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猜错的话,岑定方回京后,定会被封为太尉,统帅天下兵马,但……
徐昌泉确认道:“此事当真,你没弄错?”
“没有,我派人也去问过周夫人,那周二姑娘说的是事实,都是亲眼所见,元淑其实也看到的。”
怎么会这样?
徐昌泉对岑晏颇为不满,青梅竹马,说忘就忘了吗?若说当时年少,可长女如今才貌双全,他是看不见不成?嗯,他也确实没看见,这么多年遇到女儿都是目不斜视……徐昌泉心想,不是岑晏的错,是他自己眼瞎,居然以为那是一个善于克制,长情单纯的孩子,谁料是个俗物。
也确实,长情单纯在官场上怎么走得远?
“罢了,就按你说得办,刘家肯定愿意结亲。”他当机立断,不再去做无用的事。
徐夫人又擦擦眼:“就怕元淑不肯……”
徐昌泉怒道:“我国公府嫡长女就不能有点志气吗?难道要去求着别人娶她?你去劝一劝,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忘掉的?”
也只能如此。
徐夫人当即便去了长女闺房。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画了金丝猫的画,时至今日仍没有褪色,猫儿也仍像是活的,栩栩如生,仿佛叫一声名字,它就能从画上跑下来。
女儿总看见它,也难怪忘不了。
徐夫人心一痛,叫道:“元淑。”
徐元淑已经卸下珠钗,一头乌发散在肩头,问道:“娘,爹爹可回来了?”
“刚刚回了。”
“可是有事?”
徐夫人没有说实话:“朝堂上的事,你不必担心,”她试探地道,“元淑,我看你这画也挂了许久,不如拿下来换一幅吧?你也很喜欢山水图,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张……”
“娘,您不要听寒烟她们胡说,我不信二公子他不想退亲。”
徐夫人揽住她肩膀,哄道:“就算不是,可你等到何时呢?元淑,你十七岁了,听为娘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京城也不是没有比他出色的公子,刘家的大公子就很不错,也是探花郎啊。”
徐元淑不语。
徐夫人就忍不住哭了,抽泣道:“元淑,为娘看你这样真是难过,你姑姑知道了也会心疼的,她不会逼你嫁入岑家,凡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
徐元淑忽然叫道:“您别说了!”
“元淑?”
“我会去问他的,这些年我从未问过他,这回我要亲耳听他说,”徐元淑别过脸,“您去歇着吧。”
如此也好。
是该有个了结。
徐夫人暗叹声,走了出去。
窗外日光扶疏,暗香浮动,窗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大早上,三个人在玩抓石子,晚茶又输了,感慨道:“谁都玩不过大姑娘你呀!”
后世游戏五花八门,她什么没见识过,这种简单的游戏自然是信手拈来,沈棠道:“你跟阿宁继续玩吧,我得去店铺里看看。”她已穿好骑装。
明嫂突然跑来,手里提着一盒东西:“姑娘,岑二公子派人送给二姑娘的……里面是什么啊?”
沈棠一僵,心想怎么送得那么早?
沈宁则叫道:“真送来了吗?是吃的!”
明嫂惊讶:“二公子无端端为何送你吃食?”
沈宁道:“不知道呀,昨日突然跟我说话,问我喜欢吃什么,我就说了,”她看向沈棠,“二公子昨日跟阿姐也很好呢,两人一起打双陆。”
明嫂的目光像被突然点燃一样,亮得惊人:“大姑娘,莫非二公子对你……”
“没有,”沈棠害怕她的热情,“别误会,我们只不过是在为退亲而做准备。”
“退亲的话,二公子为何要讨好二姑娘?他的身份用得着吗?”明嫂咄咄逼人。
沈棠避而不谈:“我要去店铺了。”
她径直出去。
明嫂跟晚茶道:“我肯定没猜错,二公子是喜欢上姑娘了!”
晚茶摇头:“喜不喜欢另说,你没发现,姑娘被你吓走了吗?明嫂,不管二公子是否喜欢姑娘,我们都得听姑娘的,这事儿得姑娘喜欢才行。”
沈宁听得一字不漏,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边吃签鸭边道:“就是,哪怕二公子送我吃的,我也不会喜欢他,顶多就是,就是不讨厌。”
明嫂捂住额头:“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当岑家少夫人意味着什么啊?真是的,与你们说不清楚!”她气冲冲离开。
沈宁招招手:“晚茶你也来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晚茶:“……”
因是骑马出行,沈棠很快就到了店门口。
一个伙计在里面招待客人,另一个上来禀告:“掌柜,昨日有五位公子定了马具,您看看。”重阳节,沈棠也去游玩了,他们特意没有打搅。
沈棠仔细看了下,猜测应是岑劭的同袍。
他是武官,武官们都更重视马具。
她问:“里面那位客人是哪儿来的?”
“据他说是路过的……”
哦?看来挺有眼光,沈棠走入店内。
听到脚步声,那客人抬头:“你莫非是掌柜?”
沈棠笑道:“是,您是……”
那客人衣着华丽,年约十七八岁,长相普通,但表情很有些不可一世,他微微一笑:“我姓周名琦,姑娘你如此年轻,没想到竟是掌柜,”不止年轻,还长得极美,让人觉得她应该待在奢华的闺房里,而不是在这样一家小小的店铺,“这马具是你想出来的?”
他指指柜上摆的两副。
也只有两副,别的还没来得及做出来。
沈棠道:“是。”
周琦问:“你家是祖传的鞍匠吗?”
“不是。”
“难怪你会做出这样的马具,”周琦摇摇头,“你这店租金应不便宜,还要雇佣伙计,每日花费不少吧?又没有客人,我听说已经开了好几日了,实在冷清啊!”
看来不是买马具的,沈棠面色微沉:“周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周琦走到沈棠跟前,一撩衣袍坐下:“不瞒你说,我家也开了一家马具店,叫周记……你应知道吧?”
“知道,京城第一马具店,是吧?”
他露出了更骄傲的笑容:“你知道就好,我现在想发个善心,你这马具店并入我周家名下,我给你出这个数,”他一扬手,“你一辈子都赚不到。”
“一千两?”
“是,我刚才向你的伙计打听过了,你一个马具才卖六两,除去本钱,就算一天卖掉五副,也得需要几年功夫,何况,这京城的人哪个不去我家店铺买马具?你这么开下去,关门不说还得赔钱!”
沈棠道:“如此说来,公子真是大善人,我一个赔钱的店,您居然用一千两收购。”
“也是看在姑娘的美貌,”周琦不掩饰他的欣赏,“我可是怜香惜玉之人。”
沈棠笑了。
此人甚是卑鄙,但眼光确实不错,他这一千两不是收她店铺而是想要她的图样。
“如果我不肯,公子会如何?”她问。
周琦站起身,目光如对着只蝼蚁:“那就看你能不能开下去了。”
沈棠昨日就过得不顺,今日心情也不佳,来到店里又受到威胁,一时之间心态爆炸,无数念头闪过,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未婚夫是谁?”
周琦愣住:“谁?”
“武威郡王府二公子,监察御史,岑晏!”
岑家谁人不知,岑晏去年被点为状元郎,他的终身大事又谁人不知?
周琦大为吃惊:“那你,你是从安州来的沈姑娘……”
“是,”沈棠厉声道,“还不给我滚出去?”
照理周琦也有位做中书侍郎的姑祖父,可他被岑家,岑晏的名声吓到了,也被沈棠的气势吓到了,仓皇离开。
两个伙计看傻了眼。
不得不说,很爽!
沈棠随即就去了一趟吴记书画铺请掌柜给岑晏带话,说午时务必过来。
午时是用饭时间,岑晏只当沈棠想通了,便抽空去了一趟。
结果沈棠见到他就怪他:“还说保护我,刚才周记的公子来过店里,想吞并我的店……二公子一点都不知吧?我自己报出你的名号让他滚出去的。”
“……”
昨日是重阳节,今日他要上衙,怎么有空过来?再说,周公子只是威胁沈棠,还未行动,只要她告诉他一声,完全来得及处理,她凭什么怪他?
但岑晏很快明白了沈棠的目的。
他扣住她手腕:“是我失策,走,我帮你出气。”
沈棠一愣:“去何处?”
她本意是要让岑晏觉得她事多,觉得她随意利用他发威,为此可以顺利退亲,谁料到没有奏效。
岑晏沉声道:“去周记马具店。”
沈棠:“……”
第28章 028
周公子都被她吓走了,还有必要去周记吗?
不说这个,光说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一起出现在周记,得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沈棠拒绝:“不去。”
岑晏挑眉:“刚才不是怪我吗,我帮你出气还不好?”
照他之前的行事作风,她以为岑晏会淡淡来一句“我会帮你处理”,然后在心里开始嫌弃她,觉得她在这件事上显得过于急躁,很不稳重,不合适当少夫人等等,结果……
沈棠抽自己的手:“我已经出够气了,你还是回衙门吧。”
岑晏长相斯文清俊,一双手也是修长优美,然而此时却如铁钳,无论她如何使劲都纹丝不动,沈棠喘了口气,抬头看向他:“岑大人能不能放开我呢?”
她一张脸染了薄红,比芍药艳丽,眸中春水沸腾,几乎溢出,显然是在生气。
岑晏忽然笑了下。
她必然不是生他的气,而是在生她自己的气,为了退亲,她不择手段,使出这样的招数来,但还是没有成功。
她当然不可能成功,因为他不会再反悔了。
悔了一次,又悔一次,当他什么人?就算走错过一次路,好歹也吸取教训了,何况,他已经让众人都以为他喜欢沈棠,还能自己推翻不成?他微低下头:“周记恃强凌弱,我身为监察御史,就算你不是我未婚妻,我也会管,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尽管跟我去吧。”
沈棠抿了下唇:“我能有什么负担?我本性就是如此,往后还得给岑大人添麻烦。”
“那又如何?就是如你所愿退亲了,我也要管你,有何区别?”他手指紧了紧,“阿棠,不要再跟我作对了,你曾经的不满,我都会弥补,你到底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些道理她难道不懂吗?可就是气不顺啊。
凭什么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做的决定,岑晏说反悔就反悔?凭什么他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凭什么?沈棠目光落在他碧色的官袍上……嗯,就凭他是状元,凭他是监察御史。
最可气的是,还是她无法说出“不需要他保护”这句话。
刚才面对周琦时,她随便把他抬出,就能让周琦落荒而逃,足可见有岑晏依靠的人生是多么轻松!
如果靠自己,她就得提防周琦的阴招,不管是损害店铺利益,还是威胁到她人身安全的阴招,后面肯定还要打官司,万一周琦是官商勾结,她赢得了吗?她要是被投入大牢,妹妹怎么办?
气过之后,沈棠迅速回到现实。
“让我不退亲也行,但我有条件。”
最初他们就是交易的关系,而今再交易又怎么了呢,就做一对交易夫妻好了!
岑晏问:“什么条件?还是要钱吗?”
“不是,等我想到再告诉你,”沈棠决定憋个大的,所以一定要深思熟虑,“但如果没想出来,我还是会尝试退亲的……岑大人你最好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
要继续斗智斗勇吗?岑晏觉得有趣:“你说话直接这一点,我很喜欢。”
沈棠:“……”
他拉她出门:“走快点,一会我衙门还有事。”
所以为什么要去啊?沈棠道:“你先放开我。”
他充耳不闻。
好在衣袖宽大,能遮掩一点,旁人看来只以为是靠得很近,但沈棠还是暗暗使劲,力图挣脱。
感觉掌心又热又麻,岑晏的脸有些发烫,侧头看向跟他的手做斗争的沈棠,却发现她的脸并不红。
忽然想起,她那日抱着他的时候也是毫无娇羞之态,甚至还能挑着角度来找退亲的理由……看来他还对她不够了解,不,在他心里,她就是个出人意料的人。
她还是在他的了解范围之内。
走到周记马具店门口,男人终于松开手。
沈棠马上把手放到背后。
去年状元郎骑马游街,风光无两,店里的伙计全都跑出来看,哪个不认识?当下快步而出,殷勤相迎:“岑大人,您来买马具吗?”说着看向沈棠,依稀觉得在何处见过,“姑娘是与岑大人一起的?”
“她是我未婚妻。”
好生相配,伙计挪开视线,不敢再多看沈棠:“姑娘是姓沈吧?快请进!”
岑晏开门见山:“你家掌柜在不在?”
“在,”就算不在,他们也得立刻找来,“小的这就去请。”
周春林很是在乎这家店铺,每日都要来走一圈,这会正在喝茶看账簿。
“掌柜,岑大人要见您。”
“哪位岑大人?”周春林放下账簿。
“岑二公子,他还带着未婚妻。”
周春林很是欢喜:“定是来陪他未婚妻买马具的。”是该由他亲自去接待。
他大步出去。
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瞧着很不好惹的样子,沈棠心想,父子俩如出一辙,也就是他那儿子的长相得到了一点改良。
“岑大人,沈姑娘!”周春林满脸堆笑,“小店有二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弯腰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二位去那边吧,清静些。”
店内的顾客已经在围观了。
岑晏点点头,示意沈棠一起过去。
途中他说道:“我听说周记想跟我未婚妻做笔交易?”
周春林脚步顿住:“什么?您未婚妻……”他看向沈棠,“您也是经商的吗?”
“是,她开了一家马具店。”
周春林真不知:“哦?在何处?”
因是静悄悄开的店,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之前的几单生意也是通过岑晏兄弟俩带来的,昨日沈棠才通过自己找到一些女顾客,这些消息显然还没来得及传到周春林耳中。
“在广济街,”岑晏淡淡道,“看来你不知,但令郎已经代表周记要收买她的马具店了。”
周春林的后背已然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