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嬷嬷说这沈棠举一反三,冰雪聪明,她还没有亲眼见证过,太夫人道:“你想去,我还能拦着不成?”
如此一说,周夫人必定前去,岑夫人忙添一句:“可别吓到阿棠,她一个小姑娘先后失去父母,本就很可怜了,学得差些都无妨,慢慢教就是。”
“表弟妹真是和善,这沈大姑娘遇到你,福气不浅啊!”
岑夫人自此对周夫人更是讨厌。
周夫人也觉得岑夫人是最大的障碍,好歹老太太还是有所松动的,只需有个无可挑剔的办法解除两家婚约,老太太一定毫不犹豫。
只是这办法……
周夫人觉得或许应该在沈棠身上寻找。
母女俩在岑家待了一个时辰方才回去。
长辈说话,晚辈不好插嘴,周菡此时才扯着母亲衣袖道:“娘,您真要去看沈大姑娘吗?”
“当然。”
“那我也去。”
“你去作甚?”周夫人皱眉,“为娘是有事情要办,你别添乱。”
周菡“嘻嘻”一笑:“我可不是添乱,我去了能帮您大忙呢,”她也知道有关于岑晏的事,“您想让沈大姑娘嫁不了表哥是不是?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周夫人哪里信她:“小孩子懂什么,别胡闹。”
周菡就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周夫人大为惊讶,伸手戳一戳她脑门:“小机灵鬼!”
***
夏夜闷热,看着像是要下一场雷雨,淡墨将窗户半关。
转头见崔含芷拿着针线发呆,她提醒道:“您小心伤了眼睛,等明日再做吧。”
也确实不想做了。
崔含芷放下针线,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
岑劭又没有早归,不知与他几位朋友去了何处喝酒。
早前她真的很喜欢他的豪爽劲儿,也爱看他喝酒,盯着那喉结滚动,感觉心跳得厉害,后来过门了,她渐渐就不喜欢了,甚至开始讨厌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人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快?
是她的错吗?
其实父亲也喜欢喝酒,可母亲从没有表现出讨厌,二十年如一日,怎么到她就不行呢?崔含芷轻轻叹口气,伸手拿起案上的书。
翻了一页又不翻了,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
淡墨未免担忧。
主子性子一向明朗,可近一年却有些不同,她怀疑是因为没有怀上孩子,但夫妻二人身体康健,显然只是差些时间,主子实在不用想不开,她提建议:“您跟沈大姑娘很是相投,不如请她来府里再同你打双陆吧?”
“不行,这样会打搅到她。”
淡墨笑:“请示过夫人就行,夫人不是希望沈大姑娘与二公子多见面嘛,您就专挑休沐日的时候请她来,夫人肯定同意,太夫人也不会反对。”
上回二人玩得很是愉快,回味无穷,崔含芷被勾起兴味:“好,那我明儿与母亲提,”又吩咐淡墨把双陆的棋盘摆上来,“打了个平手,我得想办法赢她。”
下棋不赢就没意思了。
淡墨连忙去取棋盘。
崔含芷自己跟自己练起来,嘴角含笑。
淡墨松了口气。
次日,等去宁安堂时,崔含芷果真提出请求。
岑夫人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值得你这样小心翼翼?你与她是妯娌,亲近亲近是应该的,何况,又在休沐日,叫晏儿也与她见个面,挺好。”
只有岑夫人同意不行,崔含芷眼巴巴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还是很喜欢崔含芷的,果然没有反对。
请帖送达之时,康嬷嬷正与沈棠说有关于嫁妆的事。
“您来之前,岑家就决定替您准备嫁妆了,故而您不用自己操心,到时老太太挑好吉日,就会想办法把嫁妆运过来,到时候您出嫁时再带回岑家,这样您也有面子。”
起因是明嫂心急问康嬷嬷京城哪家店铺可以定做家具,明嫂是沈家的人,康嬷嬷自然就觉得沈棠已经急着要置办嫁妆,故而劝阻。
沈棠轻咳一声:“此事还远呢,不是要到明年吗,我并不着急。”
康嬷嬷道:“您不急就好,省得手忙脚乱的,还是先听老太太跟夫人的意见。”
“是。”
康嬷嬷低头看她的女红,又是一阵称赞:“没有算账学得快,但也很是难得了。”
她主要是想迅速学好,快速顺利“毕业”,沈棠道:“多谢你倾囊相授,我觉得之后的时间我该用来温习,不必再劳烦你每日过来一趟。”
话是这么说,但上回二公子让她多教一些,也不知二公子满意与否。
岑晏虽不是世子,可前途定是比岑劭要好得多,也更得圣上青睐,是以康嬷嬷很重视岑晏的想法,她不会轻易做出决定,还得回去问一问。
“这两日您可以先温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沈棠:“……”
晚茶此时来禀告崔含芷邀请沈棠姐妹俩的消息。
又是休沐日。
大概是要趁机让她跟岑晏见一见吧?
不知这是崔含芷,还是岑夫人的意思,但不管是谁,她们都不知道,岑晏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成亲前想了解彼此的心思,他就想尽快还了岑家的人情。
看似接受,实则内心深处,极其抗拒这门亲事。
又或者,他并没有把婚姻看得很重,也许于他来说,娶谁都没有区别……
沈棠心想,也罢,再见一面,大概就能确定这桩亲事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等到休沐日的早上,明嫂跟晚茶又很激动,催着沈棠梳妆打扮。
眼看晚茶快将花钿贴在额间时,沈棠道:“算了,今日就不贴了吧。”
贴的反应,她看到了,但辨别不出喜恶,只感觉他有些在意。
现在不贴,他又会如何呢?
第6章 006
东院内,淡墨已经将棋盘提前摆放好。
岑劭瞄了一眼与崔含芷道:“你与沈大姑娘真是一见如故。”
“也是因为她性子直爽,输了会懊悔,赢了会开心,喜怒全在脸上,”崔含芷提起眉笔画眉,“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她只有一个弟弟,所以年幼时就曾期盼自己有个姐妹。
岑劭惊讶:“你居然与她好到想做亲姐妹?”
“是的。”
岑劭很高兴:“我得催催致美快将她娶了,这样你就不会……”
不会盼他早归。
崔含芷看着男人眉飞色舞的模样,猜到了他后面想说的话。
上回她让他尽量早些回来,他只说“我知道”,并没有在当时做任何承诺,他的行为也证明了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如今要催岑晏娶妻,听着竟是希望沈棠来陪伴她。
实在荒谬。
他自己为什么就不行呢?难道他已经开始讨厌她了,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
她年少时确实心大,任何烦恼都能转头就忘,出嫁前母亲总在提醒,说再不能像在家中一样了,得学会侍奉长辈,相夫教子――她应该做得不错,所以长辈从没有怪责过,可她与岑劭的关系竟变得奇怪起来。
“少夫人,两位沈姑娘来了。”淡墨提醒。
居然已经到了?岑劭扶额:“致美大早上就出门了,也不知去忙什么,但愿他能快些回来。”
岑晏忙的肯定都是公事,不像岑劭下衙后总在玩乐,但也无可厚非,他确实将该做的已经做完了,难道还不准他轻松一下吗?只是……
不过说起来,像岑晏这样埋首公务的性子,等沈棠过了门,肯定也会觉得孤寂的,她一时提早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瞧见一道窈窕身影出现,沈棠拉着妹妹上前见礼。
“我真是等不及要跟你玩双陆了,还请你莫介意,”崔含芷握住她的手,“早些认识你该多好!”
沈棠笑道:“现在认识也不晚呀。”
“也对,我们还年轻呢,仔细算算,能玩好几十年双陆。”
沈宁很急切:“虽然我双陆玩得不好,但你们也不要抛弃我。”
崔含芷“噗嗤”一声,揉揉她的脸:“怎么会呢,我们会教你的,来!”
三人正要进去,却发现岑劭正立在门口,沈棠就道:“岑公子……”
岑劭挑眉:“你可以叫我阿兄,跟致美一样。”
沈棠:“……”
这更不合适。
崔含芷捶了岑劭一下,示意他别胡说,又道:“我要跟阿棠玩双陆了,相公你去别处吧。”
照理是该避嫌,但自家妻子才跟沈棠玩过一回双陆,就说要做姐妹了,岑劭很是好奇:“我看一会再走,看看你们是怎么玩的。”
崔含芷就没管他。
二人面对面坐下,表情开始变得认真。
沈宁个子矮,看不见,淡墨给她搬来一张高凳。
崔含芷让沈棠先掷骰子。
岑劭站在妻子身后,先是两只手抱在胸前,后来渐渐往前倾,一只手搭在妻子的肩头,呈现出半搂抱的样子,浑然忘了还有别人。
俨然是对鸾凤和鸣的夫妻。
有这样的兄长,嫂子,岑晏照理应该会有所触动吧?他肯定也幻想过与未来的妻子琴瑟和鸣,结果……沈棠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岑晏也许并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是娶谁都没有区别,他可能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这个未婚妻。
可退亲又不行,毕竟岑家欠了沈家那么大一个人情。
他心里觉得既然如此,那不如早些成亲。
沈棠瞬间明白了岑晏所有的想法,一时豁然开朗。
一盘棋完毕,岑劭才回过神:“你们确实玩得挺有意思……我去找找致美,看看他可回来。”说罢就出了去。
淡墨刚才焚了香,此时味道飘入了众人鼻尖。
沈宁“哇”地声道:“好香,像梅花。”
确实是淡淡的,很清,有醒脑的作用。
沈棠看一眼不远处的香桌,只见上方白烟袅袅好似小小的云山一般,犹如仙境。
这熏香必定价值不菲。
看出她在想什么,崔含芷道:“母亲会制香,手里有好些香方,送我的这种叫‘杏梢红’,它确实是梅花香,阿宁的鼻子很灵呢。”
岑夫人真厉害,居然会制香,她感觉这是一门很复杂的手艺,沈棠惊叹:“好生让人佩服。”
崔含芷笑起来:“看出你很羡慕了,等你过门后,母亲定也会送你的。”
可这一天未必到来。
沈棠含糊“嗯”了声,掩饰过去。
并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崔含芷看着她,忽然想到自己与岑劭定亲后,亲戚说起“过门”,她都会不由自主红了脸,可对面的姑娘并没有这样。
莫非她的性子比想象的还要豪爽?
崔含芷狐疑。
岑劭到南院时,岑晏刚刚回来。
“你又去调查什么案子了?沈大姑娘早就来了。”
岑晏道:“母亲已经催过我,阿兄莫再讲。”
岑劭摸摸鼻子:“致美,沈大姑娘的双陆玩得很好,居然跟阿芷不相上下。”
康嬷嬷夸过她聪明,看来不是假话。
这种优点,岑晏还是满意的,他很不喜欢笨人。
“她还在东院?”
“是。”
岑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阿兄,等祖母定吉日的时候,你帮我一起劝劝,让祖母选个九月的吉日,省得拖到明年。”他总是被这事影响,实在心烦。
想到此种情况要继续到明年,简直不能忍受。
岑劭想答应,话到嘴边又犹豫:“你当真心甘情愿?”
他真的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了,岑晏违心道:“是,沈大姑娘的容貌颇合我心意。”
身为男儿没有不喜欢美色的,岑劭理解,点点头:“好,我一定帮你劝祖母。”
来到东院门口,岑晏没有进去:“还是请她出来吧。”
岑劭便命随从去传话。
里头二人正玩了一半,崔含芷握住骰子:“你去吧,让阿宁替你玩。”
沈宁想跟姐夫说话:“我送姐姐去,等送完回来再继续。”
她跳下高凳。
沈棠整一整裙衫。
姐妹俩手牵手走出院门。
夏末,海棠花早就凋谢,满树都是碧叶,茂盛极了,遮住了天上的光。
少女走到树下,脸庞莹润,却是比阳光还明亮。
岑晏注意到她没有再贴花钿,露出了光洁而饱满的额头。
那瞬间,他觉得她比往常好看上十分。
男人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沈棠将之解读为“满意”。
但若对一个人有期待,岂会因为小小一个,只占了她外表千分之一都不到的花钿而觉得讨厌呢?这只能说明,岑晏看待她是用了十足苛刻的目光的。
沈棠微微一笑:“二公子可会玩双陆?”
岑晏道:“当然……我听兄长说,你玩得很不错?”
“是因为大少夫人玩得更好。”
很谦虚,岑晏唇角微扬:“你除了双陆还会玩什么?”
“投壶,但投得并不准。”
“多练练就行,可能你的姿势不太正确,你可以问问康嬷嬷。”
说起康嬷嬷,沈棠就有点头疼。
明明她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学会了,可康嬷嬷竟还要继续教,总不至于是准备让她连续不断的绣花,确保每几日就绣出一幅图案吧?那她铁定会疯。
正想着,衣角忽然被拽住,沈棠低头一看,原是沈宁在扯她。
妹妹一直希望能跟岑晏说话,但又不想贸然开口,故而拽她衣角呢。
“二公子,这是我妹妹阿宁。”
岑晏奇怪。
他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沈宁,为何又介绍一次?
小姑娘只到沈棠腰间,仰着张粉嫩嫩胖乎乎的小脸。
岑晏跟她对视片刻,“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沈宁是谁。
还是没有说话,沈宁由不得嘟起嘴来。
她生气了,捏着小拳头道:“阿姐,我去跟大少夫人打双陆了!”说罢,快步离去。
沈棠其实也不想再跟岑晏继续交谈,就借此说道:“舍妹年纪小,还请二公子见谅……我得去看着她,只能等下次再说了。”她也一同离去。
岑晏自然不在乎,转过身回了南院。
沈棠追上妹妹,拉住她手臂:“阿宁,别跑这么快,小心摔倒。”
沈宁气呼呼的:“二公子真不跟我说话呢……阿姐,他是不是很讨厌我?我就说嘛,他每次都不理我!”她本以为姐夫会是像姐姐一样跟她很亲近的人。
自从小姑娘知道这门亲事后,在安州就巴望看到未来姐夫了,谁想到岑晏从开始就没有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也不怪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