺俞洵的脸背对着她,或许是被光线刺得不耐,又恰好转过脸来,让周绵喃正好看清他的睡颜,对方睫毛纤长浓密,在眼睑投下阴影,褪去平日疏淡,看起来意外柔和。
周绵喃屏息几秒,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动作,慢慢走过去。
靠得太近,甚至能够听到他起伏的呼吸声。
她近乎贪婪地瞧了会,唇角止不住地微扬。
不想破坏眼前美好一幕,干脆在旁边坐下,拿出未完成的作业继续写。
窗外阳光愈发嚣张。
忍不住晃了下神,想着,身旁的人会不会被晒得睡觉睡不安稳呢,再回神,自己笔尖已经勾了未成形的一个‘贺’字。
周绵喃的脸顿时染上薄红,她终究没忍住,干脆放下笔,起身去够里侧的窗帘,伸出手掌,白嫩的五指张开,试图为他遮挡阳光。
或许是动静太大,少年瞬间睁开眼睛,浅褐色的瞳孔明亮如常,像根本没睡着。
“……”
四目相对,她的动作尴尬地停在那里。
周绵喃眨了眨眼,脸上又有发烫的趋势,她率先收回手,故作镇定地开口:“有点热。”
贺俞洵懒懒地伸了个腰,舒展手臂,轻笑一声,没揭穿,嗓音低沉磁性,尤其念到最后,尾音勾人。
“怎么没去做操。”
“题没做完。”周绵喃扯开窗帘,装作不经意地关心,“你身体不舒服吗?”
皂角的清香随着她的动作瞬间侵入鼻间,贺俞洵揉了揉眼,撑起一只手在脸侧,挑眉看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那抹少女香气更为浓烈,莫名地蛊惑人心。
“犯困。”他唇畔弧度扩大,歪头理直气壮地问,“你会不会举报我啊。”
“不会。”周绵喃没有犹豫。
“为什么。”
“因为我也逃操了。”
沉默两秒,少年蓦地闷笑起来,肩膀抖动,显然心情极度愉悦。
周绵喃的脸又有发烫的趋势,她垂着眼划掉刚才那个极容易泄露心事的‘贺’字,手指将笔攥得很紧。
幸好对方没让她太难为情,很快起身准备去厕所。
可惜最后留下的那几句话,让她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又开始崩塌,一整天都难捱。
“其实我没那么热。”
“想喝点什么,请你。”
“算是给同桌‘降温’。”
“......”
“为什么追到了又不要我?你就这么狠心?”电影里男主突如其来爆发声嘶力竭的质问,让周绵喃强制被拉回思绪。
“砰!”
一声惊雷炸开,照亮了男女主的神情,一个歇斯底里,一个坚决又固执。
周绵喃瞬间震颤。
身体里的保护机制率先作出反应,她下意识关掉电影,举起杯子连着喝几口水,试图将嘴里的苦涩咽下去。
黑漆漆的空间里,月光惨淡,回忆结束后,有悲伤的感觉瞬间袭来。
-
“对方存在的违约行为,您看从这里入手最容易....”西装革履的女律师抬了抬眼镜,将条款中勾画的重点耐心地指给周绵喃看。
上午十点,她和律师依照之前约好的时间,准时出现在律所里。
“陈氏现在由少东家掌权,但合同的有效性存疑,背后实际的法人是他父亲。”
“您可以在上诉后要求对方作继续履行,并加以补救措施,或者定金罚则与违约金,可我还是更建议私下协商。”
其实大可不用这样建议,自己要求什么便做什么,可从职业操守来说,律师应该在公正的角度来评估这件事最小化的风险值。
显然,对方的态度非常诚恳。
周绵喃眉头蹙起,却没有采纳建议,她的态度仍坚定:“我还是要起诉。”
“好的。”律师合上资料,看向这位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客户,为她的坚持而惊讶,“我可以冒昧问一下,周小姐您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吗。”
周绵喃沉吟几秒,没打算隐瞒:“我并不是只想着报复。”
“跟这样的大公司打官司确实没太多胜算,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是种能在业内出名的方式。”
“蝶羽现在非常需要知名度。”
律师恍然。
结束商议,周绵喃刻不容缓,立即准备赶回工作室。
刚刚助理接连两三个电话打来,那时她将手机静音并没有接听,也因此错过了贾甄派人亲自上门赔罪的事。
等车的间隙,她拨通了贾甄的电话,没想到铃声仅响了两三秒就被接通,像等待已久。
“绵喃。”
“贾老板。”周绵喃不咸不淡地回了声,语气微妙,提醒着昨日发生的事,“刚刚在忙,没接到通知,真是抱歉。”
“没关系,你忙,本来我是想亲自来赔罪的,可昨晚酒劲太大,唉,现在人才清醒。”贾甄从来没在人前这么丢脸过,现在不得不拉下脸来,低声下气。
“绵喃现在有空吗?要不来我厂里细谈?昨晚的事情啊,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害你受了那么大惊吓!如果不是贺总在...哎哟,我这老脸真是不要了!”
周绵喃的眼神闪烁了下。
她没有立即回应。
“我初步是这样思考的,你那批订单我全部包揽,免费制作,绵喃觉得怎么样?后面如果还需要合作的话,随时来找我!”
周绵喃看向窗外晴朗无云的天空,微妙地勾唇。
“好,我现在过来,那就先谢谢贾老板。”
因祸得福,不算是坏事。
挂断电话后,她立即让司机调头。
贾甄的服装厂面积不小,下车后周绵喃又被助理领着走了几分钟才到。
“老板正在勘察车间,您不妨在会议室里休息片刻,他马上就来。”
周绵喃放下包,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份宣传资料,随手翻阅起来。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终于听见外面有了动静。
“最近厂里扩建规模,又请了几百个工人,效率比之前高出不少,贺总完全可以放心交给我!”
“嗯,确实不错。”
听到门外熟悉的嗓音,周绵喃有些意外地抬眸看去。
却正好对上男人淡漠的视线。
第6章
几米之外,男人站在门外,气场矜贵,神情漠然,微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虚虚投在自己身上,勾出轻描淡写的平静。
竟然又能遇见他。
周绵喃的心脏忽地不受控跳快一拍。
视线仅交缠几秒,对方就率先垂下眼睫,在贾甄的恭维声中迈动长腿踏进会议室。
待男人落座,贾甄局促又小心地坐在对面沙发上。
周绵喃这才注意到他的滑稽样子,额头上缠着的雪白绷带分外惹眼,显然昨晚被贺俞洵摔狠了。
可他非但不能有怨言,还得点头哈腰地感激对方,模样莫名引人发笑。
“绵喃,我正式向你道歉,昨晚是我招待不周失态了!”顾不得老脸丢尽,贾甄率先进入主题。
周绵喃唇角微掀,露出淡笑:“这点小事无足挂齿,不影响我跟贾老板的后续‘合作’。”
“呵呵。”贾甄笑得十分亲切无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确实不影响。”
“我刚才在电话里也说得很清楚,该有的赔礼都不会少,还有,你的改良蜡染服饰样衣,这周就能做出来。”
“只是厂里人多嘴也多,一天就要消耗好多工钱成本,希望绵喃理解,这批服装的销售,我们将会进行在后面跟进推广和宣传,共同售卖,这样咱们也能共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