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茫然无措之时,颜鸢视线扫过陆宸嘴角那未曾擦净的药渍,脑海中兀地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或许可以将药渡进他的口中。
像是想到了什么很让人羞赧的事情,红晕一点点攀上了颜鸢的耳尖,很快脸颊便生出大片晕红的熏热来。
颜鸢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看了眼竹筒中的棕褐药汤,抿了抿唇,稍许犹疑之后,忽地仰首,将那散着苦气的药汁含在口中,转而又俯身,对上陆宸的唇,深深地贴上去。
陆宸的唇很凉,凉得颜鸢的睫毛发颤,如葱玉般的白皙指尖直往手心里蜷。
她本身性格软糯,不善讨巧,在某些事情上也都是陆宸引导她如何做,故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以这样亲密的方式靠近他,心底免不得就生了些慌张无措之感。
颜鸢阖上眼,全身的感知只剩下耳旁不甚规律的呼吸声,以及唇上已然渐热的温度。
她屏住呼吸,不再去管胸膛那跳如擂鼓的响动,粗笨地撬开他的唇齿,一点点地将药灌进他的唇间。
因为害怕有药液漏出,尽管含在口中的药液尽数渡了过去,颜鸢依旧没有松开自己的唇,她小心翼翼地吸吮吻着,知道瞥见陆宸的喉结吞咽地滚动一下,她这才放心地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两人的嘴角,继续喝下一口汤药。
第7章 认错
当竹筒里的汤药见底后,窗外的天已经有些透亮,颜鸢强打着精神把陆宸的被角掖好,唤了夏平进来照看,临走之前反复叮嘱道:“看着些大人的伤口,勿要让大人乱动,旁边的铜盆里有干净的白布,大人额头上了汗要及时擦掉,勿要吹到虚风。寅末的时候务必要叫醒我,我好去给大人煮些粥食吃。”
“好的,夫人。”
见夏平仔细地记下了各项需要注意的事,颜鸢这才放心地拐进厢房另一侧的隔间小憩,在清晨鸟儿的细语中浅眠。
时间好似一瞬间变得很快,颜鸢并未觉得自己躺了多久,庵内的钟声忽然悠扬地响起,她挣扎地翻了个身,唤小杏到身边:“现在什么时辰了?”
“夫人,刚刚卯时。”小杏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她的耳旁,言语中带着三分劝说的意思:“夫人要不然就好好地在隔间休息罢,夏平说大人还在睡着,煮粥的事情也不急,一会小杏走一趟就好。”
“无妨,白米粥终究是太清淡了些。”颜鸢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不放心地道:“我想看看静土庵的厨堂里有什么食材,好顺手做些可口好吃的粥,你不清楚大人平素喜欢的口味,这件事还是我来罢。”
颜鸢披了件薄衫出门,寻了个早起的女尼问好厨堂的方向,一路径直而去,很快便再次忙碌了起来。
她先在小砂锅里煮了一两的赤豆,随后又舀了些稻米放进盆中洗净,点着另一个炭炉,同时煮上,小杏跟着她一起忙碌,打着扇子去盯炭炉内的木炭是否熄灭。
主仆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厨堂内忙碌着。
“夫人,砂锅里的赤豆好像煮熟了。”小杏掀开砂锅的锅盖,用勺子搅了搅里面的豆子和水,不大确定地问道。
颜鸢正在弄女尼端给她的笋,闻言,忙洗了手过来查看:“已经好了,快把它们捞出来,和稻米放在一起煮。”
小杏放下手里的蒲扇应是,麻利地捞净砂锅中的赤豆,一股脑全丢进旁边已经咕嘟得有些粘稠的稻米粥中。
颜鸢收拾好笋,又和了稀面和蛋液做了几张薄饼,金灿灿的饼面撒上芝麻,颜鸢尝了一口,薄饼香软又不黏齿,她很是满意,便把赤豆粥、笋和薄饼装进食盒内,叫了小杏准备离开厨堂。
“小杏,现在卯末,大人应该醒了,我们回去。”
“是的,夫人。”小杏跑到颜鸢的身边,一边拎过她手中的食盒,一边扶着颜鸢提醒着她小心脚下的路。
再次回到陆宸躺着的厢房时,许氏刚刚给陆宸诊完脉象。
“夫人放心,陆大人的发热已经退了不少,今日继续按时喝药就好。”
颜鸢嘴角盈满笑意,对着许氏连连告谢:“劳师太费心了,这次多亏师太搭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侯爷和侯夫人交代。”
许氏弯了弯嘴角,俯身道了声佛偈做回礼。
颜鸢顿了顿,又问道:“师太,不知我夫君他这伤大概得养多久?”
许氏看了眼床上还在昏睡的陆宸,眼底略有思忖:“陆大人的伤在皮肉不在筋骨,好的会快一些,一旬后应该就可以正常办公,不过平时还是要防止抻到臂膀,避免再将伤口裂开。”
颜鸢将许氏的话一一记在心中,又简短地寒暄几句后,和许氏在厢房门口作别,不想一回头,就看到小杏嘟着嘴,好像要与她说什么一样。
“怎么了?”颜鸢问道。
小杏上前拽住她的手,眼圈红红的:“夫人,你去睡一会罢,你现在都是七个月的身子了,不能这样熬下去,若是因此伤到肚子里的小公子,陆大人醒来是会生气的。”
陆宸会生气?!
颜鸢低头看了眼隆起的腹部,想起与陆宸结识这么多年的真真假假,有股怅惘窜过心头。
她不是他的所爱,他真的会对她生气吗?
颜鸢听了小杏的话到西厢房旁边的耳房休息,她迎着晨曦的暖光躺着,再次沉沉地进入梦乡。
另一边,几乎是同时,颜芙在几名仆从的簇拥下推开了陆宸所在厢房的格子门。
“夏平,陆大人的伤情如何了?”颜芙探了探陆宸额上的温度,蹙起眉问道。
夏平拱手一礼道:“回世子夫人,大人的伤真元师太已进行医治,目前暂无大碍。”
“嗯。”颜芙垂眸坐到一旁,又问起颜鸢:“我的妹妹呢,送信的小厮没有和我说起她,她怎么样?有受伤吗?”
夏平道:“回世子夫人,我们家夫人没有受伤,只是忙了一个通宵没合眼,现在正在旁边的房间休息。”
颜芙点了点头,她抿了口茶水润润喉咙,紧接着话题又是一转:“那个行刺的人可有抓到?”
夏平身影顿了瞬,摇头。
颜芙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嘭地把手中的茶杯敲在桌面上,说出的话里多了三分严厉:“大伯伤得这样重,你们随侍的仆从少说有七八个,怎么连个人都抓不到,当心回去吃板子。”
夏平瞥了眼床榻上的陆宸,咬了咬牙,继续道:“那人伪装成侯府的跟车随从,毒死了拉车了马匹,大家都觉得那马死得蹊跷,注意全在马匹身上,故而就让那人抽了空子。”
“他跑得很快,又熟悉周围的山路,所以…我们追丢了。”他按照陆宸教给他的说辞,一字不差地说给了颜芙听。
“好,此事等大伯的伤好了再说。”颜鸢没再说什么,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时,抬手碰了下放在桌面上的红漆食盒,问道:“这是庵里送来的膳食?”
“不是。”夏平解释:“这是我们家夫人早起做给大人的,夫人嘱咐我,等大人醒了之后,要督促他多吃些。”
“哦。”颜芙掀开食盒的盖子向里看了看,停顿稍许,看向夏平:“这食盒里只有三样吃食,少了些,夏平,你到厨堂看看那里是否还有其他煮好的粥食小菜,多端些过来。”
夏平应是,旋风一样地去了。
颜芙也出了西厢房,安排手下婆子丫鬟收拾从靖远候府带来的东西,前后忙活了半个时辰,当她再回到西厢房的时候,床上的陆宸刚悠悠转醒。
颜芙看到陆宸在见她进来的时候,眼底瞬间亮起一点微光。
“什么时辰了?”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端方的瑞凤眼弧度柔和地翘起,里面满是欢欣的笑意。
陆宸在对她笑!
颜芙呼吸一滞,心头不免得痒了痒,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不停骚动。
她上一次见到陆宸这样笑,还是彼此年少时两家人因年节小聚在丞相府的时候,他着一身紫云滚边的大袖长衫,恰好与她头上戴的紫玉嵌金百合簪相得益彰…
陆宸好像只想和她说说话,并不在意她答什么,颜芙刚想回答当下的时辰,不想听到陆宸又说道:“阿鸢…咳咳…我知道昨晚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多谢你。”
颜芙脸上浮起的红晕迅速退下,转而变成惨白的一片。
陆宸唤她做阿鸢!!陆宸竟然将她错认成了她的那个妹妹!!
一股狼狈之感席卷整个心头,颜芙盯着仍亮晶晶望着她的陆宸,一股酸楚涌进鼻腔,刺得眼角也开始变得湿意涟涟,她咬紧下唇,强忍着自己不要流出眼泪,自嘲地笑了笑。
是她妄想天开,竟然以为陆宸还是三年前那个风流蕴藉、总到借口丞相府“寻她兄长”的陆宸。
其实人家早已和妹妹云情雨意,婚后合心,再不是那个总喜欢带云片糕给她的温文竹马。
“大伯。”颜芙咬字很清楚:“妹妹她正在旁边的房间休息,不在这里。”
陆宸听到这个称呼,眉心一跳,忙仔细看那张近前的脸,只见一行秀丽的小山眉下,清瞳剪水般地澄亮,正是疏云居那位世子夫人的容貌。他的神思骤然清醒,撑起脊背躬身,告罪道:“是如珩不察,唐突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勿恼。”
“大伯不用这样,都是一家人,互帮是应该的。”颜芙强颜微笑,遣了画碧出去找颜鸢后,寻了个近旁的椅子坐下,不再提刚刚的尴尬,捡了正事说:“大伯,昨夜侯府收到消息后,父亲与母亲都很担心你,但是因为收到消息时天已入幕,京城城门关闭,出行不便,故而我今晨才赶往这里,迟至之过,还请大伯见谅。”
陆宸道:“不敢不敢,静土庵离侯府遥远,世子夫人还肯过来看望,如珩感激都来不急。”
“大伯客气了。”颜鸢倒了杯温茶递给陆宸:“大理寺那边不用担心,父亲已与大理寺卿通信,告知了你的情况,想必大理寺那边会允许你多休养几天。”
“有劳父亲为我奔波了。”陆宸颔首。
“对了,我这趟来不光只是探望,母亲想到你伤势未好前恐怕都是要住在静土庵中,就让张妈妈连夜到雨棠院收拾了些你们夫妻日常要用到的东西以及换洗的衣衫,东西刚刚都让我我安排人放置在外间厢房。”
“好,多谢母亲,多谢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这些是我在厨堂拿的一些粥品和小菜,粥品都是刚出锅的,还热着…啊…大人…你醒了?”
夏平提着红漆食盒推门而入,正准备告诉颜芙自己都提了些什么回来,一抬眼就见到了斜靠在床榻栏板上的陆宸,他登时欢喜不已,嘴角咧开的弧度大极了。
出去唤颜鸢的画碧独自一个人回来,她走到颜芙近前回禀:“小姐,二小姐说她马上就来。”
她笑着点头表示知道,不想偏头时瞟见了桌面上并排排立着的两个红漆食盒,陆宸认错她时唤出的名字,像道低沉的咒音,久久地折磨着她的耳畔。
颜芙眸底不着痕迹地暗了瞬。
她起身走至桌前,抬手打开两个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碟子和汤盅都端出来摆在桌面上。
“夏平,这碗莲子清米粥摸着温度正好,你先喂给陆大人吃罢,若是嫌清淡,这里还有一小碟盐瓜菽。”颜鸢的手掠过赤豆粥和笋的上方,折向旁边的另一碗米粥。
夏平接过颜芙递给他的碗。
“单吃些粥也不够,一会你再看着大人用些馒头和罗饼,记得不要给大人吃已经凉掉的东西,我再出去点点从侯府带来的东西,看看有没有需要再添置的,晚上好重新安排。”颜鸢一副起身欲走的样子。
夏平连连点头,示意自己全部记得。
“算了,正好我也要出去,就让画碧把这些不大热的吃食拿出去罢,分给一路随车的婆子丫鬟们,免得凉掉丢了浪费。”已经走到门口的颜芙却好似还不放心,她在格子门前犹豫了一阵,又转身带着画碧行回桌前。
“大伯,你觉得如何?”颜芙好似觉得这样自作主张不好,末了又问了陆宸一句。
陆宸正在小口地啜着夏平喂来的粥,闻言抬首看了眼桌面上的各种碟盘,也觉得从厨堂拿来的东西太多,他点了点头,道:“世子夫人说的是,这么多确实吃不下,跟车的随从一路辛苦了,就将多出的这些拿去给分给他们罢。”
“大伯客气了。”颜芙没有再说别的,她把桌面上的赤豆粥、笋还有薄饼都指给画碧,然后俯首在画碧的耳旁低语了几句。
画碧应是,提了一个手旁的红漆食盒上前,将这三样吃食都放进去,盖好盖子,悄声地离开西厢房。
甫一出门,跟在颜芙身后的画碧就看到了疾步趋行的颜鸢。
颜芙也看到了颜鸢,她驻足停下,双眉无奈地微敛,开口提醒颜鸢行路慢些:“妹妹,你走路小心些,大伯既然醒了,这一时半会便不会再昏了,你着的这是什么急。”
颜鸢也在小杏的指引下见到颜芙,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见到了姐姐,脸上挂满了受尽惊惧后见到倚靠的喜悦:“姐姐,你来了。”
“妹妹,你没有受伤我就放心了。”两人很快彼此走近,颜芙满目祥和地打量着面前的颜鸢,抬手紧了紧颜鸢肩上的斗篷,顺便又给斗篷的重新打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姐姐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颜鸢眸光晶亮地看着颜芙,说出的话带着乖巧的孩子气。
她的这位姐姐端丽温婉,心性蕙质,识大体,最会照顾体谅他人,掌管侯府中馈两年,把四季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有赏有罚,纪律分明,侯府上下无论什么人都对她夸赞有加。
可能是因为儿时在丞相府只有颜芙愿意陪她玩的缘故,即使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心悦姐姐,颜鸢也不怨颜芙,知道自己与姐姐有遥不可及的差距,所以从未妄想过要成为她。
有的只有羡慕和仰慕。
甚至陆宸的那副小像让她更觉得姐姐是这个世上最温婉娴淑、最知情善理的佳丽。
“你呀,还说一切都好,这嘴唇是怎么弄的,为何看起来像是肿了一圈似的。”颜鸢这边还在胡思乱想着,另一边,颜芙关切的话语便传了进来。
“啊,嘴唇肿了?”颜鸢重复着颜芙问出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颜芙很有耐心,她指了指自己的唇瓣,说:“对啊,是嘴唇,不是别的地方。”
“妹妹没有发现自己的嘴唇肿了吗?”
颜鸢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所触的地方确实有种麻麻的胀痛感,那痛感并不强烈,故而经颜芙提醒才发现。
她的嘴瓣为何会痛?
颜鸢疑惑地想着。
第8章 跌倒
“妹妹啊,你太让人头疼了,幸好我这次带来的东西里有用于消肿的药膏,一会让人拿给你涂,嘴唇肿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引起,也可能是被虫豸咬到的…”颜芙拉起颜鸢的手,不放心地一字一句告诉。
颜鸢边听边点头:“嗯嗯,姐姐,我知道了,一会就涂…”
“你这唇不会是被虫豸咬的罢,现在是五月天,已经入夏,并且这庵内草木多,极易出现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