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们一个锻炼的机会吧。”这马术从来不是一蹴而就,需要长年累月地实操,骑龄越长水平越高,如果没个年龄限制,这么诱人的参赛奖品,到时候参赛者比马还多,好名次也毫无悬念成了那些老牧民老猎人囊中之物。
说起那些老牧民老猎人,巴图尔也没把握能胜过,反观大儿子参加青少年赛希望更大,“到时候我们全家去给你加油。”
吃完饭,一家人各自忙活起来,林可叮最终没能和格日乐去捡蘑菇,而是被吉雅赛音派去陪她阿布割艾草。
蚊群到了最猖狂的时间段,一出包,成群扑面而来,山里的蚊子更多更凶残,蘑菇没捡到几个,咬一身大包回来,得不偿失。
一路上,巴图尔都在念格日乐不会算账,哪怕捡到一背篓可以吃的蘑菇,也不够补偿蚊子吸血带来的损失。
当然心里也知道,捡蘑菇是假,那些孩子就为了扎堆好玩。
巴图尔走小段停下来检查林可叮脸上的面巾和防蚊帽,怕可恶的蚊群把他宝贝闺女的乖脸蛋咬到了。
林可叮全面武装,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阿布。
劳动布不够透气,巴图尔的外衣湿了一大片,大黄蚊的硬嘴针扎进厚布,刺不透,也拔不出来,就这样被定在衣服上,密密麻麻好些。
巴图尔懒得弄它们。
林可叮拉他阿布的衣角,巴图尔听话地蹲下身,由着闺女把那些自己把自己累死的大黄蚊拨到地上。
下起了蚊子雨。
“好了,”林可叮漂亮的大眼睛开心一笑,“又是额善最帅气的阿布了。”
“还是闺女贴心啊。”巴图尔由衷感叹道。
夏季草场有好几处艾草,数河套西边的山沟里长得最好,巴图尔背着柳条筐,牵着林可叮,一走近一片艾草地,蚊群明显少了好多,就像有一顶无形的蚊帐将它们挡在外圈。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巴图尔摘掉闺女的面巾和防蚊帽,脱下自己的劳动布外套,蹲在地上,张大嘴哈气。
林可叮立马照学,也像小狗一样,吐出小粉舌:“哈,哈,哈……”
巴图尔看到这一幕,哈变成哈哈哈哈哈哈……
歇够了,巴图尔用脚将一丛艾草踩到地上,让林可叮坐着等他,自己拿出镰刀开始一通狂割,割下的艾草先堆一块,最后再拾进柳条筐里。
山沟里土沃水肥,这片艾草长得特别好,一米多高,枝茎呈灰蓝白色,叶片长有一层短柔毛,软嫩多汁,就是味苦,畜群都不吃,但全草可入药,对付蚊群更是极有功效。
割得差不多,巴图尔一回头,看到林可叮已经在帮他搬运艾草,虽然力气大,但个子小没艾草高,抱起一捆,走两步就重心不稳地摇晃两下,呆头呆脑的模样,太萌了。
巴图尔也不干涉她,和她一块搬运艾草,结结实实的一大筐,离开前,巴图尔抓一把艾草嫩叶,搓出汁后,把林可叮的脸、脖子、手背……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涂抹一遍。
空气里都是浓郁的药香,林可叮喜欢地深吸两口,视线随意往前一扫,隔着一片艾草丛,对上一双金色的竖瞳。
她一眼认出,是她刚穿来这个世界时,领着狼群弃她而去的那只狼王。
林可叮当即愣住,狼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小叮当成小绿人了,阿布也抹一点……”看巴图尔转身,林可叮蹭地蹿到前面,用小身子护住他,小手臂奋力地张开。
巴图尔再大条,也看得出来,闺女多紧张,就差后脑勺写上“危险”两个大字,巴图尔捡起地上的镰刀,上前两步反超,将林可叮挡在身后,“小叮当看见什么了?”
林可叮探头确认,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金色的竖瞳,那片艾草丛也平静如初,完全不像有动物从中掠过。
就在林可叮疑惑地歪了下小脑袋瓜,以为自己看错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巴图尔倒一口凉气。
林可叮紧张起来,阿布也看到了狼王吗?
第23章 二更
林可叮小脸变得严肃和纠结,如果狼王攻击她的阿布,她要伤害吗?
好在巴图尔并不是看到了狼,他三步并俩上前捡起一小坨灰白色的粪便,低头一闻,扔了就跑回去。
一手提起柳条筐的背绳,一手捞起林可叮,夹在胳肢窝,百米冲刺。
草丛OO@@的声音,随着风声飘进耳朵,林可叮回过头去,看到站在艾草丛里的白狼王,一双金色的竖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草原风从身边掠过,带起脖颈间的长毛,高贵得仿若帝王睥睨自己的疆土,又带着几分柔软。
似乎在不舍?
既然舍不得她,当初为什么又要弃她而去?林可叮不解,眨了下眼,再看向艾草丛,一片葱郁和平静。
白狼王再次消失不见了。
一直跑出河套有段距离,确认安全后,巴图尔才停下来,将柳条筐和林可叮放到地上,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气。
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可见又累又怕。
艾草丛里怎么会有新鲜的狼粪!?
狼群现在胆子都这么大了吗?
居然跑到有人驻扎的营盘附近,要知道这里有们最怕的猎枪、大狗和套马杆……
林可叮踮起脚,用袖子替她阿布擦汗,又抚着她阿布的后背,装糊涂地套话问道:“阿布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
巴图尔后怕地抱住林可叮,还好跑得快,要是当真碰到狼,他的宝贝闺女会不会又被叼走?
“什么也没看到,小叮当不怕。”他不敢说实话,担心闺女害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别说被狼叼回去了三年,和那么凶残的生物日夜相处,过得多么提心吊胆。
再见面,就算无恙,晚上也会做噩梦吧。
路上,碰到同样割艾草的赛罕几人,见巴图尔是从河套西边回来,上来就问:
“怎么还去山沟里割艾草啊?没听说那边有狼埋伏吗?前两天都有人被咬伤了。”
“据说是一只白色的大狼,体型至少比普通狼大一倍,老一辈说那是狼王。”
“就纳闷了,狼王不带着狼群打围旱獭老鼠,这么闲跑艾草丛里窝着干嘛?”
“可能山里蚊子太凶了,狼王被叮到也难受,去艾草丛里滚一圈,给自己穿一件防蚊衣。”
……
巴图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度掀起狂风暴雨,心不在焉聊了两句,匆匆赶回家,让林可叮进包,他先把艾草晾晒了。
吉雅赛音已经做完奶豆腐,正坐在矮木方桌前缝制荷包,听到林可叮进来,招手让她过去。
提前冲好了麦乳精,吉雅赛音试了试温度,刚好,才端给林可叮,“小乖宝渴了吧?”
林可叮挨过去坐下,双手接过搪瓷缸,低头喝了一口,满足地发出喟叹:“好甜哦。”
她这一抬脸,吉雅赛音才注意到她的脸脖和手背,哭笑不得地念叨,“哎呦喂!就说你那阿布没个正行,瞧把小乖宝弄成啥样了?小花猫!”
一路风风火火,流了不少汗,冲掉一些艾草汁,又绿又白,确实像一只小花猫。
林・小花猫撒娇地将小脑袋伸过去,在小老太的胳膊上又蹭又拱,“喵――”
吉雅赛音被哄得哈哈大笑,也就由着小花猫继续花,艾草能入药,涂到皮肤上并不碍事。
“阿大,我给小乖宝做荷包呐,你摘些艾草梗进来。”吉雅赛音冲包外喊。
巴图尔把艾草梗拿进来,一坐过去,香喷喷的麦乳精就递过来,巴图尔抿了一小口,伸手揉揉林可叮的小揪揪。
吉雅赛音将艾草梗缝进荷包,收完针后给林可叮,叮嘱她每天带身上,大黄蚊就不会盯着她咬了。
林可叮放下搪瓷缸,捧着荷包打量,上面绣着象征自由的鱼纹,是巴图尔下夜的时候,用了三天的时间完成的,活灵活现,煞是精巧。
拿到鼻前闻闻,淡淡的艾草香,将荷包挂到自己的腰带上,站起身转个圈圈,荷包垂着细细的流苏,绽开,林可叮越看越喜欢,又是抱吉雅赛音和巴图尔,又是在他们脸上亲一口,“谢谢额木格,谢谢阿布。”
吉雅赛音笑眯眯地拉她坐下,端起桌上的麦乳精喂到她嘴边,“趁热先喝了,凉了不好喝。”
这年头食品加工不必后世先进,麦乳精一放凉,里面的麦芽就会大量沉淀,极其影响口感。
林可叮听话地一口干了,舔舔嘴上的甜水,拿起腰间的荷包,看了又看,“阿布绣的小鱼好可爱啊,可以教教我吗?”
蒙古族民间有一首“荷包歌”:八岁的姑娘呀绣呀绣到一十六,像是**援给僧人的荷包……九岁的姑娘呀绣呀绣到一十八,九条金龙呀转动着眼睛的荷包……十几岁的姑娘绣呀绣到二十整,十只孔雀呀衔着的荷包……
唱词只有荷包,现实是各种服饰,可以说,刺绣伴随了蒙古姑娘的一生,也是评判她们才德的重要内容之一。
“刺绣太枯燥了。”巴图尔心疼闺女,不想她被老传统禁锢,“你要是真心喜欢,阿布也可以教你。”
“学一点也可以,长大后,给心上人绣荷包。”吉雅赛音开玩笑。
巴图尔如临大敌,紧张地忙问:“小叮当有心上人了?谁呀?阿布认识吗?家住哪里?长得怎么样?人品……”
“小叮当才五岁,什么心上人?说风就是雨。”吉雅赛音愁上眉头,儿子现在就这么紧张,小孙女长大嫁人可怎么办啊?
吉雅赛音只盼他别搅了小乖宝好姻缘就行。
没有心上人!巴图尔大舒一口气,想了想,反悔道:“还是别学了,刺绣扎得手疼,以后要绣什么,给阿布说就是了。”
这样就不用担心闺女背着他处对象了,巴图尔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吉雅赛音看破不说破,话题转到今年的蚊群上,“比去年又多了些,下午太阳没那么烈了,再带小乖宝割一筐回来。”
“小叮当就不去了,我自个儿去。”巴图尔将刚刚的听闻和吉雅赛音一说,吉雅赛音神情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怎么会跑营盘附近来?该不是为了……”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巴图尔和林可叮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恰时,格日乐他们采蘑菇回来,巴图尔支走林可叮,让她出去看看哥哥们的劳动成果。
等人一走,巴图尔立马压着声音问吉雅赛音:“额吉,你说那狼王来这边干嘛?不会真的为了小叮当吧?”
“不是不可能,”吉雅赛音一脸愁容,“前些年狼崽掏得厉害的时候,不少母狼丢了孩子,就和别的母狼共同抚养一窝狼崽,可见草原狼爱子心切,小乖宝被叼回山里,狼群养了三年,可能真是把她当自己孩子了。”
“那……”巴图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一阵后,愤愤不平道:“小叮当是我闺女,又不是真的狼崽子。”
他们草原人一生跟狼斗,从狼牙里抢畜群抢猎物抢命活……没想到有一天还要抢孩子?
这种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或许它们也不是要抢小乖宝,”吉雅赛音宽慰巴图尔,“只是想她了。”
巴图尔一脸忧愁:“但愿吧。”
反正以后他是不会再带闺女去割艾草了。
“额木格!额木格!”格日乐钻进包来,问,“阿尔斯郎他们说,咱家母牛配过种了?”
“配过了,怎么了?”林静秋他们去旗里接人那两天,大队的牛回来正好轮到他们家。
“过分!”格日乐跺脚,不高兴,“妹妹都没看到交……配!”
巴图尔嘴角抽搐,气不到一处来地呵斥:“死小子!好的不给你妹看,带你妹看什么交……配?”
严词警告他:“把我闺女带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格日乐不服气反驳道:“我才不会带坏妹妹,我最喜欢妹妹了。”
不是非要看交配,只是妹妹没看过,他才想带她看。
他所经历过的,都不想妹妹错过。
和以往一样,格日乐又捡了不少不能吃的花蘑菇,巴图尔挑出能吃的蘑菇,准备晚上用来做拉面,家里还剩最后一个野鸭蛋,原本是煎了给林可叮一个人吃,林可叮执意不肯吃独食,巴图尔拿她没法,最后煮了一大锅煎蛋蘑菇面。
面条裹上浓郁的煎蛋味和蘑菇味,简直能鲜掉眉毛。
三个孩子埋头苦吃,大人们边吃边聊着一年一度的剪羊毛季,林静秋和吉雅赛音每天轮换放牧,留下来那个负责在包里剪羊毛,家务活交给巴图尔。
这么热的天,剪羊毛可不轻松,费力费神,还会捂出一身痱子,每天晚上都要用艾草水洗澡才行。
“每天这么累,光吃素没劲,我得上山打两只野味回来,”巴图尔想了想,又道,“再往山顶爬些,说不定还能挖到虫草。”
吉雅赛音和林静秋没意见,倒不是她们多想吃肉,更多是考虑三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年纪。
尤其是林可叮。
身子一直没养回来,要是挖到大补的虫草,煲汤给她喝,顶多少只旱獭肉。
蒙古高原的冬虫夏草质量高,在后世市场上就享有很高的声誉,夏至前后正是冬虫夏草爆发时节,牧民在放牧和剪羊毛的空闲之余,家家户户都会进山采集,只是很少有人如愿以偿。
毕竟雪山难攀,虫草难找,因此也更为稀奇珍贵,拿去收购站能换高价钱。
“阿布,我可以一起去吗?”林可叮想出份力。
巴图尔想到艾草丛里的那只狼王,“山上太危险了,小叮当这次就别去了,和小哥在家玩。”
赛马会半个月后举行,牧仁想拿名次,需要加紧练习,他们家只有一匹马,腾不出来,他只能去二叔家借马,不方便把妹妹和弟弟带身边。
“妹妹想去就去呗,”格日乐看不得林可叮失望,帮说:“上回阿布忙活半天,打到一只旱獭,妹妹往那里一蹲就两只,多多厉害,说不定虫草也能捡到。”
虽然常听家里人说起虫草,格日乐长这么大却没见过,也不知道到底是虫还是草。
“虫草又没长腿,还能自己跑来找小叮当,那么能做梦,不如乖乖在家带妹妹,敢乱跑,腿给你打断。”巴图尔声色俱厉警告。
虽说父子俩打闹惯了,但巴图尔发起脾气来,格日乐或多或少有些怕,闷声嘟囔:“知道了。”
巴图尔上山打猎那天,林静秋一早放牧去了,吉雅赛音剪了羊毛送去仓房,牧仁跟往常一样去巴拉家骑马了,包里就剩林可叮他们几个小孩儿。
本来吉雅赛音是想带林可叮一块出门,偏赶上正午,高原的太阳最烈,晒得肉疼。
她实在舍不得娇嫩的小孙女受这个罪,再三叮嘱格日乐他们就在包里乘凉,千万别往外跑。
得了格日乐拍着胸脯的保证,吉雅赛音才背上柳条筐离开,几人围着一盘炒米吃着吃着,格日乐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跑出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