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冷冰冰:“我要见陆宸陆如珩。”
“见,可以。”赵煌笑得开心:“不过见完了他,朕要听到朕想听的那句话。”
颜鸢什么话都没说,起身出了临琼殿,在月台边静立,她没有注意到朱门后,有一角裙摆翻然离去。
“娘娘,临琼殿那边的人来说陛下今日又往那边去了。”
碧华宫内,颜芙听到这则禀报后皱起眉头,胸中一口闷气上涌,逼得她连咳出声。
“娘娘。”立在她旁边的宫女云梢将案几上的茶递过来:“娘娘莫气,依奴婢看,陛下还是念重娘娘的,只不过是怕伤到娘娘怀中的龙子,才常去新人哪里。”
云梢的话,颜芙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擦了擦嘴角,怏怏地将进来禀报的宫女遣了出去。
她知道,事情没有云梢说的那么简单,但此事牵扯的阴私太多,她无人可以诉说,只能在心中默默计算。
赵煌和颜鸢之间定有其他牵扯,绝对不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她不知道这两个人交心多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拿捏谁。
她现在只知道,颜鸢,是她当下境遇最大的威胁,她不能留她在宫中,否则自己一切的一切会再次离她而去。
她需得在她仍处高位的时候除掉颜鸢。
“云梢,听说前几日有几名宫女中官因染了会传人的伤寒而被送出宫去?”
云梢迟钝一下,点了点头,问:“奴婢记得有,娘娘可是有什么安排。”
“你使些法子,弄些他们的衣裳或者常用的物件来。”
…
“陛下,临琼殿的婕妤娘娘病了,高热不下,只有女医针后方略有好转,但人还在昏睡中没有醒。”
“陛下,贵妃娘娘也病了,阵发虚汗,医馆摸脉后说胎象不稳。”
赵煌扶额听着临琼殿和碧华宫的中官在他面前禀事,太阳穴突突跳痛。
颜鸢和颜芙几乎是同一时间病的,颜芙他倒不怎么关心,人没死就行,只是颜鸢…
她还未说原谅他的话,得活着。
“摆驾,去临琼殿。”赵煌将扶额的手松开,眉心忧燥地凝起,他站起身,对恭立在旁边的中官吩咐。
中官交手退下,很快便将銮驾备好。
赵煌走进临琼殿的时候,颜鸢还没有醒,荷君服侍在旁边,一向没有表情的脸瞳子下垂,竟隐隐有丝鄙视之感。
他起先未留意,直到荷君在他面前小声说有事禀告时,才发现其中异样,遣散殿中服侍的宫人。
荷君看了眼关死的门窗,字句清晰道:“陛下,临琼殿有一名叫帘芜的宫女,是碧华宫贵妃娘娘安插过来的。”
“属下暗中观察了那名宫女几日,除了给碧华宫传递消息外,那名宫女也从碧华宫带了东西进来,只是属下还未来得及寻机查看,婕妤便病了。”
赵煌听出荷君话中的怀疑,他撩开颜鸢病卧的纱帐,眸光沉暗地问:“医官的脉诊可对?”
作为赵煌的近身暗卫,荷君修过几年医术,熟知四诊,会治普通疑难,她听到赵煌的询问,稍有停顿后点头:“回陛下,医官们的诊断无虚,婕妤是感染了风寒,但这种风寒更类似于时疫,若无感染源头,绝不会轻易患得。”
“因此属下怀疑此事或与碧华宫有关。”言罢,荷君双膝跪地,先重重磕了一头:“无端猜疑贵妃娘娘,属下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第82章 戳目
“朕觉得你理析的对,先起来。”赵煌寻了把方椅坐好,想了想那名在宫禁水牢里招供的靖远侯府婢女,觉得像是颜芙能干出来的事。
“那名叫帘芜的宫人你盯紧,任何举动都不要错过,碧华宫那边朕会安排其他人手去探查,没有我的命令,不要随意插手颜芙和颜鸢的事情。”
“是。”荷君领命起身。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颜鸢在床上昏然近半旬时日,终于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陆宸呢,他现在在哪里?”颜鸢拭了拭面颊的冷汗,扶着床沿喘着虚气,忆起赵煌之前答应她的话:“不是说带我去见他吗?我现在就能去。”
荷君觑了眼外面泛暗的天色,垂下眸子道:“婕妤娘娘,今日恐怕不行,酉时,宫门都落锁了。”
颜鸢也瞧出时辰已晚,她叹出一口气,寻求确认地问:“荷君,你如此说,我明日是能见到的,对吗?”
她没有收到荷君肯定的答案,疑惑抬头时,只看到荷君眼底含蕴的同情,头不知怎么又昏了起来,颜鸢仰躺回床上,又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第二日,颜鸢是在赵煌的延庆大殿上见到的陆宸。
他躺在漆黑的棺木中,身上覆着崭新的白布,赵煌单手伏在棺木的边沿,瞩目望着里面,目光深沉幽静,隐隐藏着笑意,像是在看一件刻雕精美的腰玉。
见来人是颜鸢,他抬手招呼她过来。
颜鸢滞在殿门前不动,一双瞳子死死地盯大殿中央的棺木上,神情震惊且苦涩。
她猜出棺中躺着的人是谁了。
赵煌十分满意颜鸢这幅神情,他眼睛笑得更弯,眼尾的皱纹层叠堆起,像一块块即将剥落的老树皮。
“爱妃,别怕,过来陪朕祭拜一下。”
颜鸢将视线移到赵煌身上,眸中的哀痛也在触及赵煌笑意的瞬间变为激愤,她字句铿锵道:“赵煌,你没有资格祭拜他。”
赵煌笑得肆意,他双手摊开做无谓状,眯着眼睛看颜鸢:“爱妃这是何意,朕是君他是臣,朕为他烧柱香那是他的无上荣光,更何况他还是个横死的、会被世人唾骂的叛臣。”
“史书不会为他正名,只有朕能。”
“爱妃若是有什么想法,需要朕帮忙做的尽管说。”说到此处,赵煌若有所指地顿了下:“只要爱妃说出原谅朕的话。”
“你无耻。”颜鸢忍无可忍,她不再理赵煌,绕过他,挽袖捻起三根香,悬在灯火上静燃。
她看着满面刀口的人,胸腔内万针穿刺一样的痛。
那些刀口划面甚阔,一道交叠着另一道,狰狞地横亘在一起,让人看不出原本的面容,颜鸢很想伸手触摸那些伤口,但她不敢,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害怕棺中的人痛。
是的,她害怕已经死去的他痛。
眼下的睫毛终是蓄不住愈发沉甸的泪水,轻轻一眨,泪水便如断珠一般地落下。
颜鸢承认,她后悔了,后悔最开始没有将一切的一切问清楚便离开,后悔当初一时心善救了赵煌,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笙笙,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捏住软肋,屈从于赵煌的淫威之下…
最后悔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年少时懦弱无能的她,没有一点长进,平白错过许多好的人和事。
陆如珩,你身死道边有一半结果是我造成的,九泉之下,不要忘记恨我,待来世,我定还报平安于你。
再见吧,我会照顾好笙笙,告诉她,她的父亲曾经任职大理寺,洗冤查屈,名噪一时,如果有机会,希望还能与小杏见上一面,问清那个孩子的事…
大殿之内灯火葳蕤,轻盈的风从根根灯烛上掠过,惊扰了烛心处的焰苗,左右摇曳。
颜鸢举着香缓跪到棺木前的蒲垫上,正要肃拜三次,腰间冷不丁缠来一只手,颜鸢挣脱不开,低声责斥:“赵煌,你放开我。”
“爱妃,朕想听的话爱妃还没有说,如此良辰美景实在难得,朕心情甚好,爱妃不妨锦上添花,全了朕这偏心意。”
“滚。”颜鸢看着手中缓慢燃烧的线香,突然生出丝残忍的想法。
赵煌没有察觉到颜鸢身上那一闪而过的凛意,他冷笑一声,话中语气转为威胁:“颜鸢,朕现在心情不错,你最好识相些,不要让朕下命令逼你。”
“很简单,就一句话,说你已经原谅朕了。”
“陛下当真只想听我说这句?”颜鸢持着香缓缓回头,嘴角浅笑,眸光清泠。
“是。”赵煌点头。
“那陛下先松开我,我站起来说。”颜鸢瞟了眼手中的燃香,用指腹轻拍,弹掉上面残余的香灰。
赵煌诧异于她突如其来的乖巧,眉目怔了怔,双手听从地松开,扶着颜鸢站起身。
“陛下,堕崖之痛,威逼之仇,妾身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陛下。”
赵煌还未来得及愤怒颜鸢的挑戏,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阴影,灼热的火星兀地逼近,瞳仁随即传来痛感。
“啊啊啊…”
赵煌捂着眼睛弯背,面颊因为疼痛不断抽搐,他趴伏在地上,哀嚎不断:“快传太医。”
…
回到临琼殿,颜鸢简单用了些素粥后便在殿门前的围屏后枯坐,荷君站在她的身后,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静默的气氛就这样持续到日晡申时,敞开的殿门外出现一群紫衣乌帽的中官。
“传陛下口谕,颜婕妤顶冲圣驾,蓄意恶伤,蔑视宫纪,悖逆无端,降为美人,监禁掖庭,待有司查问。”
颜鸢是被连夜赶进掖庭的。
彼时已至夜半子时,蒙着皎洁月光的井台旁尚存着三两捣衣声,颜鸢裹着斗篷缓步踱过,神色平静,连一丝喜怒哀悲都没有。
她其实对赵煌赶她进冷宫的这一决策很不理解。
颜鸢记得自己当时的手劲极大,燃香的火头准确无误地戳在赵煌的左眼上,除非天医下凡,赵煌的眼睛怕是救不过来了。
若她是赵煌,执念未解,定然选择先将人严格看管起来,等什么时候想好处置的办法,再下令过去。
但赵煌却草草将她丢进掖庭,也不禁足也不派人监盯,大有让她自生自灭的意思。
身为谋害重犯,就是这种待遇??
颜鸢百思不得其解。
浓云边的波月太美,颜鸢举目望去,只见月光透过层叠的云层洒落,将眼前的万物万景罩上一层柔光。
颜鸢的心境仿佛也被这宁和的月光感染,疑虑渐散,丝丝平静填满整个胸腔。
不管怎样,尽人事,听天命!
令颜鸢未料到的是,情况在第二日出现反转,延庆殿下发了赐死的圣旨。
“颜美人,鸩酒还是白绫,二选一罢。”
“鸩酒罢。”颜鸢有些嫌弃白绫还需登高。
“好。”中官将圣旨收好,转头将另一名中官手中的托盘放到颜鸢面前的桌子上:“颜美人请。”
颜鸢看着立着托盘里的高足杯,眸色深暗,她抬袖,食指碰了碰冰凉的杯柄。
“我想见见圣旨里的内容。”她歪头,对面前的几名中官笑:“陛下一向对我宠爱有加,我还没有说他想听的话,依陛下的脾性,不会舍得让我死。”
“大胆,你竟敢质疑旨意。”为首的中官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踏着步子上前:“你伤了陛下龙体,陛下未将你丢进诏狱受严刑拷问已是仁慈,竟还妄想活命。”
“娘娘若是不忍心自裁,大可直说,奴婢愿意帮助娘娘。”
中官的语气充斥着浓烈的威胁,他斜着眼睛看颜鸢,像是在看一只厚皮甲的王八,尽管这样,颜鸢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中官藏起来的不安与惶惶。
她愈发确定,这张旨意有问题。
“啪。”颜鸢一个大力将杯盏丢到地上,透明的液体流溢一地,她也学着中官轻蔑的眼神,道:“既然你们不肯给我看旨意,那我便要见圣上,我要圣上亲口说赐死我。”
为首中官见颜鸢神情凶狠,吵嚷着要面见赵煌,害怕事情闹大,反倒成不好差事,咬了咬牙,邪恶四起,一把*抓起另一个中官托着的白绫,表情阴毒地逼近颜鸢:“既然颜美人不小心弄洒了鸩酒,那就不怪只剩一个选择,请恕奴婢直接帮娘娘动手了。”
“荷君…荷君救我…”
颜鸢见三名中官皆都恶像显露,拿着白绫向她走来,脑后隐隐开始发麻,她想起荷君来,呼声求救,但是屋中无人。
荷君明明与她一起来了掖庭,昨夜还睡在同一处,怎么这三名中官来后突然消失不见,人去了哪里?
她一边想,一边后退,试着反客为主地逼问,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陛下不想让我死,所以想让我死的人是谁?贵妃娘娘吗?”
“颜美人不需要知道想让你死的人是谁,只需要知道你该死便好。”
三名中官将颜鸢逼到一处墙体前,二话不说,两个人锁住颜鸢的双手将她压跪在地上,一个人把白绫缠在颜鸢的颈子,十字交叠勒紧。
“你们…这是…蓄意谋害…”颜鸢被身后的人勒得干呕,语不成串:“我咒你们…会遭报应的…”
旁边的中官讥嘲一笑:“无妨,娘娘走好便可。”
“娘娘不用担心奴婢们的…”
“是谁在假传朕的旨意,都反了天了。”就在颜鸢头垂下去的那一瞬间,门口一抹亮色突然而至。
第83章 宫变
“陛下,属下已查实,那三名延庆殿中官这几日曾多次出入碧华宫。”荷君快步跟随疾行的赵煌汇报说明:“经审讯,三名中官皆称是贵妃娘娘寻他们瞒天过海来做此事。”
“呵,瞒天过海,朕还没死呢。”听到“碧华宫”三个字,赵煌冷笑了声:“那名叫帘芜的宫女查得怎么样。”
荷君答:“帘芜曾到掖庭问过患得伤寒人的衣物,颜婕妤那次染病,或许于此相关,并且属下还在婕妤染病期间发现有人往临琼殿的餐食里下毒,那些毒不重,但足以要一个病弱者的命。”
赵煌嘴角的笑意更寒了几分,他停住行进的势头,吩咐左右中官:“摆驾碧华宫。”
舆轿缓缓停到朱漆宫门前,赵煌紧了紧遮眼睛的白布,止住打算通传的宫女的动作,抬步领着身后一群人进入碧华宫。
“当真是一场姐妹情深的好戏。”赵煌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颜芙,拍手叫好:“染病,下毒,赐死,朕都想不出这些招数。”
伏在地上的颜芙双肩颤抖,妄图为自己辩解:“陛下,妾身从未做过那些事,定是有人进送谗言,污蔑妾身。”
“事到临头,还敢嘴硬。”赵煌怒不可遏,抬靴向颜芙的肩头踹去,颜芙被踹得侧仰在地,捂着肚子呻吟。
赵煌受不了颜芙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他蹲下身,单手抬起她的下颌,叱骂道:“颜芙,从你进宫的那一刻朕便与你说好了,安安心心的做‘李晏’,朕自会给你丰厚佳赏。”
“你对颜鸢做的那些事,朕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对你宽谅几分,即日起,老老实实地待在碧华宫,若再起那些谋害的歪主意,休怪我去母留子。”
颜芙被赵煌的“去母留子”吓到,她通红着眼睛望他,开口乞怜:“陛下,你真的错怪妾身了,妾身只是害怕陛下忘记妾身,并无它意,还请陛下不要重罚。”
赵煌并不理会她的求告,他只觉得颜芙的声音尖锐刺耳,连着受伤的左眼也跟着一并不舒服起来:“颜芙,诞子前你便禁足在碧华宫里,一应用度朕不会短了你,你安心待产,若是再对颜鸢起什么残害的心思,朕定会连骨肉之情都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