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日乐看着妹妹灿烂的笑脸,觉得这些天的夜没有白熬,脑门也没有白被二郎神啄。
只要妹妹高兴,让他做什么都值得。
刘建军本就一肚子火,林可叮兄妹俩笑那么开心,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他快气炸了。
周六那天,看到格日乐提前交卷,他还以为小刺头自暴自弃了,没想到考这么好!
要不是他自己出的考试题,刘建军都怀疑有人漏题了。
黄晓梅将格日乐招到身边,“听你们刘老师说,这两周上课你都在睡大觉,还以为你提前撂担子了呢,可把我和恩和老师紧张坏了。”
“小哥每天回去都有好好学习,”林可叮帮说,带一点点小骄傲,“我也有帮忙。”
“就说嘛,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崽子,怎么可能差这么大,看吧,只要用心,格日乐同学也能考个好成绩。”不管是读书那会儿,还是现在为人师表,黄晓梅的人生信条从没变过,那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黄羊善于奔跑,老鹰翱翔长空,旱獭打洞好手,草原上的每个动物都有它们的长处,更何况草原的孩子们,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点。
为人师表,最不该的就是放弃学生。
而刘建军,他不仅放弃学生,甚至放弃自己,作为晚辈,黄晓梅不好多劝,但要她看着他毁掉一个好孩子,她做不到,“刘老师,格日乐已经按照约定考到了九十分,应该就不用退学了吧?”
刘建军思索一阵,扶了扶鼻梁上周海莲赔给他的新眼镜,“不仅不用退学,像林可叮和格日乐这样聪明的孩子,大可以跳级才对。”
站着说话不腰疼,好人都让你当了,刘建军早就不瞒黄晓梅,以他的教龄,凭什么五年级毕业班交给她负责,就因为她是大学生。
毕业班拢共十多个学生,带起来不知道少费多少精力,文件一下来,刘建军就私下找过黄晓梅,想和她对换,黄晓梅以组织安排为由没答应。
刘建军信她有鬼,不就是想捡轻松活儿嘛,一点不顾及他比她年长,还大学生,我呸,尊老爱幼都不知道。
“刘老师的意思是要林可叮同学和格日乐同学转到小五班吗?”黄晓梅欣喜万分,这么好的俩苗子,刘建军居然舍得放人,她求之不得。
说不定兄妹俩一跳级升到五年级,还能提高他们班的升学率,到时候她也好和孩子们的家长交代了。
“不瞒你说,这次我出的题难度挺高的,尤其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已经涉及到了五年级的知识,还以为我们班没人能做出来,没想到格日乐和林可叮都答对了,就这脑瓜子,再留在小四班不就耽搁了。”刘建军嘴上客气,心里:这烫手山芋,赶紧接过去,有你哭的时候。
“既然刘老师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黄晓梅一手拉一个,笑眯眯地对格日乐和林可叮说,“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学生了。”
和刘建军比起来,林可叮和格日乐都更喜欢黄晓梅,对视一笑,太好了,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第二节 课哨声一响,林可叮和格日乐跟着黄晓梅去了小五班,班上纪律明显比小四班好很多,老师一进去,全班起立问好,规范又整齐。
黄晓梅站在讲台上,朝教室门口招招手,“格日乐同学,林可叮同学,进来吧。”
兄妹俩一前一后进入教室。
小四班就在隔壁,大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格日乐和林可叮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前者是因为调皮捣蛋,后者是因为长得好看,小五班谁不认识他俩。
只是觉得奇怪小四班的同学上课时间来他们教室做什么?包括阿尔斯郎和阿古拉,心想难道是格日乐要退学了,挨个班地和大伙道别吗?
黄晓梅一手揽住一人的肩膀,“从今天开始,格日乐同学和林可叮同学就跳到我们班学习了,同学们鼓掌欢迎!”
同学们安静了两秒后,边鼓掌边好奇发问:“老师,林可叮成绩好,她跳级说得过,怎么格日乐也转到我们班?跳一送一吗?”
黄晓梅轻推格日乐和林可叮一把,“你们先找个空位坐下。”
同学们都想挨着林可叮坐,尤其是男同学眼冒精光,格日乐才不得如他们所愿,牵着妹妹坐到最后一排,拍拍前桌周西河的背,“兄弟,缘分啊,以后多多关照了。”
周西河回头看他一眼,余光从林可叮脸上扫过,面不改色地回一句:“好说。”
讲台上,黄晓梅早有准备,拿出格日乐的期中考卷,在全班进行了一个递阅,“我和刘老师再三衡量,以格日乐现在的成绩,跳级到我们小五班学习,完全没有问题,同学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相处,知不知道?”
“知道了!”小五班齐声,都非常欢迎格日乐和林可叮。
为接俩孩子,巴图尔今天提前下工,等在校门口,听到放学哨声一响,陆续有孩子跑出来,他一眼找到林可叮和格日乐。
巴图尔上去第一句就问格日乐,“成绩出来了吗?考得怎么样?”
格日乐傲娇地哼一声。
“大伯,格日乐语文考了九十三,数学考了九十九!”阿尔斯郎告诉巴图尔。
巴图尔质疑地虚起眼睛,“不会又是你自己改的分数吧?”
“不是,我们班都看过了,就是九十三和九十九,不信,您问阿古拉。”
阿古拉点点头。
巴图尔慢半拍反应过来,“你们小五班看他的试卷干嘛?”
“大伯,格日乐和林可叮跳到我们班了,以后和我还有阿古拉就是同学了,”阿尔斯郎腰板硬起来了,“我们班一共才十六个同学,我们一家就占了四个,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妹妹。”
“跳级?跳什么级?”巴图尔当然知道跳级是什么意思,是不敢相信这事儿能发生在学渣小儿子身上。
阿古拉解释:“就是不用读四年级,直接上五年级,明年开春后和我们一块考初中。”
格日乐手指擦过鼻子,问巴图尔:“我厉害吧?”
“厉害!”巴图尔不吝夸奖,激动地拍格日乐的肩膀,“就两个星期,语文从八分考到九十三分,数学从二十九到九十九分,臭小子,这进步比坐火箭筒还快。”
格日乐抬头挺胸,像一只小公鸡。
“N瑟够了,就给小叮当道谢,要不是你妹,我们全家一块做梦,你也别考不了这么多分。”巴图尔嘴上说着不抱希望,却又早有准备给他庆祝,从怀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先分林可叮两颗,剩下的给格日乐,由他做主是吃独食还是和小伙伴分享。
“谢谢妹妹,”格日乐又给了林可叮一颗,再招呼阿尔斯郎他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十岁生日,兄妹俩得了不少糖果,大白兔奶糖就有两斤,巴图尔对孩子的零嘴,向来管控得就不严,这一把也是实打实。
格日乐给每人分了一颗,自己最后还得了两颗,他剥了糖纸扔嘴里,边嚼边伸着脖子挨个问:“是不是超甜?”
问到周西河,周西河看着他突然凑过来的大脸,吓得身子往后仰拉开距离,“超,超甜,最甜了。”
格日乐摆手,“不对不对,最甜的不是糖,是我的妹妹,小叮当。”
他两只手扶着林可叮肩膀,将人推到周西河面前,探头问:“对吧?我妹妹最甜了。”
林可叮配合地冲周西河笑了笑,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周西河鬼使神差地点头。
格日乐开怀大笑,比自己考了好成绩还要春风得意。
“好了,同学们都走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家咯。”巴图尔今天特意赶了牛车来接娃,加上周西河和杨小花,总共八个小孩挤车斗里,可是热闹。
巴图尔没有直接回家,绕了满都拉图大半圈,逢人就摆谈两句:
“巴图尔啥事呢?这么高兴!”
“没啥事,就格日乐期中考试,语文考了九十三,数学考了九十九。”
“听家里孩子说,以前没及格过,这次进步这么大。”
“何止进步,简直飞跃,老师都让他和小叮当跳级了,对了,我闺女又是两门满分!”
“牧仁和小叮当都聪明,格日乐肯定不会差哪儿去。”
“也不看看谁家的孩子,我和我媳妇打小学习也好,哈哈哈哈哈……”
……
一路炫耀回家,林可叮和格日乐下车后,就剩杨小花一个人也要下去,巴图尔热情地招呼道:“小花就别下了,叔叔送你回去。”
“谢谢叔叔。”杨小花将手里的大白兔奶糖攥得紧紧的,在心里感叹格日乐一家人都好好哦。
“小乖宝,格日乐,回来啦。”吉雅赛音闻声出包,迎上去接过格日乐身上的俩书包,笑眯眯地搂着林可叮后脑勺,“饿了吗?额木格给你们做了好吃的……”
话没说完,格日乐狗鼻子用力一吸,眼睛贼贼发亮,口水快流出来,亢奋地拉吉雅赛音:“额木格,是羊盘肠吗?是吗?是吗?是吗?”
吉雅赛音今日格外有耐心,摸摸他的头,“是羊盘肠。”
“妹妹,是羊盘肠!”格日乐去牵林可叮,迫不及待地往包里钻,“你最喜欢的羊盘肠!”
吉雅赛音后脚进包,兄妹两个已经乖巧坐在饭桌前,她笑得无奈,宠溺,“先把手洗了。”
在美食面前,格日乐特别积极,就怕慢一步,到嘴的鸭子就飞了。
和妹妹洗手回来,一盘冒着热气和香气的羊盘肠已经端上桌。
羊盘肠是蒙古最常见最有特色的传统美食之一,制作主打一个新鲜:羊血趁热加入面粉,以及羊油、韭菜花等调料,在搅拌均匀后,灌入用盐水洗干净的羊小肠中,再放进温水里进行小火慢煮,待熟透即刻取出装盘,割成小段蘸料食用。
格日乐喜欢蘸蒜汁或者蒜蓉辣酱吃,林可叮喜欢蘸草原野蘑菇酱油,更加鲜香美味,肥而不腻,好吃到根本停不下来。
吉雅赛音用蒙古刀将羊血肠切成小段,格日乐不怕烫地直接往嘴里塞,又热又辣,没吃几口就张着大嘴斯哈斯哈。
林可叮就斯文多了,吃之前一定会吹凉了,然后先喂给吉雅赛音,再自己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了又亮,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她像小时候那样,一吃到美食,就忍不住地摇头晃脑,小短腿长了,没办法蹬蹬,就脚尖翘翘。
羊小肠和羊血原本的膻味很重,但因为额善不光水好,草也好,还囊括了多种中草药,其中有一种叫沙葱的植物,牛羊吃了后,肉质会更加细嫩喷香,且不会有膻味。
羊盘肠不是肉,却比肉还要香,让人回味无穷。
吉雅赛音今天做了两节羊盘肠,给儿子和儿媳妇留了一节,眼看巴图尔也去了好一会儿,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在基建队碰到彭勇,俩人又打起来了吧?
就在吉雅赛音担心之际,巴图尔骂骂咧咧地回来了,掀开门帘就念叨:“彭勇那一家子太不是东西了。”
格日乐和林可叮耳朵竖起来。
吉雅赛音捞出一半节的羊盘肠,剩下的给儿媳妇留在锅里,“怎么了?彭勇又招你了?”
“倒没招我,”羊盘肠也是巴图尔的心头好,但还是会先顾及俩孩子和老额吉,问他们吃过没有,才继续话题,“那一家子太欺负人了,就彭勇他媳妇,王爱霞自己不去捡牛粪,家里没烧的了,居然去偷杨小花他们家的牛粪,结果让杨工头逮了个正着,王爱霞打死不认,贼喊捉贼,大人们吵得厉害,彭大鹏没事干,跑去抢小花的糖,就格日乐刚刚放学分给小花的那颗大白兔奶糖,小花不给,彭大鹏又扯头发又撕衣服,小花都没哭,糖被抢走了被吃掉了,哭得可伤心了,造孽的丫头哦。”
“太过分了,阿布,你都不管吗?”格日乐最讲义气,他认同了杨小花是他们的小伙伴,自然要护着,“要是我在,我一定打得彭大鹏满地找牙。”
“当然管,我可是妇女主任,让彭大鹏给小花道了歉也买了糖,”巴图尔唉声叹气,“不过小花心里还是难受,毕竟糖不是原来的糖了。”
“没赔大白兔奶糖吗?”格日乐不解地问。
“是大白兔奶糖。”巴图尔回答。
格日乐被怕绕糊涂了,“都是大白兔奶糖,有什么不一样?”
巴图尔摇头,“你呀,有时候挺机灵,有时候吧,简直就是个木鱼脑袋。”
准确来说,但凡和妹妹有关,格日乐就是小暖壶,照顾得无微不至,对其他女孩子,是油盐不进的钢铁直男。
天气越来越冷,一到傍晚就开始下雪,吉雅赛音去包外捡干牛粪,大包小包夜里都要点火,不然在被子里窝一宿也手脚冰凉,根本没法睡。
尤其是吉雅赛音,她有寒腿病,膝盖更不能受冻,小包便在四年前的冬天就添了小炉灶,专门用来供暖。
倒了洗脚水,吉雅赛音进包后,检查门帘有没有关好,决不能让夜风钻了空子,把她的小乖宝吹感冒了。
林可叮已经脱了皮袍,进了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的额木格,带着几分期许。
吉雅赛音脱了衣服,一躺上床,就摸到一个圆滚滚暖烘烘的物件,她拿出来一看,是一个输液瓶,吉雅赛音笑眯眯地转头看林可叮。
“张姐姐说了,这批输液瓶质量很好,装开水捂在被子里,可以管到下半夜。”林可叮将输液瓶放回被子里,摸索地贴到吉雅赛音的膝盖上,“额木格,有没有很暖和呀?”
林可叮口中的张姐姐,是知青点的张翠翠,下乡前读的卫校,虽然还没毕业,但常见的一些发烧感冒还是能看的。
大队没有医院,也没有医生,牧民有个头痛发热还得往场部跑,大伙嫌麻烦,要么就在家捡点草药吃,要么就凭自己一身正气硬熬。
为牧民身体健康着想,场部特允张翠翠在知青点办了个小诊所,隔一两个月去卫生所领一批药。
吉雅赛音感动地摸摸她的脸,“暖和,谢谢小乖宝。”
林可叮钻进吉雅赛音的怀里,小脸靠在她的颈窝里,“额木格,等我长大了,给你买更好的。”
听说狼皮裤筒对治疗寒腿病很管用,只要穿上小半年就能痊愈,好多外蒙人都有一副,林可叮也想过给吉雅赛音做一副。
但,实在不忍心。
狼群养了原主三年,哪怕她穿过来后,狼群对她也照顾有加。
恩将仇报,她做不到。
吉雅赛音将林可叮往怀里带了带,低头看见她拧紧的小眉毛,宽慰道,“狼皮裤筒都是那些外蒙人的把戏,我们草原人绝不会穿那些东西。”
林可叮知道,草原人死后进行天葬,这是打娘胎带出来的信仰,魂归长生天,方可永得安宁。
这也是草原人最矛盾的地方,生前与狼斗,死后把自己的肉身送给狼吃,他们对狼既憎恶又崇尚。
而外蒙人不一样,他们和汉人差不多,死了不喂狼,躺进棺材土葬,所以对草原狼毫无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