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挑眉梢的周成岸并未动怒,只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他,“嫁个爱惨她的疯子,总好?过嫁给许东升,伯父是聪明人,自然知晓如何选择?”
沈年闻言,脸色微变,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密函,“你说的话,容我仔细想想。”
许东升特地请了位名声显赫的算命先生,为两人合八字,择了个最近的好?日子。
大婚这日,生怕泄露了消息,被周成岸带着人马一锅端,故而宴席上?一切从简,一桌子宾客都没坐满。
布坊外,遥远的琼花楼上,周成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布坊后院,隐约可见其中模糊的人影绰绰。
看了眼?天色的冯翎,眼?瞅着吉时将?至,心中已是焦急万分,再次僭越劝说,“城主?大人,为何不让属下带着兵马冲进去,抢了人再说?至少?确保沈姑娘不会嫁给许东升。”
然而,周成岸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布坊外,全是许东升设下的暗哨,你现在带人还没靠近,院内就已经人去楼空。到时,不过是抄了许东升一个不痛不痒的临时落脚点,有他护着灵儿,你难以得手?。何况,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冯翎很是不解,“那城主?大人就眼?睁睁看着沈姑娘嫁给许东升?”
闻声,那双桃花眼?中的狠厉一闪而逝,旋即被深深地柔情取代。
他清楚地知道,那抹倩影不知何时烙在心底最深处,再也无法抹去。
这份得不到,挥之不去的情感,既然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煎熬等待,不过是一时,“我要的是她的心,要她对许东升彻底心死,唯有这样,我才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布坊外,扎着双丫髻的稚子,手?里捏着一封信,‘咚咚咚’地扣响了大门。
开门的男子,头戴斗笠,瞧见站在门外的女童生得粉嫩白皙,甚是可爱,不由得好?脾气问着,“何人命你到处送信?”
女童摇了摇头,笑吟吟回话,“不知,是位生得宛若天仙的叔叔托我将?信送予新郎官,他还给了我一锭银子。喏,这份是叔叔给新娘子的贺礼。”
“知道了。”男子取了信,紧阖大门。
站在天井下方,身姿挺拔的许东升,手?中紧握着刚拆封的一沓信件,最上?方,泛黄的信纸在微风中摇曳,字迹在光线的照耀下,熟悉又陌生。
那些?遥远渐渐被遗忘的记忆,如同潮水纷沓而至。
那时,吴国未亡,天下承平,一切岁月静好,他还只是侯府中享受尊荣的小世子。
不曾想,世事难料,一场突如其来的谋逆案,朝野震动,多少?无辜之人被牵连其中。
侯府亦是难逃厄运,一夕间,全族蒙冤入狱,斩的斩,流放的流放,侥幸逃出围剿的他,过上?了食不果腹的日子。
信上?所述,字字沉重,与?他曾经调查的诸多疑点,不谋而合。彼时,刚夺得皇商崭露头角的沈年,竟也意外地牵涉在这场波及朝野的谋逆案中。
只是,沈年并非受到牵连的牺牲品,而是此?案的始作俑者?睿王麾下的钱袋子,正因为有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使得睿王在朝堂上?的势力日益壮大,为巩固权势,清除异己,睿王捏造出了子虚乌有的谋逆案。
许东升的目光紧紧聚焦在手?中信纸,脑海里翻涌不息,纷乱的思绪已如脱缰的野马,难以自制。
信中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沈年,是否直接,亦或是间接害死父亲母亲的凶手?之一?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底扎根,就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他明明深刻地知道,此?信不早不晚送到他的手?中,幕后之人除了周成岸,还能有谁?
那个对灵儿始终有觊觎之心的男人,他的目的达到了,这封信,将?他推入一个两难的境地,前所未有的困惑充斥心头,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
而今,他即将?迎娶的,竟是杀害他父母凶手?的女儿。
这个残酷的事实,令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忽然,窜出回廊的曲月彤满脸喜色,兴致勃勃的高呼声,打破了他混乱不堪的心绪,“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拜堂。”
许东升怔怔地瞬目望去,那一刻,万物仿佛都失了色彩,身着一袭繁复嫁衣的沈悦灵,每迈一步,裙摆上?用金线精心刺绣勾勒出的祥云便轻轻摇曳。图扇后半掩的面容里,杏眸微敛,嘴角含着一抹羞涩的笑意,美得令人窒息。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所有的疑惑,困扰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
假如婚事横生枝节,就此?作罢,那灵儿,该如何自处?
深深吸了口气的许东升,待稍许平复了内心的烦躁,缓缓地向沈悦灵走去,在宾客的见证下,行完三拜之礼。
被送入洞房的沈悦灵,脚步轻盈,却是满心疑惑。
红烛摇曳,映照出她脸上?那抹淡淡的忧虑,与?方才在拜堂前的喜悦形成了鲜明对比。
今日的许东升,在她眼?中似乎于往昔有所不同。那双温柔的凤眸里,藏着难以言喻的深沉,仿若内心多了分无法触碰的隔阂,那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陌生与?疏离,好?似一道裂痕,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们?之间。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台上?的紫檀盒,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取来今日意料之外收到的贺礼。
里面是否有她想要的答案?
紫檀盒里,一对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柔和的光泽下,压着一封未封口的信。
沈悦灵只匆匆看了眼?信中所书,大约理解其中大意,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门扉轻启,院外凌冽的风涌入屋子里,有些?慌乱的她手?足无措,几乎是本?能地反应,迅速将?信藏在身后,匆忙间,却不慎带倒了紫檀盒。
坚硬的盒子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哐当’声,在这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第42章
青石地砖上,碎成两瓣触目惊心的镯子,令沈悦灵的思绪,跟着猛地一沉。脸色惨白的她,紧张地望向门口,生?怕即将闯入的许东升会发现这个秘密,彻底揭开城主?府内,那段她最不愿提及的过往。
许东升只看了她一眼,嗓音里透着一丝冷意,“给我?。”
简单的两字,却?重如千钧,沉沉地压在沈悦灵的心底,那只紧紧抓着薄薄信纸的手,无意识地揪成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有?些泛白。依如她混乱不堪的内心,不知何去何从。
见?她不为所动,那双凤眸愈发凌厉,他三步并两步,迅速走?到她身边,在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时,强势地伸出手,毫不犹豫从她手中抢夺过那封信。
那一刻,沈悦灵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脑子里空落落的,怔怔地看向许东升,那双曾经充满温情脉脉的眸子,仿若打翻的浓墨,变幻莫测。
信中,是周成岸对?沈悦灵情意绵绵的话语,字字句句,如和风细雨,滋润着那份深埋心底的情愫,“……灵儿,你赠我?的那坛女儿红陈酿,已经被我?饮下大半。酒憨正浓时,思绪不由得?飘回那夜初识,你领我?偷酒,共饮一盏犀角杯,娇靥浅笑时,动人心魄的模样?。
知你钟爱小?酌怡情,心中盘算后,特意命人遍访古籍,寻得?一张珍贵的古方。我?亲自挑选了上好的原料,按照古方所述,小?心翼翼酿制。
酒成之?日,满心欢喜地将它埋在了你屋前?的玉兰树下。
我?想着,待时机成熟时,便与你一同取出,共品那份历经岁月沉淀的醇厚。
只是,心底难免忐忑,不知将来你品鉴这坛酒时,是否还能感受到你我?共饮时,那坛醇厚相似的韵味?
我?琢磨着,从某种意义而言,比不上你赠予我?那坛时的喜悦……”
整张信,无不是周成岸对?她诉说衷肠,为这段晦暗不明的关系,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字里行间描绘出他们共同经历了无数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皆成了周成岸心中最珍贵,无法割舍下的回忆。
那她呢?
看见?这封信时,她的心中,是否波澜起伏?
那无数个夜晚,天上的繁星,是否见?证了他们的欢笑?
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往,是否也在她的心底扎根?
亦或是像今夜,与他即将共度良宵时,竟忍不住独坐窗前,展信回味,与另外一个男人共同经历的美好瞬间?
许东升承认,他嫉妒的发疯!
明明他的声音不大,却?似从喉间撕吼溢出,显得?异常尖锐刺耳,“你曾与他共饮一盏?花前?月下,漫步述说衷肠?”
每一个字,如重锤狠狠敲击在他的心房。
沈悦灵闻言,沉默无言地垂下眼睑,长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那份刻意避开闪躲的目光,令许东升心如刀绞,只觉得?锥心刺骨的痛,险些令他窒息。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那话语仿佛从牙缝里挤出,难以启齿地追问,“你心里有?他?”
今夜,凌厉迫人的他,眼神如刀,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令她感到陌生?而惶恐不安。
沈悦灵的脚步,不经意间踉跄了几步,引得?她连连后退,直至后腿抵在冰凉的床沿,退无可退,方才抬起慌乱的杏眸,摇了摇头,“我?说,对?他没有?感情,你会信吗?”
对,他不相信!
不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更不相信她摇头否认!
她心灵走?失的愤怒、压抑,夹杂着双亲之?仇的恨意,交织毁灭,宛若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吞噬。
仅存的理智在这一刻,被熊熊烈焰燃烧殆尽,只余下怒火与不甘。
凤眸里闪烁着疯狂与执着,嗓音低沉,仿佛是从心底最深处,声嘶力竭地呐喊出,“灵儿,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一道闪电颓然撕裂天幕,伴随着尖锐刺耳‘嗤’地一声,许东升残暴决绝地扯破那身华美的嫁衣,精致的锁骨,被烙下炙热的痕迹。
起初,她还试图抗拒,双手紧紧护着破碎不堪的嫁衣,杏眸里满是恐惧不解,她不明白,向来温柔以待的他,为何会对?她彻底失去信任?
突然变得?如此狂暴失控,将本?该洞房花烛的良宵,演变成了一场不死不休的发泄?
她的眼眸里霎时雾蒙蒙,泪水悄然打转,却?倔犟地迟迟不肯落下。
此时,再多的抗拒,都是徒劳,虬劲有?力的臂膀将她强势地压在床笫之?间。正欲捅破那层窗户纸,他突然贴在她的耳畔,冰冷质问,“他也是这般亲吻你?直至共度欢愉?”
这句话,犹如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她的心上。那双睁大的杏眸猛地一颤,内心的酸涩再也抑制不住,豆大的泪珠滑落脸颊。她的心,痛得?无以复加,哀嚎不止。
窗外的雨势越下越大,淅淅沥沥摧残着娇花,薄草涯边,不容溪水潺流,蓦然开凿,沟壑堵决。
身体上的疼痛,如何比得上心神俱裂。她无力反抗,无处可逃,唯有?默默承受,任由戈矛肆虐,抑制不住颤抖着身体,逐渐被蹂躏的遍体鳞伤。
她的眼泪似已流干,喉咙也喊得?沙哑。然而,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与屈辱丝毫未减,那颗温热的心,正一点?点?冷却,直坠冰窟。
突然,手中紧握梅花簪的沈悦灵,决绝果断地插向他的后背。
淹没在雷声滚滚中的,是她用尽全身力气,痛彻心扉地呐喊,似对?这段感情的最后质疑,“许东升!既然你认定我?是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人,为何还要碰我??”
回应她的,却?是更深的痛苦,比汹涌的潮水更加澎湃,势要将她淹没在无边的欲海。无止无休的身体摧残,早已疲惫不堪的她,只能默默祈祷,祈祷这一切尽快结束。
渐渐地,她放弃了抵抗,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默默承受着他的暴虐。
下半夜的风,顺着门缝灌进屋子里,透着丝丝凉意,吹散了满室旖旎。
轻轻摇曳的鲛绡帐后,藏着一段未了的情愫。
许东升坐在床沿,身影在昏暗的烛火下,被拉得?老长,似有?一股难以言状的彷徨充斥心头,待神志渐渐于无边的黑暗中归拢,目光穿透夜色,落在身后昏睡过去的沈悦灵身上。
那抹纤细的背影,仿佛风中颤动的娇花,显得?格外柔弱,视线最终定格在她的腰间脚踝,那里,尽是情动之?时留下的斑驳指痕,宛若无声控诉着昨夜对?她的疯狂施暴。
塌上的落红,刺眼醒目,令他无法忽视,也无法抹去,每时每刻不在提醒,他不顾她的挣扎反抗,以近似残酷的方式,强势掠夺了她的一切。
染血的梅花簪,静静地躺在那里。
昨夜,她是真的恨透了他。
静谧中翻涌不息的思绪,愧疚自责,犹如两把利刃,深深地插进他的心口,疼痛中煎熬的他,默默地注视着沈悦灵,企图寻找到一个能令她释怀的答案。
待她醒来,他却?不知,该如何面。
许东升,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该如何弥补她心底的创伤?
双手抱头的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有?些微微泛白,凤眸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盱衡厉色,“周成岸!我?与你不死不休!”
沈悦灵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空落落的屋子里,只闻风声低语,阳光懒懒地洒在她的身上,却?驱散不尽萦绕心头的寒意。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燃烬的红烛,不知何时,炙热的火焰已然熄灭,只留下一滩凝固的蜡泪。
昨夜,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可是疼痛酸胀的身子骨,却?又真实得?让她无法忽视。
腹坠难忍的她,强撑起身,踉跄地走?到窗前,望着静悄悄的院落,心底一片茫然。
他从未有?过不告而别,新婚第?一日,他会去了哪儿?
是否还会回来?
这个疑问,更深地刺痛了她本?就脆弱的内心,却?找不到一个合理说服自己的答案。
温热的指腹,轻抚脸颊,触碰到了湿漉漉的水泽。她愕然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悄然滑落。
呵,她真傻。
事实摆在眼前,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他厌恶了她,只因一封信,便彻底失去了对?她的信任,承诺过一生?的誓言,如今就像个笑话!
沈悦灵双手环膝,蜷缩在角落里,不知哭了多久,无声哽咽滑落的泪水,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就在她沉浸在悲伤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时,一抹高大的身影,悄然靠近,无言地为她披上外衫。
猛然回首的沈悦灵,满怀期盼,泪眼朦胧中,映出身后之?人竟是秋胥。那一瞬间,杏眸里的神采一闪而逝,只余下淡淡的失落。然而很快,她又迅速擦拭掉眼角的泪痕,吸了吸鼻子,用着沙哑的嗓音强颜欢笑,“表哥?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