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且不说我还没有喊出猫儿的名字,猫儿自己就回到我的身边,是大人亲口说的,猫儿应了谁的召唤谁就是猫儿的主人,怎么,杨大人现在准备反悔?!”
“我这不算反悔,我就是想再试一次。”
“杨大人还是先看看我唤猫的结果罢,若这猫儿还是奔着我的位置来,杨大人只怕再叫千遍万遍,它都不会过去。”
男子言罢,没有留给杨宵南半点说话的机会,将怀中的猫放到地上,自己退出几步之外,蹲下身,双手拢到嘴边。
“二黑!二…黑…”
听到这个名字,站在一旁的杨宵南恨恨地剜了那男子的侧影一眼,衣袖里紧攥的拳头指节生白。
“喵喵…”圆滚滚的猫儿毫不犹豫地向黝黑男子的面前奔去,伸出舌头不停地刮舔男子的手腕。
围观的人群再次爆出小范围的骚动声,数不清的鄙夷目光投射到杨宵南的身上,小声地嘀咕,叫杨宵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涨红着脸,整个人局促地僵硬在原地。
“在下感谢各位父老的作证,多谢多谢。”黝黑男子狡黠地嘿嘿了几声,提溜着猫儿的两条前肢站起身,虚虚地向围观的人福了几个身,就此打算离开。
不想有道声音叫住了他:“这位相公请留步,在下有事求问。”
黝黑男子停下动作去看传出声音位置。
那是一位身披麻衣丧服的男子,虽通身素白,无任何颜色雕饰,但只肃静地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修雅内敛之感。
黝黑男子猜不透那人要做什么,但还是问道:“这位郎君有何事需要在下帮忙。”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家中有几只不知来处的猫,一直苦于寻不到靠谱的好人收养,恰好今日在此见到相公,相公面善,想必定然愿意出手收留那几只可怜的猫儿。”那人颇为苦恼地吁出一口气,一边说,一边靠近黝黑男子。
黝黑男子一听说有猫,眼睛不免得亮了又亮,他捋了捋怀里的虎斑狸花,问道:“郎君可否讲讲那些猫的皮相品种??”
“三只普通狸花,一只狮猫,皮相虽不算顶好的,但胜在性格温顺。”那人说着话时,不知怎么,忽地脚下一空,半个身子差点跌了出去。
他握住了黝黑男子的手,刚稳住身形,便急恳说道:“相公若是有意,可以留下姓名居所,我回去后便将猫儿装进笼中,亲自送到相公那里去。”
问他名姓居所?!
黝黑男子的眼睛谨慎地左右转了两圈,觉得颇为奇怪,他拒绝:“这位郎君,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我虽爱猫,但家中的猫儿着实太多,内子已经对此不满很久了。”
“多谢郎君信任,日后我们有缘再会。”他动了动仍旧握在陆宸掌心里的手,声音敦厚地告辞。
“相公别拒绝得这样干脆,再考虑一下。”那人却不依着黝黑男子的想法,将黝黑男子的手死死地箍紧。
黝黑男子用劲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挣开,他意识出哪里不对来,心底一慌,忙借着周围看热闹人的声势大喊道:“郎君,天色已晚,我需得回家了,你这样不放手是要做什么。”
“我都说了,我家现在不收猫儿,郎君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这年月,怎么出门竟碰见奇奇怪怪的人,先是个随意污蔑人的什么大员,现在又是个非要让我去收猫的郎君,还让不让人好好回家睡觉了…”
“夏平,把他的嘴塞上。”尽管黝黑男子的叫嚷又引起周围人的瞩目,但那人仍旧拽着他的手不放,示意旁边的另一个人过来帮忙。
“是,公子。”另一个人闻言从身上掏出了张汗帕,团成一团,结结实实地将黝黑男子不停叫嚣的嘴堵满。
“喂!你们怎么呜…呜呜…”黝黑男子怒吼的“痛斥”声消失在汗帕的下面。
围观的人觉得这两个人是在当街报复,纷纷对他们嗤之以鼻,指责放肆,叫他们放开黝黑男子。
“你们是什么人啊,就敢当街欺负老实人!”
“人家都说不收猫儿,那就是收不了,怎可再强迫人家做不能做的事情。”
先前求助的人对这些指责视而不见,他将拽在自己掌心里的手交给后来的人,随后从怀中掏出官牌,举给周围的人看:“在下乃刑部大理寺少卿,陆宸,陆如珩,此人涉嫌偷物,我现在要将他带到京兆府去。”
“敢有阻拦者,皆视为同伙,一并带到京兆府。”
此话一出,侍郎府门前霎时安静,只余一些人的小声交谈和黝黑男子不甘的“叫骂”。
“啊,竟然是大理寺那位顶有名的陆少卿。”
“陆少卿说此人有罪,怕是真的。”
陆宸抽出黝黑男子塞口的帕子,问:“你是不是不服。”
黝黑男子朝陆宸呲开满口白牙,凶神恶煞地吼道:“是大理寺少卿又如何,你凭什么污蔑我是偷猫贼。”
陆宸神情镇定,丝毫没有被黝黑男子的气势压倒,他冷冷地笑:“这位相公,偷猫一词是你自己说的,我只说你偷物,可未提过偷猫。”
言外之意,是黝黑男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在场的所有人都品出了其中的门道,原本看向杨宵南的鄙夷目光皆都转给了黝黑男子。
黝黑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底浮升出一抹懊恼,为了掩饰心虚,他用最大的音调喊着:“那你说我偷物,我到底偷什么了!”
陆宸不理会黝黑男子的叫嚷,他将帕子重新塞进男子的口中,回头对呆站在一旁的杨宵南说道:“杨大人,劳麻遣两名家僮来。”
“哦,好。”杨宵南突然被叫道,眉头跳了跳,慢反应地指了身边最近的两个仆从过去:“你们,过去听陆大人的吩咐。”
陆宸让一个人帮忙配合夏平钳制住男子,另一个人则是取出男子夹在怀中的猫。
“二黑,来。”陆宸在离猫儿不近不远的地方蹲下身,轻轻地拍着手。
“喵…喵…”许是听到了陆宸的召唤,虎斑狸猫的耳朵动了动,挣开僮仆的胳膊,一路向陆宸的方位扑将过来。
见猫儿顺从地在陆宸的手心地打着滚儿,周围人惊呼连连。
“把它抱走罢。”陆宸让僮仆再次将猫放到离他远些的地方,自己重新拍手,唤了另一个名字。
“梅奴!”
狸花猫三两步再次窜到陆宸的面前,登着陆宸的衣角,想跳进他的怀里,围观众人皆瞪圆的眼睛,对当前的场景很是不可置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后两个不同的名字,猫儿怎么都会听话地过去。”
陆宸将自己的手举起,给众人看自己手心里浅淡的绿:“原因很简单,他的手上涂了一种辛香药草的汁液,多数的猫儿都喜欢这个气味,所以才会跟着他走。”
“刚刚我不小心踏空,那位相公扶了我一把,让我嗅到他身上有草木的腥气,这才联想到之前曾经翻阅过有人用荆芥草、香薷草窃猫的案卷,发觉这个异样。”
陆宸将狸花猫抱进怀里,走到杨宵南面前,问:“杨大人,你可否说出些你家猫儿独有的印记或标识?”
杨宵南摩挲着下颌看了陆宸怀中的虎斑狸花,道:“确实有,它不大的时候顽皮,曾经磕破了耳根,留下个不显眼的疤。”
“左耳还是右耳。”陆宸问。
杨宵南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坚定道:“左耳,是左耳靠里侧的那边。”
陆宸拨开狸花猫浓软的毛,将左耳的根部暴露在外。
确实有一道歪扭的紫色疤痕横亘在那里。
围观的人群骤然沸腾起来,有一个肥腹的汉子愤怒极了,跳起来指着黝黑男子的面门道:“你个偷猫贼,竟然用那下三滥的手段哄骗我们,让我们差点误会的这位大官人,当真可恶!”
“说得对!快把他送进京兆府的大堂,让判官狠狠地罚他!”另有人在旁边跟着喝声
陆宸将猫归还给杨宵南,见天边星汉银亮,拜别道:“多谢杨大人今日款待,陆某现下要将人送到京兆府,先告辞。”
“陆少卿断案果然慧眼如炬,梅奴得以平安归来,多亏陆少卿的出手相助。”杨宵南垂眸看了眼趴在自己怀中乖巧得紧的猫儿,面容上全是青白的后怕之色,他见陆宸行色匆然,也不多做挽留:“陆少卿有事先忙,其余的事情你我改时再叙。”
“好。”陆宸与杨宵南执手作揖。
不想礼未毕,身侧骤然出现嘈杂的骚乱声和汹汹的怒吼声。
“站住,别跑,快拦住他!!”
“不好,他好像要往左侧的巷子里跑,快追!!”
杨宵南和陆宸抬头去望,发现是黝黑男子挣脱了侍郎府僮仆的压缚,闷头冲撞着试图逃跑。
陆宸见状,忙甩了衣摆大步飞奔,穿过人群,沿着最短的方向去堵黝黑男子的前路。
黝黑男子见自己的侧面有人围堵,情急之中选择转弯,向着另一条人影稀薄的巷路疾驰,眼看着便要窜进其中,逃出生天…
“啊。”黝黑男子惨呼一声,与一位从巷侧小门内走出的人相撞,两人扑拥着跌摔在地,滚了一身泥土,也磕破了额头。
侍郎府的家仆看准了这个机会,纷纷加紧脚力一拥而上,将黝黑男子死死地叩在地上,领头的家仆扯开腰带绑了黝黑男子的双手,警告道:“偷猫贼,别再试图逃跑,今晚就安心地在京兆府的狱牢里待一宿吧。”
陆宸紧跟着来到巷子,扶起无辜被撞的男子,十分歉意地道:“是我们捉拿不利,让阁下受灾了。”
那人忙不迭地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我这里无妨,家中有药,回去涂些便好,大人执行公务要紧。”
陆宸见男子当真无事,便放心地跟着侍郎府的家仆离去。
被撞的男子一边拍着*肩头的土灰,一边瞥眼留意着陆宸一行人的背影,见浩荡的人群从巷首走出,才轻手轻脚地转身,敲了敲身后的黑漆小门。
“公子,陆大人他已经走远了。”
黑漆小门吱呀地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位身穿素色圆领[衫,头戴织金纶巾的瘦削人影缓缓走出。
“石白,知道陆宸接下来要去哪里吗?”瘦削人影向巷道的左右望了望,见无人留意这边,便抬手拆了脑后的系带,露出遮挡在油木面具下的容貌。
那是一张颇带柔气的脸,被炭笔描粗的小山眉清秀端直,颇具风雅,虽然刻意地画了突出的眉峰,但是依旧掩盖不住那抹秀眉原本的婉约庄丽。
若是陆宸恰巧在此刻折回巷子,定能认出这人是谁。
因为这正是他二弟妇颜芙的脸。
颜芙静听着胸腔里促快的跳动声,后脑一阵阵惊异地发凉。
她刚在自家的布庄换了男装出门,不想就碰到了陆宸在捉贼,已经半只脚踏出门外的她见陆宸扶起被撞倒石白,害怕自己乔装的样子暴露,忙盖了面具,抽身折进了小门内躲着…
也不知道陆宸有没有真的看到她的背影,若是看到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她来,颜芙紧了紧头顶的纶巾,内心怵惕地想着。
石白见颜芙站在原地迟迟没动,想到一会要去的地方,忙请示道:“公子,柳月楼,公子还打算去吗?”
“现在天色已晚,怕是那里客人已经渐多,咱们的事情…”
“不碍事。”颜芙定神下来,决定先办完手里的要紧事,再去想陆宸那里如何办:“我昨日已与柳月楼的鸨母提前知会好,从侧门进去,不会有很多人注意到我们。”
“好。”石白点头:“那公子稍候,我出去找一顶轿子来。”
“去吧,顺路打听一下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颜芙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觉得摆在她面前的所有事都棘手得很。
…
陆宸从京兆府回到靖远候府的时候天边星河已经上值,他望着头顶闪烁的熠光解马下鞍,准备回雨棠院。
“是大伯?”
身后有车毂声停下,陆宸听到有人唤他,回头去看。
头簪白花的颜芙在画碧的搀扶下出了马车,站在月光铺就的长阶下对他盈盈款笑:“大伯竟也这么晚归府。”
陆宸颔首解释:“去拜见礼部侍郎,碰到些意外,故而归府晚了。”
颜芙指了几个人清点从布庄带回来的布匹,随后拢着袖口登上府门前的石阶,对陆宸道:“侍郎府傍晚的事情我见到了,大伯不愧是断案明正的大理寺少卿,我都没想到平时用来逗猫的香草,也可以用来窃猫。”
听到颜芙讲起日暮发生的事,陆宸眉角惊愕地抬了抬,问道:“世子夫人当时也在场?”
见陆宸满眼讶异,颜芙心中那根一直紧张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看来陆宸当时在巷子里并没有看清是她。
她点头:“是,府里掌管仓室妈妈晌午时送来了几匹棉白布,我觉着那布面有些泛黄不好,就去位于鹤梁街的自家布庄瞧瞧新白布,随后就看到了窃猫贼在大伯面前嚣张。”
陆宸失笑道:“原来是这样,如珩让世子夫人见笑了。”
“哪里见笑,待我有空,定要把这件事同鸢妹妹讲一讲。”颜鸢借着夏平提着的纱灯,跨步进了侯府。
陆宸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浅浅地勾着唇,改了话题说起旁的事情:“杨侍郎那边我不确定他是否肯帮忙出手撰写祝文,若是他最后仍拒绝,恐怕母亲那边得劳烦世子夫人多劝劝。”
颜芙不解地问:“咱们靖远候好歹也是个三世功勋之家,门第显贵,他杨侍郎为何不愿帮这个忙。”
陆宸没有立即回到颜芙的问话,他垂眸略略思忖片刻,道:“可能他是朝中的清流之人,不站党派,怕卷进权谋争端里,所以才…”
“哦。”颜芙会意,她嘴角莞尔,宽慰道:“大伯不用为此事烦心,若最后还是不成,婆母那边我会尽心的。”
“好,多谢世子夫人了。”
两人又不甚热络地说了些其他事情,很快便行到雨棠院和疏云居的岔路口,就此分别。
颜芙回到疏云居,紧着着换衣裳的间隙吩咐旁边备茶的小丫鬟道:“让石白到正室里候着,我一会有事与他说。”
“是,夫人。”小丫鬟躬身退下。
半柱香后,颜芙在素雅的墨兰竹屏前见到石白。
石白是王氏身边孙妈妈的大儿子,管着王氏在外的两处庄子,深得王氏信任,她出嫁时王氏担心她的身边没有使得放心的仆从,便将石白从下面的庄子调回来,随她一起来到了靖远侯府。
颜芙对这个肯吃苦的青年人也很另眼相待,因此找寻怀妊者的事情便带着他去做。
“不知小姐有何事吩咐。”石白垂首。
颜芙扶了扶鬓角的簪花,淡淡开口:“今夜你收拾收拾行李,明日回丞相府。”
石白闻言神情一怵,眼底慌了慌,他扑通一声跪地,哀求道:“小的做错了什么事,小姐只管责罚就好,不要将小的遣回丞相府!”
“不是将你遣回的意思。”颜芙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误解,眉头微皱:“今日你被陆宸见到过,留在侯府不安全,所以打算让你先回丞相府躲避一段时间,顺便帮我传一封信给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