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看着颜芙的眼睛,心中的思绪跟着颜芙的话一块走。
她的嘴唇该不会真的是被虫子咬肿的罢!
应该不能,她没感觉到嘴唇有哪个点特别痛。
对了。
电光火石间,颜鸢突然想起前一夜自己抿在嘴里的苦涩药汁来,以及陆宸喷洒在她颈窝里的沉重热息。
可能她的嘴唇发肿,是因为昨夜喂药的次数太多,两人唇齿相依得太久所致!
颜鸢耳根红得彻底,她别开眼去看侧廊下的烟柳,胸口处的滚烫羞赧,开始一点点地燃烧着她的肌肤。
颜芙的叮嘱却还在继续:“妹妹,你们在庵中居住的这几日,有什么事情的就派人回侯府告诉我,我会用最快的时间遣人过来。”
“我这边就不拦着妹妹说话了,妹妹快进去罢,大伯已经在里面等妹妹好久了。”
“好,一会我再来找姐姐说话。”
“嗯。”
寒暄结束,颜鸢与颜芙擦肩而过。
“哗啦”
不知怎的,跟在颜芙身后的画碧突然跌出一个踉跄,身姿不稳,差点扑在地上,她一直提着的红漆食盒也因此脱手,嘭一声甩到了颜鸢的脚下,里面的碟碗叮叮当当地全都滚了出来。
“啊…二小姐…你有受伤吗…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小姐责罚…”画碧惶恐地大叫着,跪在颜鸢面前连连磕头。
颜芙也开口询问:“妹妹,你可有受到惊吓?”
颜鸢没有说话,她看着脚下已经盖上泥土的金黄薄饼,胸膛剧烈地起伏。
她认出来,这些洒在地上的东西正是她熬着困倦做出来送给陆宸吃的早点,赤豆粥、鸡蛋薄饼、笋一样不少地全在这里。
为什么这些吃食会出现在画碧这里?夏平没有告诉陆宸吃饭吗?画碧拿着她做的东西要干什么?
一瞬间,许多谜团都炸在颜鸢的脑海中,她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画碧,你怎么拎着这些东西?”
跪在地上的画碧支吾欲说,却被另一道声音先行打断,那是颜芙的声音:“妹妹放心,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这几样东西放的时间太久,快凉掉了,没有办法给大伯吃,我觉得丢了可惜,便打算拿出去分给早起风尘赶路的下人们。”
“陆宸…他知道这些东西会送去给别的人去?”
“大伯知道,我特意向大伯问得的同意。”颜芙肯定点头,语气依旧柔和,但听在颜鸢耳中却像一柄磨尖了的绣花针,刺得她心口狠狠一缩,痛得人呼吸都快停止了。
原来是陆宸同意将这些东西分给别人的,陆宸知道那是她做给他的东西吗?
还是…陆宸见了她的姐姐,怕她的姐姐伤心难过,故意将她做的东西送出去?
“妹妹,你这么问,可是这些吃食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像是意识到颜鸢的异样,颜芙目露谨慎,扬起的嘴角也消失了弧度,一脸谨慎模样。
颜鸢没有听到颜芙的发问,她攥紧衣袖,胸膛的位置大幅度地起伏,像是有气哽在喉咙的位置,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她难受极了,捂着胸口想把这口气咳顺,未想腹部还没用力,脚下便是一软,整个人差点跪坐在地上。
“妹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颜芙被颜鸢突然出现的状况吓了一跳,忙上前抱住她的肩膀,抖着声音吩咐画碧:“画碧,你别跪着了,赶紧去把真元师太请来。”
“是,小姐。”
画碧闻言,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起来,提着裙子就要跑回竹屋,但是颜鸢喊住了她。
“画碧,你不用去,我没事的,一会进屋喝口热茶就好。”
颜鸢掩着唇在颜芙的搀扶下重新站好,她有些歉意地看了看身边的颜芙,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像个街边哄人大笑的花脸,滑稽又难看。
如果大家知道她为了一顿早膳计较成这样,定然是会在背后笑话她上不得台面的罢。
想到这里,颜鸢心中的酸楚更甚,此时的她很想一个人安静地躲在某处,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
颜芙仍在好心地劝她:“妹妹,你怎么又倔强了,别忘了,你现在是有七个月身孕的人,万事都得小心。”
小杏也急得焦头烂额,担忧道:“小姐,真元师太说了,有事情就去找她,不用客气。”
“世子夫人,夫人,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庭院内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厢房里的人,夏平接了陆宸的命令出来查看。
见来人是夏平,小杏冷哼一声,没好眼色丢了一个白眼过去,把夏平看得莫名其妙。
颜鸢则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她向夏平摇摇手道:“夏平,这里没有什么事,只是洒了些东西,你去找几个丫鬟小厮,将这里收拾一下罢,注意别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手。”
“好,夫人。”夏平接了吩咐,去寻人收拾。
颜鸢同颜芙再次告别后,慢慢向竹屋走去。
盛满明晖的房内,陆宸正在一名僮仆的服侍下喝药。
一碗苦药入口,又酸又涩,陆宸敛眉看着碗底残剩的药渣,问立在旁边的短衣小僮:“这药方可是换了?怎么喝着与昨晚的不同。”
小僮接过陆宸手中的碗,轻嗅了嗅,说:“应该没有,小的听熬药的小尼说真元师太打算明日换方子。”
没有换药方,那这是为什么呢?
喝完药,陆宸并没有着急躺回床上,他紧了紧披在肩头的衣服,脑海仍在想着昨夜昏沉朦胧中见到的那张恬静面庞。
以及后来覆在他唇上的温软。
虽然那时的他头晕脑胀,但是他知道那是颜鸢唇瓣的温度。
渡进口中的汤液他尝不出味道,反倒是她发间不浓不淡的馨香斥满他的鼻尖,熏得他本就不大清醒的心神更加驰荡,昏昏然差点以为自己是睡在雨棠院的花架下,而不是静土庵空旷的竹屋内。
那是他第一次生了贪念,想让那如芳馥般的温软永远留在唇间,一点点舔嗅轻吮,本能的欲望催使他齿间生力,细细缓缓地去磨那丹粉唇珠,贪婪地汲取其中的甘醇。
好像其中有几次他攫取她的时间太久,弄得她气喘目眩,不得已停下渡药的动作,掏出帕子去拭鬓角的珠汗。
想到这里,陆宸的眼角不禁弯了弯。
若是当时他有力气睁开眼就好了,吓她一吓,她一定会羞怯无措得像朵正在晨雾中娇艳滴露的红海棠…
对了,明明人就在窗外的院子内,夏平怎么还没有将她带进来?
陆宸有些急,他叫了小僮的名字,打算也遣他出去看看:“百年…”
门吱呀呀地开了。
那张心念的脸出现在掀起的竹帘下,陆宸敏锐地留意到了那张微微暗肿的樱唇,他心下一滞,忽然涌上许多自责之感。
他昨天是不是弄痛她了!!
“阿鸢,你来了。”陆宸匆匆地道,他想再问问她的唇怎样了,但话到嘴边的时候又觉得颜鸢应该不希望他知道她渡药给他的事情,于是又将话音一转,抬手指了指方案前的椅子,说:“来,这里坐。”
颜鸢的坐姿一如既往的安分规矩,她的目光凝在陆宸挂着疲弱的面颊上,心底寒丝渐生。
刚刚行进来的几步里,她在脑中飞速地思考过这件事,觉得夏平是个做事最稳当的人,不可能忘记把她做了早膳事情告诉陆宸。
并且她知道自己的小食粥饼做得早,放得时间久了可能会凉掉,故而在漆木食盒的底部和周围铺了厚厚的一层白布,并盖紧了盒盖,陆宸他若是有心,亲手摸一摸,必然知道那粥虽不热,却也不冷。
可他最后连摸都没有摸,便同意画碧将东西带出去分给随从。
他终究还是待她无意…
“嗯。”颜鸢失魂一般地走近陆宸榻前,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的手?怎么样了?”陆宸先关心道。
“嗯?”颜鸢不知道陆宸为何突然提起手。
陆宸轻碰了碰的她的袖子:“昨晚我咬到的地方,让我看看。”
颜鸢这才想起手腕上的那抹未消的隐痛来,她有些对陆宸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反感,没有将手递给陆宸,而是压了压心头骤起的酸涩,垂着眸子摇头:“没事夫君,一个牙印而已,早已经消了,无需担心。”
他的关心只是碍于夫妻之间的面子罢了,颜鸢,你不要再被陆宸这幅关怀备至的样子感动。
她在心中这样悲伤地想。
…
在院子中帮忙收拾碎瓷片的小杏逮到了机会叫住了夏平:“喂…你为什么没有把我们小姐做东西给大人的事情告诉大人?”
小杏噘着嘴,眼神里全是哀怨:“虽然几样早膳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也是一片心意,无论是谁,看到自己的心意被摔在地上都会伤心的罢。”
听完小杏的指责,夏平皱眉一愣,下意识知道自己漏掉的事情,他想起事情的经过,神情立即悔恨不已,道:“啊…这…确实是我做错了,是我见到大人醒来太过高兴,一时忘了这些事情,若是大人知道那些是夫人辛苦做的,定然也不会同意世子夫人的提议。”
“等一会夫人从屋里出来,我会亲自向夫人请罪,小杏你也多宽解宽解夫人,莫要让夫人为此动气伤身。”
第9章 阴谋
因为着急赶路,颜芙匆匆在静土庵内留用午膳后就启程离开,夏平送完颜芙,又前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陆宸的伤势,这才寻出空,到颜鸢面前说明早膳被画碧拿走的原因。
“夫人,早膳的事都是夏平的过错,大人并不知道那是夫人做给他的吃食,所以才同意世子夫人的提议,一人做事一人当,夏平甘愿领罚,夫人千万不要和大人因此生了嫌隙。”
颜鸢早就听小杏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故而对夏平的请罪并不感到意外,她斜靠在素色的大盈枕上,语气和善地让夏平起身:“无事,人忙起来,总是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大人这几天还需要你的照顾,你不用想太多,安心做好应做的事情即可。”
“多谢夫人宽宏大量。”夏平十分感激地拜头道谢,他又简单地向颜鸢讲了讲陆宸的情况,便拱手告辞,退了下去。
“小杏,我想再睡一会,未正的时候叫醒我。”颜鸢想静静,将一直伺候在旁的小杏遣了出去。
“是。”小杏掩门离开。
屋室内回归静谧,颜鸢倚在身后的盈枕上,迷茫地盯了床头的榕树盆景盯了好久。
午后的时候她曾经召唤了还不大明事理的小僮百年询问姐姐和陆宸见面的详情,百年一五一十地将两人交谈了什么事情,如何阴差阳错带走颜鸢做的早膳全讲了一遍。
于是,颜鸢心中便有了数。
她沉沉地思索着,陆宸他虽然喜欢姐姐,但是他好像也很尊敬姐姐,知道男女有别,彼此都有家室,与姐姐见面从不逾矩,拾得的东西也是借着她的丫鬟送过去,没有生出任何妄念的心思。
这貌似也很好。
而她与陆宸之前虽没有年少相伴的情谊在,但婚后一年也是做到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从不要求她为他干什么,也从不指责她哪里犯了错,他们之间很少吵过架,有什么事情都是对坐下来好好交谈,陆宸也很照顾她,尽管自己平日很忙,却记得她的衣食喜好,从未让她有过不适之感,而她也因此很快适应了从丞相府到侯府生活的转变。
陆宸怎能不算是个良人呢,他的种种举动,放在整个京城,怕是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自己应该欣慰才是。
颜鸢又想了想以后。
再等个几年十几年,陆庭退位做老侯爷,世子陆珏袭爵做成新一任靖远候,她和陆宸就可以搬出侯府,买个院子过他们的小日子,这样陆宸与姐姐就不会经常遇见,时间一长,心中的那点念头也就变淡了…
胸里那股子长久的郁结突然解开,颜鸢直觉得浑身轻快了不少,她理了理盖在身上的薄被,打算趁着晌午的这阵暖光小憩一会。
陆宸如果一直这样克己复礼,对姐姐敬而远之的话,她或许也可以和他这样过一辈子。
…
进了京城,颜芙并没有着急赶回侯府,反倒是给车夫指了通往丞相府的路。
下车后,更是一路直抵王氏居住的蓬韵斋:“母亲,我算了日子,觉得母亲的病应该好了大半,正好我今日从城外回来,便顺路过来看看。”
对于自己女儿的突然来访,王氏颇有些意外,她一边装作惊喜地看着颜芙,一边屏退屋内的随侍:“孙妈妈,你带着这几个小丫鬟去沏些茶,端些点心进来。”
孙妈妈点头,急急领着屋内的几个小丫头撩帘出去。
见房间内再无他人,王氏这才拉了颜芙到身边,关切地小声问道:“阿芙,这么匆匆的过来,可是发生的什么?”
“陆宸他…”提起陆宸,颜芙的眼睫慢慢垂落下来:“好像喜欢上颜鸢了。”
之前送玉豉冰*片凝露被拒绝的时候颜芙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但后来她听说陆宸主动搬到书阁与颜鸢分房而睡,便又将这个猜想扔到了一边,没几天她故意将腰间的荷包丢在陆宸的面前,结果是小杏将荷包送归,颜芙只当是陆宸君子重礼。
不想今日生病中的陆宸又认错她,这提醒了颜芙,最开始的想法不大是假的。
颜芙的一句话没头没尾,王氏听得很疑惑,她仔细问道:“阿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如此说?”
“是陆宸看着我的脸,唤了颜鸢的名字。”颜芙将隅中发生的事情讲给王氏听:“虽然颜鸢与我有几分相似,但也不至于像到会被人认错的地步,陆宸若不是心里时时念着颜鸢,又怎么会喊错名字。”
王氏默了,她将半只手搭在桌沿上,食指和中指节奏规律地轻击桌子的面板,拧眉静思。
颜芙也不说话,她卷着丝帕揉了揉微酸的鼻尖,眼底渐有氤氲生出。
她出身高门,父亲是当朝宰执,母亲是功臣之后,亲姐姐更是宫里得宠的贵妃,未出阁前,她是贵女宴会中最耀眼的存在,嫁进侯府之后,她也是同龄命妇中的表率,如此这般高傲了半辈子,颜芙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以后卑躬屈膝地坐在颜鸢下首,唤她做世子夫人的情形。
“阿芙,你肚子里的孩子打算怎么办?”沉默了良久,王氏终于出声。
颜芙深吸一口气:“既然陆珏快死了,我打算将这个孩子打掉。”
王氏看了看颜芙平坦的小腹,叹了口气:“可以不打掉吗?如果陆珏死了,这孩子就是陆珏的遗腹子,若生出个男孩,侯夫人她一定会对这个孩子呵护万分,这对你也有利。”
颜芙摇头,不赞同王氏的说法:“不,阿娘,既然我已经打算把心思放在陆宸身上,不管这个孩子是否会得侯夫人喜欢,我都得打掉他,因为留下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成为我和陆宸之间的一根刺,不利于日后我与他同心。”
“那倒也是。”王氏眼角滚下一颗泪来,嗓音哀伤:“可是打胎会伤身体,一不留神,很可能这辈子都做不成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