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扁平竹【完结】
时间:2024-12-12 14:50:33

  手里的打火机和嘴里叼着的那支女士香烟齐齐掉落。
  真倒霉。
  这是她的第一想法。
  完蛋了。
  这是她的第二想法。
  靠。
  这是她的第三想法。
  如果把这艘游轮比作凶猛的大白鲨,那么面前这艘远程号轮船则是拥有海洋霸主之称的虎鲸。
  蒋宝缇没想到会在海上和宗钧行偶遇。
  不会有这么巧的,哪怕他刚好也从墨西哥回来,可航行方向完全不同。
  除非他刻意让船长更改航行方向。
  ……好吧,这样的事情在他身上也不是没可能。
  蒋宝缇心虚地隔着百米距离,看着对面轮船甲板上,站在护栏旁抽烟的男人。
  他穿着西装,半隐在黑暗中的身材高大伟岸,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在这片属于夜晚的海洋之中,带着几分难以窥察的诡谲。
  他身旁的那些棕桐树长得十分粗壮,身后的船舱像是一栋繁华的摩天大厦,直入云霄。
  无声诉说着华丽与高贵,非常符合轮船主人的身份。男人的手随意地搭在护栏上,黑色手套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修长如玉的十根手指。
  雪茄燃烧时散发的白烟很快便被风给吹散。
  每层楼都是灯火通明,甲板上却只有零星几个人。看来这艘船上今天没几个客人。
  宗钧行看上去很温和,周身自然流露出的绅士气度让人惧怕他的同时也会忍不住想要亲近他。
  但蒋宝缇只从安静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额……
  她现在跳海认错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或许天色太暗他根本没看清她的脸?
  也有可能是幽灵船,否则不会这么巧。
  不同于她热闹的头脑风暴,宗钧行的目光很平淡的放在她身上,船与船之间的空隙翻涌着小型海浪。
  他什么也没说,抽完这只雪茄之后便离开了,同时非常有教养的带走了残留物,没有像她那样随意地往海里投放垃圾。
  ――虽然她刚才的打火机和烟是无意间掉下去的。
  事实证明,现实远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天亮之后船停在港口,和好友分别后,她搭车回了NY。
  在车上时刷了会手机,发现蒋宝珠的INS又更新了动态。
  一颗硕大的蓝宝石,被那圈钻石簇拥,戴在女人那只白皙纤细的手上。
  ――据说这是英国女王的私人藏品,我也不太懂,只是觉得好看。谢谢陆unlce
  甚至假装“不小心”地艾特了蒋宝缇。
  蒋宝珠是蒋宝缇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们一个是二太太生的,一个是三太太生的。虽然对外都给了太太的头衔,但这种不受法律承认的身份难免会被诟病。
  私生女和私生女之间就更没什么好争的了。
  蒋宝缇不屑地撇嘴,一颗宝石而已,她的珠宝柜不知道有多少,她平时都拿来当弹珠玩。
  手指在屏幕上方敲了敲,发出一条评论。
  ――还是姐姐这颗好,小小的也很可爱。不像我的那颗,太大了,戴在手上,重的手都抬不起来呢~(*^_^*)
  心里却莫名涌上一股酸意。
  蒋宝珠在港城受尽长辈宠爱,而她却被扔在异国他乡无人问津。
  还被擅自定下一桩婚约。
  说的好听,对方很专一。
  是,是很专一,三岁的时候智力三岁,如今二十五岁了,智力仍旧专一的只有三岁!
  让她和这个弱智结婚还不如直接让她死在国外!
  蒋宝缇将手机锁屏,往自己的miumiu手包里塞,眼不见心不烦。
  还不如多想想待会见到宗钧行应该说什么。
  她甚至不明白宗钧行究竟是心软还是冷血。
  他不论何时都是一副由上而下的纵容,像没有情绪一样,令人看不出喜怒。
  但他绝不是真的没有情绪。
  他会怎么罚她?会像之前那样打她的屁股?还是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故意不上不下吊着她?
  事实是,这些统统都没有。
  宗钧行没有罚她,也没有让她解释。他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像宠溺女儿的daddy。
  身材应该是随了他的父亲,肩宽腿长的大骨架。他有一半西方血统。
  剩下那一半东方血统则搅匀了西方人的一些特质。
  立体的骨相是疏离感的主要来源。好在他的眉眼是温和的,除了颜色是罕见的灰蓝色。
  地上跑的肯定比不上天上飞的。他应该到家有一会儿了。
  他站在里面打电话,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一旁的桌上放着一杯毛尖。
  ――看来他在这方面也继承了东方人的传统,不爱咖啡,反而偏好品茶。
  这不太符合他办事严谨的性子,他只要在书房,这扇门无论何时都是关着的。
  而此时,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搭放在桌面,骨节明显,筋脉隆起。那只黑金色表盘泛着尊贵高雅的光泽。
  穿着西装的身形十分高大,肩背与腰,延展至西裤下的长腿,皆给人一种伟岸霸气的姿态。
  沉默的时间占了大多数,偶尔给出一个简易的回应,也是带着威严的。
  很显然,在这场通话中,他仍旧是那个做出决定的决裁者。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正在和他讲述近期枪击案引发的一系列蝴蝶效应。
  ――这也是他此次延迟回国的主要原因。
  “那边都在歇业整顿,当地市民甚至开始游街抗议,这次的货物……需要停一停吗?”
  从人性化角度思考,发生这样的事情,停一停的确更恰当。
  但从利益的宏观方向来看,已经到了当口,要是中途停了,前期的投资便都打了水漂。
  资本家,以自身利益优先,剩下的都不值一提。
  “项目继续,再以慈善会的名义向他们捐赠一笔善款。”他站直了腰,轻轻晃动茶杯,透润的茶水已经沁了凉意,“最近查得严,通知码头那边注意点。”
  “好的,先生。”
  宗钧行讲的俄语,所以蒋宝缇一个字也没听懂,只知道声音很苏,苏到她双腿发软。
  面前是被拉开窗帘的落地窗,外面的夜景比NY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好。
  宗钧行很迷人,不光外在迷人,内在自然沉淀出的气质同样迷人。
  量身裁剪的西装很适合他,灰衬衫黑马甲,以及手臂上的臂环。
  西装是最能衬出清冷禁欲的穿着,但被勾勒明显的肌肉线条让这具宽肩窄腰的身体充满了力量感和性张力。
  但他本人是儒雅温和的,并不会时时摆着高位者的架子。
  似是察觉出房内多出的另一个存在。
  他回头看到了她。
  结束通话之后,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凉掉的茶味道明显不那么好,他也没露出半分嫌恶之情,只是从容地将茶杯放下。
  “厨房炖了红花鲸鱼翅,我让阿姨送去你房间了,吃完再睡。”稍作停顿,他又补充一句,“如果凉了就倒掉,让阿姨再去炖一碗。”
  一如既往的周到妥帖。担心她吃了凉的坏肚子。
  蒋宝缇甚至听不出来他有没有生气。
  她无比亲昵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
  嗯,手感还是很好,结实健壮,带着成熟男性该有的某种张力与性感。
  她笑的时候梨涡若隐若现,表现的温顺又乖巧。试图和他解释:“嗯……你几点到的?我今天其实……”
  位高权重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压,他并未将手臂抽出,而是看了一眼故意蹭在上面、试图引诱他的柔软。
  眼神却很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去洗澡吧,早点休息,你明天还有课。”语气平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听她的解释,而是以柔和的语气命令她。
  洗你个大头鬼。
  显然装乖这套已经不起作用了。
  但蒋宝缇除了擅长装乖,更擅长装傻,假装没有看出他的拒人千里,表情真挚,撒着娇:“明天是下午的课,不着急。你刚回来,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可以吗?我很想你。”
  “是吗。”他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未蹭抬一下。指腹漫不经心地搭在桌边,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此时看上去并不是冷淡,而是一种……很强的距离感。
  他在上,她在下的那种距离感。
  用高不可攀来形容似乎更为妥帖。
  “当然。”蒋宝缇的心突然有点虚,因为她在此刻感受到了非常明显的阶级划分。
  宗钧行在毫无保留地向她释放自己的疏离和冷淡。
  很想他却不接他的电话,很想他却和朋友在外面深夜派对,很想他却将他的话抛掷脑后。
  她无疑是年轻,且有活力的。但同时也是幼稚、蠢笨的。
  不可否认,他起初是被她身上的活力给吸引。
  但漂亮年轻的外表下,却是空无一物的内在。
  比起拥有一朵绽放的玫瑰,他更乐于亲手养大一朵玫瑰。
  只可惜,她太庸俗,也太空洞。
  时间长了,是会乏味的。
  宗钧行最后还是没有留她在书房,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听话,Tina。”
  他具有让人无法抗拒的绝对掌控力,甚至连那些常年出现在电视台采访和议员选举中的人,都没办法在他的话语前say no。
  更何况是蒋宝缇。
  她看似沮丧地从她的书房离开。
  直到彻底远离那个明明平静,却让人情绪时刻紧绷的男人。
  她瞬间松了一口气,像是从某种紧绷的情绪中抽离。
  老男人就是麻烦。
  规矩多,要求多,管她管的这么严,是想监督她考哈佛剑桥吗?
  嗯……如果自己能够早点认识他,说不定还真能考上。
  该死,他就不能早点出现吗?害她与哈佛失之交臂。
  洗完澡回到房间,她舒服地躺在床上。
  她的床垫是定制款,可以遥控调整角度,还有按摩等功能。
  甚至能够检测她的夜间呼吸频率以及睡眠状况。
  那些数据绑定的是宗钧行的手机,他虽然主修金融,但对医疗也有研究。他曾经还去当过两年时间的无国界医生。
  那应该是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现在已经二十七了。
  虽然家里有私人医生,但她的隐私健康问题,大多都是由宗钧行直接负责。
  前面说过了,他对她有着非常可怕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这里的占有欲也包括她身体指标的每一行数字。
第2章
  蒋宝缇看了眼时间,确认妈咪这个点应该还没睡之后,便给她打去电话。
  自从九年前那一摔,她的神智就不是太清醒了。
  时好时坏,总认不出蒋宝缇是谁。
  今天倒是运气好,视频拨通过去,便看到一张温柔的笑脸:“宝宝,吃饭了吗?”
  蒋宝缇频频点头:“吃过了,妈咪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方才你阿甘姨给我煲了燕窝粥。”
  她疯疯癫癫的时候没人敢靠近她,因为她会摔东西,会打人。
  但她清醒时,又变成了蒋宝缇记忆中温柔的那个妈咪。
  “宝宝学习怎么样,数学考试还是很头疼吗?等几日让你田叔叔去国际学校接你,妈咪带你去迪士尼。”
  蒋宝缇眼睛一酸,拼命忍着眼泪。
  妈咪的记忆停留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
  “好,那妈咪要让田叔叔早点来哦。他总是迟到,放我一个人等好久。”她忍着哭腔娇嗔。
  蒋宝缇一直没变,她还是妈咪记忆里的那个小公主。爱耍赖爱撒娇,动不动就闹别扭,等着人去哄。
  妈咪笑她:“又哭鼻子,让你爹地看到又要批评你了。对啦,小周有永凑夷悖磕惚鸷退走得太近,那小仔,总粘着你。”
  小周全名齐文周,因为蒋齐两家交好,所以他和蒋宝缇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被送到这边之后,齐文周每年放假都会来找她。
  最近倒是来得少了。不过蒋宝缇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进入大学生活后,学业更加繁重。
  这通电话聊了很久,蒋宝缇其实不太想结束,因为妈咪总是清醒时少,疯癫时多。这种正常的交流机会实在罕见。
  但妈咪的身体需要多休息。
  所以她朝着手机屏幕挥了挥手:“妈咪要早点休息哦,我下次再打给你。”
  妈咪笑着将脸凑到屏幕旁,索要了一个Kiss goodbye。
  蒋宝缇立刻隔空吻上去:“goodbay,妈咪”
  “goodbay,宝宝。”
  电话挂断后,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刚才的热闹温馨仿佛只是虚无的假象。
  人总会在极致的欢愉或是快乐后陷入巨大的消极之中。
  蒋宝缇身子后仰,结结实实地躺在床上,发了会呆之后,开始从A背起字母表。
  这是她转换心情的一个小习惯。
  ABCDEFGH……
  她侧着身子,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
  ……YJK……
  “K的发音不太对。”
  大提琴般沉稳优雅的嗓音从门边传来,男人温声纠正道。
  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坐起身,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去便开始整理仪态。
  刚才躺下的姿势好像没那么好看,头发也乱糟糟的,眼睛……刚哭过,应该有些肿吧。
  她偶像包袱很重,尤其是在宗钧行面前。
  她不清楚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多少。
  对方此时单手插兜,斜靠门框站着。
  他脱去了那件西装马甲,身上只剩了一件衬衫。
  哪怕是略微慵懒松弛些的站姿,仍旧不减儒雅高贵的神态,像一位古典绅士。
  “抱歉,你的门没关。打扰到你了?”他温声致歉,为自己的鲁莽。
  他只是路过,刚好看到她的房门没关。于是顺理成章地目睹了她蜷缩在床边流泪的那一幕。
  虽然狼狈。
  但,很鲜活。
  比她平时伪装出来的那些灵动更加鲜活。
  让他枯萎的血管久违地开始流动。
  蒋宝缇摇摇头。
  “没有。”她看上去有些委屈,眼角的泪甚至都没干涸,干脆利用起此刻的难过,“你不生我气了吗?”
  他自动忽略她的问题:“刚才是在和你母亲通话?”
  “嗯……”她任何事情都可以和宗钧行畅所欲言,唯独妈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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