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是,石白多谢小姐。”石白感激涕零地磕头。
就这样,颜芙的手书第二日便递到了王氏手里,坐在高椅上的王氏拆开石白呈上的信,细细地从头到尾地阅看。
信的内容不多,大体的意思是颜芙觉得之前和王氏商量好的寻找与颜鸢同月怀妊的事情仍有破绽可言,不如选比颜鸢早一月份怀妊的女子可靠,并说自己已经在花街永巷寻到两名妊月合适的女子,请求王氏帮忙在别处也寻寻尔尔。
烧了信,王氏开口详问:“小姐找的那两个人口风紧吗,手里握有她们的把柄吗?”
石白点头道:“回大夫人,她们都是柳月楼稍上年纪的花娘,怀了不知是哪位恩客的孩子,小姐给她们赎了身,送到陪嫁中离靖远候府最近两处的院子里养着,只等她们诞子。”
“行了,我这边已经知晓,你先下去罢。”王氏端了手里的茶盏啜饮一口,把石白遣走。
她抓了身旁孙妈妈的手,打算与她细商颜芙的信,却不想孙妈妈先同她耳语道:“夫人,李姨娘身边的春桃传了消息,说李姨娘给她银钱让她去买合欢香酒。”
“果然没猜错,一把年纪了,她竟然还真想复宠!”王氏鄙夷地哧了一声。
李姨娘出身贫户,双亲早逝,每日以在瓦舍做茶为生,度日艰辛,如不出意外的话,她本与权贵之家毫无瓜葛,不想被路过的颜旭元一眼看中那朴素衣衫下的妩媚身段,叫了顶小轿将人抬进府中,从此夜夜笙歌,不出一个月,李姨娘便被诊出了身孕。
李姨娘虽被颜旭元如珍宝一般宠爱,却毫无恃宠而娇的跋扈,每次去给王氏请安,都规规矩矩,礼仪周全,当时的王氏对李姨娘毫无办法。
幸好府中有人嫉妒,陷害李姨娘偷物,王氏抓住机会,一顿手板将人送去京边的庄子冷落,让她在冬日冰寒中诞下颜鸢。
不曾料李姨娘出了月子后,颜旭元竟又想起了她,用诞女有功的借口把人重新接回府里,王氏知道颜旭元这是对李姨娘的床畔仍有沉迷,心道不好,下了暗手让她跌进春寒料峭的池塘里,李姨娘因此得了风疾,丰韵的腰肢肉眼可见地干瘪下来,颜旭元终于再记不得那位在瓦舍一见钟情的美人,李姨娘又被王氏用养病的借口将人重新丢进远庄里。
不想李姨娘在庄子待了这些年,风疾有渐好的趋势,体态也回归最开始的冶丽,一朝回府,竟勾起了颜旭元往昔的“回忆”,五日有两日都歇在李姨娘的桂院里,王氏气得食不下咽,重新开始琢磨如何让李姨娘风疾复发。
于是便有了春桃推荐李姨娘用合欢香酒的一幕。
第26章 小产
王氏对身边的孙妈妈道:“翻翻医书,看看风疾最不宜喝那些酒,买些回来,再掺几两合欢花进去,送去桂院。”
“是,夫人。”孙妈妈暗暗将王氏的话放在心里,服侍着王氏坐榻。
“对了,二小姐那边打算找一些妊娠十月的女子,孙妈妈你觉得如何…”王氏将李姨娘的话头放到一旁,开始说择选怀妊女子的事情。
孙妈妈一边给王氏打扇,一边低眉思量,徐徐道:“老奴觉得小姐想得对,与其等着三小姐生产,然后手忙脚乱地去给庄子上的其他女子催生,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找些产期临近的,等有人诞下女婴,再去给三小姐服下催产药,这样更稳妥些。”
王氏嘴角含笑地点头:“妈妈说的甚对,看来咱们之前物色的那几位都不行了,得需再多打探。”
孙妈妈:“夫人放心,这事老奴亲自带着石白去找,不假手他人,免得走漏风声。”
“这几日事情多,你就多费费心了,待两边事了,我就遣你回家多与儿女团聚。”
“老奴多谢夫人怜爱。”听到自己可以回乡,孙妈妈眼睛一亮,笑吟吟地谢了,蹲身告辞后,便径直出门去忙。
…
当僮人来报杨侍郎府的蒋管家前来吊唁的时候,陆宸是有些惊讶的,他静立在东正堂的门口,看着蒋管家提着一个系着白绦的盒子拐过堂前的青石萧墙。
蒋管家在尚未走到近前的时候也见到了他,两人遥遥施礼。
“少卿大人,这是我们家大人的一点浅薄心意,还望少卿大人不嫌。”蒋管家并没有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侯府管理赙R的人,而是直接递给陆宸。
陆宸欠身接过盒子,借着收回的动作拎在手里轻轻地晃了晃,感知到盒子的摇晃有些剧烈,未觉里面装有什么沉重物什,料想里面可能是吕氏所愿的祝文,心口忙地一松,对蒋管家道谢:“侍郎兄的心意哪里浅薄,陆某感激不尽。”
“少卿大人客气了。”蒋管家移眼去看堂中的棺椁,目色渲染上一点哀伤:“对了,我家大人临走之前嘱咐我,让我代他给世子敬柱香。”
陆宸侧身让路:“请。”
僮人将点好的三炷香递给蒋管家,蒋管家举香恭敬地对着灵牌拜了三拜,礼毕后,便打算辞别。
“逝者已登仙,侯爷、侯夫人、少卿大人节哀顺变。”
送走蒋管家后,陆宸将堂前的事情暂时交给夏平看着,自己一个人拎着蒋管家送来的盒子到一旁的偏厅查看。
长条状的盒子内果然卷着一张粗生纸,上面的字迹工整挺拔,辞藻间极尽悲哀叹惋之言。
真的是一篇祝文。
陆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磨墨润笔对着粗生纸上的内容重新誊抄一份,校对无误收好,随后急急趋向扶香居。
他在扶香居的西厢房见到了吕氏。
“母亲,杨侍郎同意帮忙,现已将写好的祝文送了过来,请母亲查阅。”陆宸将盒子放到吕氏身旁的桌案上。
吕氏正在翻阅前几天来吊丧人的赙R账目,听完陆宸说的话,眼底惊疑地怔了瞬,她合了本子,招呼孙妈妈道:“打开盒子让我看看。”
“是。”孙妈妈轻手轻脚地掀开盒子,将里面的粗生纸展开。
吕氏留意到纸面左下角的印章,面上兀地浮现出赞叹的神情:“华章溢彩,辞句笕唬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子的文章。”
她左右地来回看了几遍,才将祝文重新放进盒子里,让孙妈妈送给陆庭去看:“侯爷那边要是也觉得这祝文写的无错,那送葬当日,就用这篇祝文罢。”
孙妈妈抱着盒子称诺离去,西厢房内只剩下陆宸和吕氏。
吕氏端起茶盏,捻手掀开茶盖,撇了撇茶面上的白气,对陆宸说道:“如珩,这件事情你办得很好。”
陆宸看着吕氏鬓角上的白玉如意簪,短暂踌躇后,说出自己的一直潜藏在心底的目的:“母亲,如珩这边有一事相求。”
“嗯,你先说,我听听。”
“我看阿鸢这几日的身子太重,身边又缺着贴身知心的丫鬟照顾,吃的东西也已渐少,所以想恳请母亲宽恕小杏的误闯之罪,毕竟她当时也是护主心切,又不知疏云居内的情况,一切情有可原。”
吕氏坐在高椅上默默地啜茶,让人不清她掩在睫毛下的情绪。
见吕氏不说话,陆宸咬了咬牙,让步道:“但小杏误闯m室的确莽撞,母亲可以竹笞罚银放回雨棠院。”
“笞六十,罚钱二年。”吕氏放下手中的茶盏,语调悠悠道。
笞打六十?!若是遇到个手重一点的妈妈,人怕是都被打死了!
听到这个刻薄无情的数字,陆宸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太阳穴一阵突突地鼓动,他想开口再解释小杏当时的无助,以图为小杏减轻些惩罚。
“母亲。”
“我乏了,要去睡了,你下去。”陆宸的话被吕氏冷漠打断。
“母亲!”面对神色威仪的母亲,陆宸别无选择,只得对着吕氏离去的背影颓然闭目。
也不知是哪位妈妈执刑,他也好早些去找…
…
靖远侯府又连续几天宾来客往,忙碌非凡,终于在第四天稍有寂静,府中上下因此得以浅浅地歇一口气。
小杏也回到了雨棠院。
“小姐,小杏不在的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啊。”见到了颜鸢,小杏泪眼朦胧,顾不上后背才结痂的笞痕,连连询问颜鸢的近况。
“我挺好的。”颜鸢拍着小杏的手背笑道:“你在疏云居那边做事,不用时常担心着我。”
颜芙看着面前主仆情深的场面,嘴角勾出一抹欢欣的笑。
她记着陆宸请托她帮忙打掩护的事情,便抿嘴轻咳,适时开口,解释小杏最近“失踪”的原因:“妹妹,让你这几日身边缺人照顾是我的错,那夜世子不停地吐血,整个侯府都乱做一团,需要很多做事稳妥的人。”
“我被吓坏了,想着小杏是雨棠院的大丫鬟,手脚利落,见过的世面多,撑得住场子,就晕了头自作主张地将她留在疏云居听候吩咐,派了个不得力的去给妹妹请郎中,最后差点耽误妹妹腹中的孩子。”
颜芙知道自己一这番话编的很牵强,为了不让颜鸢注意其中细节,言罢,捡了帕子去揉眼角,硬生生地挤出几滴泪来。
“哪有哪有,姐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颜鸢见颜芙眼底生红,当真不再管其它,一双清瞳只顾着凝望颜芙,宽慰她道:“如珩都与我说了,丧祭的仪程繁多复杂,半点都出不得错,所以他才让小杏继续留在疏云居做事。”
“我不怪姐姐。”
颜芙破涕为笑,她擦干眼角的泪,垂眸道:“妹妹不怨我就好,姐姐就安心了。”
颜鸢让小杏下去歇着,自己又和颜芙说了一会话,见日头西偏,便决定结伴前往停放灵柩的东正堂,准备夕祭。
此时,东正堂内,吕氏挽着袖口,亲自布置用于夕祭的果品、酒水和菜肴,碗箸摆放整齐后,又握了块干净的白布,将棺椁前的黑漆牌位上下地擦了擦。
擦着擦着,垂泪的吕氏终于止不住悲伤,忽而放声大哭起来。
“珏儿,母亲想你了…真的想你了…”
一直在旁边静默服侍的张妈妈红了眼眶,轻轻去抚吕氏的肩,哑着嗓子劝慰道:“夫人,莫哭,世子若是知道夫人天天如此哭,他是会伤心的。”
“再过一会,府中的两位少夫人就来了,要是让她们看到夫人这个样子,会不安的。”
吕氏抱着牌位摇头,泪水流得越来越凶猛。
她想起昨日吕家大房在堂内背着她说的那番阴阳怪气,胸口如被锤碎般阵阵剧痛。
“她吕婷当年破了那么多钱财求医问药滋养身体,到最后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生个儿子,自己的身体留下疴疾不说,儿子死了还让咱们的女儿过去陪她说贴心话,真晦气。”发出不满声音的是她的大嫂嫂周氏,一个容貌平平,却经常来侯府邀她出门赏茶制衣,最后十有六七都由她来出银子的女子。
吕氏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对于大房帮衬,心底气不过,冲进门与之大吵了一架,闹得连陆庭都被人请了过来。
横眉竖立的周氏搬出她早些年卜算的过往,嘲笑她八字五行太偏,此生与子孙无缘。
吕氏冷哼一声,当即扯了颜芙的手腕,指着那略有平鼓的腰腹驳斥回去:“嫂嫂你怎能如此咒我,阿珏虽然去了,但是他还给我留下个遗腹子做念想,你这样说,是在咒我陆家的子孙断绝吗?”
这一场闹剧最后以她大哥哥拉着周氏登上回吕府的马车为终,吕氏在扶香居心郁了半宿,泪水哭到干涸。
今日朝祭她因昏睡晚起错过,故而夕祭的时候便早早地到了,甫进门,看到棺椁前的灵牌对她孑然而立,免不得心中绞痛再起,悲伤得不能自已。
阿珏,颜芙腹中的孩子母亲会代你照顾好。
吕氏将灵牌重新放回在供案上,捻了三炷香,点燃,双手奉着插进灵牌前的兽首鎏金香炉。
细白的烟气盘旋着缭绕向上,遮挡了灵牌上凿刻的名字,也搅动了吕氏心头的怅惘。
不知道孩子出生时会有几分像她的阿珏…
“张妈妈。”一个小丫鬟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张妈妈觉得她莽撞,刚想低声喝出去,不想却先听到了小丫鬟接下来的话。
“不好了,世子夫人从荷花池桥的桥顶滚下来了。”
张妈妈闻言大惊失色,忙回头去看吕氏,发现吕氏也惨白了脸。
“阿芙腹中的孩子…”吕氏捂着心口,每吐出一个字都觉得像过了半日那样艰难。
小丫鬟支吾地不敢乱讲:“回…侯夫人…奴婢也不知道…但是世子夫人身下流血了…”
“张妈妈,带我去看看。”流血两个字刺痛了吕氏的心脏,她胡乱地抓住张妈妈的手,脚下的步子左右踉跄,半借着力气向东正堂外扑去。
…
疏云居内,殷红的血水一盆盆地从紧闭门窗的内室向外送去,吕氏不敢多看那些丫鬟匆忙的背影,躲进西厢房内,等待看诊郎中的结果。
不多时,西厢房的隔扇门吱呀地一声开了,满脸褶皱的郎中什么都没说,只静默地摇了摇头。
吕氏胸中最后一簇冉冉的星火熄灭,整个人颓然地瘫在黄花梨圈椅里,半晌没喘匀气来。
“当时桥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阿芙会滚落下桥。”吕氏用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自己从圈椅里支起,叫张妈妈找画碧进来问话。
画碧哭着跪在地上回话道:“是大少夫人在莲花池桥上差点踩到石头崴到脚,我们家夫人怕她跌落进池水中,伸手去拉,然后人就踩空滚下了台阶。”
听到颜鸢的名字,吕氏烦心地阖眸,胸腔的郁火越烧越旺。
在她的印象里,颜鸢虽有一副丰颜秀鬓、琼姿花貌的好样貌,但脾气温吞软弱,胆怯又呆滞,是一个礼数不周,不得她的欢心,只会无端生事,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每次侯府里出现不好的意外,颜鸢总是在旁边,之前珏儿在外吐血就是,这次颜芙跌桥流产也是。
颜鸢好像就是她的克星一样,她所有心念的人和孩子,都这样一个个地离开。
吕氏怒睁着眼瞳死盯地面上墨色方砖,心底恨不得将颜鸢从头到脚地扒掉一层皮。
“啪。”
那股灼热的恨意最终没能压制住,目眦欲裂的吕氏一把抓起旁边的茶盏,直直地向地上掷去。
仍跪在地上等待吕氏再次问话的画碧被飞溅的碎瓷片划破了脖颈,温热的血顺着伤口流进单薄的夏裳里,黏黏腻腻地痛。
画碧被吕氏的发怒吓坏了,她瑟瑟地抖着肩膀,没有半分精力去管脖子上的伤口,只顾着拜地求饶:“夫人,没有照顾好夫人是奴婢的错,但夫人小产需要奴婢照看,还望夫人能够从轻处罚奴婢。”
“你到张妈妈那里领杖五,领完罚赶紧滚回疏云居当差。”
“其他随侍的人杖十,都给我狠狠的打。”
听到自己的杖刑比旁人少了一半,画碧心底连道万幸,她咬着牙向吕氏磕了两个头,领命道:“奴婢多谢侯夫人宽恕。”
随后利索地起身,准备出去传话。
“等等。”吕氏喊住她。
画碧颤着脖跟扭头:“…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