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晏没说话,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那个花钿上。
第3回 了,每一回都是不同的花型。
他手指在袖中微微一紧:“比起安州,京城还是有些热的。”
男人看向花钿的目光,沈棠还是没有忽略,但她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只问:“二公子去过安州不成?”
“没去过,但看过地志。”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沈棠笑一笑:“二公子果真博学。”
“谈不上,但有些东西该学还是得学,”他话锋一转,“康嬷嬷教你教的如何?假若有不好之处,你可以跟我说,我请祖母另派他人。”
就算教得不好,她也不可能告诉岑晏,何况,康嬷嬷没错。
“康嬷嬷是个好老师,我受益匪浅。”
还是知道人情世故的……
可为何要去街上呢?她难道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份不合适?
正想着,耳边听见沈棠问:“上次太夫人提到吉日……可是打算定在明年春天?”主动问这件事有点突兀,她解释了一句,“我家长辈都已不在,故而只能自己打算,好提前准备。”
她显然很关心吉日的早晚,岑晏道:“我是希望八,九月有个合适的吉日的。”
沈棠一愣。
难道岑晏对她很满意不成?不然为何要如此着急?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满意”她总是个不错的开始。
谁料岑晏接下来道:“母亲希望我们能多见几次面,增进下感情,但成亲之后难道不是更加容易?沈姑娘,你觉得呢?”
沈棠:“……”
她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但她从这句话中察觉出了岑晏的想法:这桩亲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需要尽快完成的任务,而成亲的他跟她,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他们未来的关系会变成怎样,他其实并不在意。
第4章 004
沈棠是在意的。
不然她有什么好抗拒的?直接嫁给岑晏就行了,如果只看条件,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奈何她还有自己的一点坚持,她仍在寻找一个最优解。
“成亲后朝夕相处,增进感情固然容易,但亦是‘覆水难收’。”沈棠说得很委婉。
岑晏轻轻笑了一声。
他觉得沈棠不够坦诚,她明明是很想嫁入岑家的,或者是出于女子的羞涩,而没有附和。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劝祖母定在九月的,你的嫁妆……”他明白她说的“提前准备”是何意思,“你不必自己操办,你手头的钱就留着你妹妹吧。”
沈家是何情况,他一清二楚。
只是沈棠不能接受:“没有这样的道理的,哪怕嫁妆少一些,也得沈家出钱置办。”
岑晏打量她一眼,淡淡道:“我只是建议,如果你觉得能承受,我不会反对。”
沈棠后面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垂下眼帘。
也许该问问兴趣爱好,可她突然间意兴阑珊,因为岑晏并没有跟她培养感情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能早些成亲,他甚至都没有了解她的欲望,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沉默像浓雾一样围绕着二人。
知道母亲在盯着他们,岑晏先开口道:“我们去看荷花吧。”
这十九年来,无论是学武还是从文,他一路都畅通无阻,从没有遇到让他觉得头疼的事,但面对长辈就不一样了,真正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可又有什么办法?天子择妻都是遵从父母之命的。
沈棠也打起精神来。
她对岑晏的态度是失望,但不嫁给他,选别的路也未必比这条路好走――她在安州也生活了十六年,见识过众多女子的命运,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就算退亲,也要争取她能争取到的最大利益,而这利益建立在她与岑家,与岑晏的良好关系上。
走到水亭上,沈棠忽然转头看着岑晏:“可惜我去年身子不适,不然早一点入京,应能看到二公子游街的风采,如今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了。”
女子芳容艳粉,如水中红莲一般。
岑晏语气平静:“无甚特别的,跟你现在面前的我没有什么不同。”
言下之意,她大可看此时的他。
沈棠有点意外。
被天子钦点状元,那是何其风光的时刻,哪怕过了一年,再炫耀一番她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爱吹牛的男人遍地都是,真材实料的吹一吹就更正常了,谁料岑晏竟没有借此发挥。
她莞尔一笑:“二公子说的是。”
当真盯着他仔细看起来。
不得不说,便是将岑晏放到后世,这幅皮囊也是万里挑一,赏心悦目的,所以,不看白不看。
岑晏完全没想到她如此“从善如流”。
被她用观赏器物一般的态度对待,他面皮有些发热,但转念一想,他是男子,不该有此感觉,反倒是沈棠的做法过于大胆,太没有闺中女子的矜持了,这让他在花钿之后,又多了件不满的事。
正好沈宁此时过来,叫他有了离开的理由。
“你们姐妹俩一起赏花吧,我也正好有些事还要处理。”他告辞离去。
沈宁张大嘴:“我还没开口呢,姐夫就走了!”
姐夫真的不喜欢说话啊。
沈棠揽住她的肩膀,低头在小姑娘耳边告诫:“说了别叫‘姐夫’,你不听话,我可不想理你了。”
沈宁嘟起嘴:“好吧,不叫就不叫。”
岑夫人都看在眼里,摇着头与谢夫人道:“晏儿一心扑在公事上,才待一会就急着走,如此下去,只怕迎娶阿棠的时候,二人都还十分陌生。”
谢夫人安慰她:“见过就行了,凭他二人的条件,还能互不喜欢?等成亲后,定是如胶似漆的。”
“但愿如此。”
不像长子,个性坦率,次子心思重,得知两家定下亲事后,一句话都没说,问他,只说一切依从长辈,根本不知他心里如何想,岑夫人是怕他委屈,心疼他,好在这未来儿媳各方面都过得去。
崔含芷发现岑晏走了,过来请示岑夫人,谢夫人:“要不我请阿棠一起玩双陆?”
“这主意好!”谢夫人马上吩咐下去。
丫鬟们忙开了,搬棋桌,取棋盘,放置锦垫。
岑劭作为男子不便参与其中,就跟岑夫人道:“沈大姑娘还未过门,我总得避嫌,就不在这里待着了,我跟两位表弟去外面玩。”
岑夫人叮嘱:“可别领着他们去喝酒,年纪还小呢。”
谢庆明嘻嘻一笑:“不小不小,喝两口没事。”说完怕被母亲责备,快步跑在前面。
女子们都去水亭玩双陆。
沈棠幼时随母亲学过,后来也常用它来打发时间,可谓游刃有余,不料崔含芷也是个中高手,二人你来我往,竟是玩得酣畅淋漓,极为尽兴。
等分别时,崔含芷还在说:“下回再玩。”
沈棠点头答应。
岑劭在车上问崔含芷:“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棋逢对手,当然了。”
岑劭就笑:“我之前叫致美早些娶妻,说让你多个人陪,他还不太同意……你瞧,我一点没说错吧?沈大姑娘过门后,家里就更热闹了,你也不用总盼着我早归。”
崔含芷手指微微一紧:“这是两回事。”
“怎么是两回事?你不就是怕孤单吗,但我那些同袍都爱喝酒,下衙后总得去应酬下,正好致美也忙,往后弟妹必定孤单,你们妯娌兴趣相投,不是正好吗?”
崔含芷也不知他是怎么得出此种结论的……
可要她说什么呢?
妻子盼着丈夫早归很正常,丈夫要应酬同袍也很正常,孰对孰错?她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总之,你尽量早些回来,我不喜欢一个人。”
里头有撒娇的意味,岑劭喉结滚动:“我知道,我也经常惦记你。”
崔含芷的酒窝一现,正要说些甜言蜜语,却被男人突然压倒。
她脸色通红:“别在这里……”
岑劭箭在弦上,并不听她:“又不是第一次。”
崔含芷还想阻止,可她的力气在岑劭面前不值一提,就跟只毫无攻击力的小羊一样,任人宰割。
在这个时候,崔含芷总是有些难过的,如岑劭所说,这不是“第一次”,他总是毫无征兆的忽然就想要她,不管在何时,何地,从不问她的意见。
男人好似丛林里中的猛兽,强悍,有力,不知疲倦。
汗水从他额间滴落,滑过笔挺的鼻,坚毅的下巴,男人陷入深沉的欲念中,英俊的皮相实在很难让人厌恶,崔含芷又会想,“他肯定是很喜欢我……如果不是喜欢,又怎会如此呢?”
他们也确实是一见钟情,正好两家门当户对,就此便定了亲。
这样的姻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崔含芷伸手环住了岑劭的脖颈。
马车停下时,小厮在外面叫了两声,二人都没露面。
岑夫人直皱眉头,觉得长子荒唐,但也不便打搅,省得让儿媳难堪,就先行离开。
岑劭好一会才停下,取出手帕替崔含芷清理。
她闭着眼睛:“下回还是不要这样了。”
时间太长,被母亲发现。
岑劭不以为然:“母亲早就习惯,你害什么羞?又不是才嫁给我。”
遇到这种事,觉得羞耻难道不对吗?难道她还要表现的非常坦然?崔含芷睁开眼睛,扯住他衣袖:“夫君,你答应我,下回不要这样,不要在车里。”
岑劭皱眉,过得会道:“好。”
妻子明明很开朗活泼,可在这方面竟束手束脚的,也不理解他。
二人成亲已有两年,还不知道他的喜好吗?作为妻子,本该配合的,毕竟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将手帕随意往车厢内一丢:“你还能走吗?不行我抱你下去。”
“能走。”
岑劭就没管她。
崔含芷扶着丫鬟淡墨的手下来。
看着前方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又有些后悔。
做都做了,何必还要说扫兴的话?他们也不是时常出门的,就算被母亲发现,凭母亲的为人也不会怪罪到她头上,她何必如此?
崔含芷轻叹一声。
而此时沈棠也归家了。
明嫂没跟着去,很关心结果:“您与二公子见到了吧?”
“见到了。”
“如何?可是又亲近几分?”
不等沈棠回答,沈宁又憋不住了:“姐夫……二公子都不跟我说话,见到我来就走呢。”
上回她说“官威”,可这是第二次见面,二公子多少应该给二姑娘一点面子吧,怎地真的一句话都不讲?明嫂心里担忧,嘴上却糊弄:“二公子是监察御史,那官职是专门调查抓捕别的官员的,可不得凶一点吗?二姑娘,您莫多想,等以后见多了,准保不一样。”
沈宁又听不懂明嫂的意思,拿眼睛瞅沈棠。
沈棠道:“以后你自会明白。”
沈宁:“……”
明嫂也不敢多问,怕又问出不好的东西,就继续去忙厨房的事。
沈棠坐在镜台前摘首饰。
簪子不多,但也不轻,戴久了不舒服。
她摘完正要站起,目光却落在镜中自己额间的花钿上。
岑晏总会看那里。
晚茶说京中女子都喜欢贴花钿,瞧着也确实挺漂亮的,他应该不会讨厌吧?
可也难说……
沈棠的手指轻抚花钿,陷入了沉思。
第5章 005
在不早朝的时候,每到卯时,内官们都会将臣子们书写的奏疏摆放在御案上,方便延昌帝起床后批阅。
今日,岑晏弹劾曹任湖的奏疏就在其中。
他列举了六条罪状,比如曹任湖擅自没收私吞民宅二十三处,又比如诬陷良民两起,还有包庇贪墨案犯官,徇私舞弊。
延昌帝早就有心收拾曹任湖,当即写下诏令,摘了这位曹府尹的乌纱帽,将其投入天牢,又命御史台处理曹任湖私吞的民宅,一一归还本主。
曹家不服,但不敢质疑延昌帝,就将矛盾对准岑家,开始弹劾岑定方,且曹家有一女是三品婕妤,得知曹家出事,寻找机会向延昌帝献媚,想讨天子欢心借此求情,结果弄巧成拙,被降为五品才人,就差被打入冷宫了,曹家这才知难而退,马上消停下来。
岑家肩头自然也是一松。
太夫人却气不过:“定方一年到头被人弹劾,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他学武,念念书混个七品官当当算了,没得拿命戍卫边疆,还被其他官员在背后捅刀!”
丈夫是吃力不讨好,除了得一个“武威郡王”的封号,还得到什么?数不尽的伤疤吗?但岑夫人不好火上浇油,劝道:“老爷的功劳圣上都看在眼里的,若不是为老爷撑腰,也不会将那曹婕妤降为才人,那以前可是个受宠的主。”
“真撑腰就该把一整个曹家……”感觉此话未免过分,太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不提这个,提了就生气,我只盼定方能早些调回京城。”
岑夫人道:“应该快了,突厥已经归降,想必十年内是会平安无事的。”
正说着,门外丫鬟禀告,说周夫人携周家二姑娘周菡前来拜见。
周夫人是太夫人的侄媳妇。
七十古来稀,太夫人今年六十有二了,是个长寿的命,但她的哥哥,嫂嫂早就去世了,留下一个独子周震,两家平时常有往来。
岑夫人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猜测周夫人是为了次子的事。
去年次子被钦点为状元,周夫人就撺掇老太太悔婚,说英国公府有意结亲,又说沈棠完全配不上次子,幸好老太太头脑清明,没有答应,不然少不得要费她一番功夫。
果然周夫人一张口就问:“姑母您之前派了管事去接沈家姐妹,如今她们可是入京了?”
“是,被我安置在桥东街的宅子。”
周夫人“啧啧”两声:“您可真大方,那宅子地段多好,竟也舍得。”
岑夫人忍不住插嘴:“那是晏儿的未婚妻,将来是我们岑家的人,有什么不舍得的?”
这一位也是死脑筋,周夫人暗自摇头,英国公府徐家是什么人家,那是皇后的娘家,徐大姑娘看上岑晏,多好的事情?只要岑家稍许做些变通,两家就可以结亲,结果她们偏偏不肯,她实在是看不下去!
“表弟妹说的是,倒是我嘴快了,”周夫人捏着手帕一笑,“沈家姐妹既然来了,不如我做东道主,请她们吃顿饭,熟悉熟悉,姑母您觉得如何?”
太夫人却没有马上同意:“不着急,阿棠正跟康嬷嬷学习礼仪,算账等事呢,等学成了再说。”
“您真周到,像她这样出身的是该学学,毕竟不如京城的世家小姐,”周夫人眼睛转了转,“要不我抽空去拜访一下,看看她学得如何,也算替您把把关,说起来,她将来也得叫我一声表舅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