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随着外来户越多,额善打狼也愈发狠了,春天狼崽一窝一窝地掏,一到夜里,丢了孩子的母狼在山谷里一遍一遍哀嚎,大狗狂吠不止,营盘不得消停。
吉雅赛音只要碰到那些外来户,就忍不住苦口婆心劝两句,“长生天终究是偏向狼群的,做过分了,早晚要遭报应。”
外来户不以为然,甚至有激进派说她阶级不明,狼群是草原一大害,她还护着,是与广大穷苦民众作对,他们大可以上报批……斗她。
吉雅赛音不敢把事情闹大,毕竟他们家情况比较特殊,林可叮被狼群叼回去养了三年,这些年草原也一直在传狼群还惦记着她。
一旦把事情闹大,她担心影响林可叮。
雪越下越大,掉到包顶,簌簌作响,吉雅赛音听到动静,心中忧虑更重,“多是今年开春那会儿,狼崽掏太凶了,长生天替狼群不乐意了。”
只怕隆冬会有大白灾,大白灾一出,狼群肯定会报复,到时候……
吉雅赛音不敢想,只剩一声长叹。
“额吉!”深夜,林可叮被二叔巴拉的呼叫声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吉雅赛音已经在穿皮袍,她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没事儿,额木格出去一下,你先自己睡。”
林可叮深知自己二叔的脾性,向来成熟稳重,要不是出了大事,不会半夜来找额木格。
一想到这,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翻身坐起来,打开手电筒,穿好衣服和毡靴,这时,格日乐钻进来,边搓手边哈气,“妹妹,你怎么起来了?外面冷得很,快躺回去。”
“小哥,出什么事了?二叔怎么这么着急?是狼群来了吗?”自从她回来后,狼群很少关顾他们三家。
“不是狼群,好像是二叔家遭小偷了。”格日乐只是听了一嘴,也不是很清楚。
林可叮大感意外,怎么会有小偷?
第39章
林可叮有些意外,草原每个蒙古包只有门帘没有门锁,很少出现进贼这一说。
林可叮来这个世界四年多,
第一回 听到发生这种事,想了想,问:“基建队的人吗?”
格日乐赞同道:“很有可能。”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林可叮回头看向衣柜,装她宝贝的首饰盒就放在里面,“就不怕大狗咬断他们的腿。”
草原的大狗们从小放养,只要不靠近畜圈和蒙古包,它们不会看你一眼,反之,以死相搏。
蒙古獒犬体型庞大,一口下去不是闹着玩的,连草原狼都忌惮的存在。
“要不出去看一眼?”妹妹这么一说,格日乐也好奇,小偷有没有被狗咬,出门前,格日乐给林可叮披上斗篷,戴上狐狸风雪帽。
林静秋也起来了,看到林可叮和格日乐从小包出来,上去帮她系好斗篷,“冷不冷?”
林可叮摇头,“额吉,二叔家进贼了吗?”
看到巴图尔骑上马,林可叮又问:“阿布也要去一趟吗?”
林静秋知道闺女的性子,不搞明白事情,不等婆婆回来,她一宿都睡不着,便让丈夫把俩孩子一并带去。
家里的羊群要有人看,她抽不出身。
三人两匹马,马鞍未坐暖,已经到了包前,萨仁闻声出来,急切地招呼巴图尔去一趟知青点,将张翠翠请过来,“记得让张知青带上狂犬疫苗。”
巴图尔一听,眉头都皱紧了,边调转马头边嘀咕道:“狂犬疫苗那么稀罕,也不知道张知青那边还有没有剩,到底哪个牛瘪犊子吃饱了撑得慌,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偷鸡摸狗。”
要不是被狗咬了,运气不好,小命都得搭上,巴图尔压根不想管。
让他不干正事,就该长点教训。
“辛苦大哥了。”萨仁也想给小贼吃点苦头,但和巴图尔想法一样,罪不至于死,人心都是肉长的。
“哎呀!哎呀!痛死我了!巴拉,我要个三长两短,范代表饶不了你们!”包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可叮一听就认出是彭勇,阿尔斯郎也给她和格日乐说,“那小贼不是别人,就是彭大鹏的阿布。”
格日乐问:“他不睡觉,跑你们家偷什么?”
阿尔斯郎指了指堆在蒙古包东面的干牛粪,下雪天家家户户都用旧毡子盖住,避免打湿受潮。
而草原大狗们最喜欢在干牛粪附近就着毡子搭窝,彭勇平时和牧民走得不近,不了解情况,还以为大狗们晚上睡在包里,大摇大摆地跑来偷牛粪,结果一靠近就被两只大狗扑倒地上。
他带了棍子,往其中一只大狗身上砸,成功激怒另一只大狗,一口咬住他的手臂。
阿尔斯郎家的两只大狗,一公一母,都是蒙古敖犬,也是金灿灿的父母,母狗善于看护畜群,公狗猎性极好,巴拉常带去打猎,是额善出了名的两只凶狗。
“牛粪也偷?看来他们家是一点没有了,下午就在基建队跟人抢牛粪来着。”格日乐拉着林可叮的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早知道是彭大鹏他阿布偷牛粪,他就不带妹妹来看热闹了,好冷啊。
“快进屋暖和下。”萨仁掀开门帘招呼孩子们。
门帘一撩,寒风一阵一阵地往包里灌,把半躺在炕上的彭勇冻得连打好几个激灵,“快,快把门关上,我要冷死了。”
吉雅赛音看到林可叮和格日乐进来,将兄妹俩叫到炉前的矮木方桌前,心疼地拂掉他们衣服上的雪霜,再没好气地愣了眼彭勇,“要不是你大晚上闹这出,我们这会儿都在温暖舒服的被窝里睡觉呐。”
“还不是怪巴拉不肯送我牛粪。”今天半下午的时候,彭勇碰到外出放牧的巴拉,厚着脸皮问对方讨牛粪,被无情拒绝后,回去和杨工头一家掐了一架,彭勇半瓶白酒下肚,酒壮怂人胆,就生出了偷牛粪的想法。
“又不是没送过你。”萨仁给格日乐和林可叮倒了两碗热奶茶,跪在炉前加了一把干牛粪进去。
本来冬天家里牛粪就紧张,接济一次两次,问题不大,但彭家跟无底洞似的,隔三差五讨要,他们哪能顾得过来。
总不能温暖了别人一家,把自家俩孩子冻坏了吧。
“蒙汉一家,一家不说两家话,你们家门口堆那么高,分我们家一点怎么了?巴拉,这家到底谁做主?作为男人,咱可不能怂,该说说该骂骂该打打,别让小娘们吃死了,太丢男人脸了。”彭勇挑拨离间。
巴拉一脸平静,“我家萨仁做主。”
彭勇鄙视地翻白眼,“没出息。”
吉雅赛音听不下去,“就你有出息,怎么不让你媳妇去捡牛粪,自个儿大晚上跑来偷东西就不丢人了?”
彭勇不自在地扯扯嘴角,“婶子,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什么叫偷?我这是借!”
“未经主人允许就是偷!”吉雅赛音强调。
“不是偷……”彭勇说不过就嗷嗷直叫,“哎呦呦,我的胳膊,断了……疼死我了。”
林可叮捧着暖烘烘的奶茶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故意提声问格日乐:“小哥,上个月隔壁大队那个道基叔叔是不是也被狼咬了一口啊?听说连续打了好几天的狂犬针呢,也不知道张姐姐那里还有没有针了。”
“阿布说了,狂犬针可稀罕了,张姐姐每次都只能领两三针。”格日乐和妹妹闲聊道。
“狂狼病可要比狂犬病厉害多了,道基叔叔是为保护集体财产受的伤,张姐姐肯定要先紧着他。”
“狂犬病也不比狂狼病轻多少,以前就有人因为被狗咬丢了命,死得可惨了,据说吐了三天的白沫,活活给吐死了。”
“啊?”林可叮受惊地拍着胸脯,加强语气重复格日乐的话,“因为被狗咬就把命丢了!还吐了三天的白沫,太可怕了吧!”
兄妹俩一唱一和,把彭勇吓得直冒冷汗,说话都结巴了,“巴,巴拉,我是被你们家狗咬到的,你们得对我,对我负责啊。”
说话间,张翠翠披着风雪进了包,彭勇激动地大喊大叫:“张知青,活菩萨,快,救我!救命呀!”
张翠翠不受其乱,有条不紊地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药水和绷带,在准备狂犬疫苗针的时候。
巴图尔有先见之明地问彭勇:“先说清楚了,治疗费由谁出?”
彭勇一脸莫名其妙,“谁家的狗谁出呗,这还要问?”
“那可不行,这钱得你出,要不是你偷东西,巴拉家的狗不会咬人。”
“凭什么?”彭勇顿时不乐意了,“我挨了一口,还要自己出钱?”
“不出钱也行,张知青就别给他打了。”自从当了妇女主任,巴图尔处理起这档子事,相当得心应手。
张翠翠停下来,等他们商量好。
“不打怎么行?”彭勇让格日乐和林可叮聊的事吓坏了,“狂犬病要死人的,巴图尔,你疯了!为了两个钱,你要我的命!”
“为了两个钱,你不要命了?”巴图尔反问。
彭勇眼里充满愤怒,半天,从牙缝里挤出话:“好,这个钱,我出。”
“先把钱掏了。”巴图尔信不过彭勇的为人,伸手要钱。
彭勇气急败坏地掏出钱,巴图尔才让出位置给张翠翠打针,打完针,张翠翠给彭勇包扎伤口,“还好伤得不是很重,回去后多注意些,过两个月就能好全。”
“要不是我穿的军大衣,那死狗能把我手臂咬断了。”彭勇恨恨地抱怨道。
张翠翠没理他,继续交代道:“上个月隔壁大队用掉了两支狂犬疫苗,我这里就剩最后一支了,过两天我去趟场部卫生所,领到了疫苗,再给你打一针。”
想到还要花钱,彭勇肉痛地打商量,“能不能不打了?”
“不打可以,出了事别找我。”张翠翠态度不大好,甚至可以说冷漠,谁让彭勇干什么不好,居然偷老乡的牛粪,简直丢他们汉人的脸。
牛粪一坨没偷到,搭进去两支打针钱,赔了夫人又折兵,彭勇觉得太憋屈了。
第二天,林可叮和格日乐放学回到家,吉雅赛音已经等在包前,让林可叮把麦乳精喝了,和她去一趟巴拉家。
“额木格,二叔家又出什么事了?”格日乐问。
林可叮边喝麦乳精边竖起耳朵。
“还能啥事?彭勇两口子又来闹了。”吉雅赛音本不想多掺和,但事情越闹越大,她不去看一眼,实则不放心,“不光范代表和周主任去了,彭勇他媳妇居然报了公安,派出所都来人了,扬言你们二叔不做赔偿,就要把他们抓起来。”
“派出所派的谁来?是大哥哥吗?”林可叮没骑马,和吉雅赛音他们走路去,积雪有些厚度,不大好走,她和格日乐一人搀吉雅赛音一边。
“不知道,先过去看看。”吉雅赛音加快脚程,心里惦记着事,顾不得雪盲症受刺激流下来的泪,经风一吹,泪痕特别明显。
林可叮发现额木格的雪盲症越来越重了,希望大哥哥今天能帮她把东西捎回来,当然最好是大哥哥本人回来一趟,她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家里来了不少人,阿尔斯郎和阿古拉被萨仁支出来,吉雅赛音让格日乐也留在外面,就带了林可叮进包。
一掀开门帘,就听到一个女人呜呜地哭,林可叮不认识对方,也知道是彭勇的媳妇,王爱霞,相由心生,长得尖嘴猴腮,看着就不好相处。
正坐地上,一边哀嚎一边捶大腿,要范代表替他们家主持公道。
范光辉和周海莲坐在地毡的主位上,巴拉夫妇和巴图尔坐一块,彭勇要死不活地靠在炕头,炕边的小板凳上,是派出所的人,一男一女,男同志正是林可叮的大哥,牧仁。
二十一岁的牧仁五官比少年时更加清俊,也更加不苟言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质。
抬头看到林可叮,牧仁紧抿的唇角有所松动,随即冲她浅浅地笑了笑。
林可叮不敢打扰哥哥工作,无声地挥了挥手。
正在做笔录的谭玉莹不经意间,瞥到牧仁唇角的弧线,惊得手里的笔险些掉地上。
牧仁,居然会笑!
她来派出所三个多月,还是第一次见着他笑。
牧仁模样好有本事,哪怕再高冷,也阻止不了所里女同志的热情,年纪大的婶子们,给他介绍家里的闺女或者亲戚家的孩子,而未婚的小姑娘们十之八九芳心暗许,包括谭玉莹。
谭玉莹虽然不是蒙古人,但性情比蒙古姑娘还要豪放,喜欢了,就大大方方地告诉对方。
三个月被拒绝了十次,她不仅不受挫,反而越战越勇,用她的话来说:好男怕女缠,只要她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谭玉莹单手撑腮,一脸痴痴,牧仁笑起来也好好看啊,更喜欢了!
“额吉,小叮当,坐这边来。”巴图尔往旁挪了挪,让出离炉火更近的座位,林可叮和吉雅赛音坐过去。
谭玉莹终于看清林可叮的脸,大眼睛小鼻子,樱……桃、小红……唇,跟洋娃娃一样,不由感叹:好可爱啊,不愧是牧仁的亲妹妹。
别说牧仁喜欢,她也喜欢。
谭玉莹热情地冲对方一笑,要不是在工作,她早就扑过去抱了。
林可叮也看到了谭玉莹,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好有活力,眉眼生动得仿佛会说话似的。
见对方和她打招呼,林可叮有礼貌地回以微笑。
王爱霞还在哭闹,吵得人脑瓜子疼,连范光辉都不耐烦了,出声呵止:“要哭出去哭,别耽误警察同志办事。”
王爱霞不敢哭了,偷偷地往炉火边挪,还是蒙古人的屋子暖和,不像他们的民工房,比冰窖还冷。
“彭勇同志,大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现在说下你的诉求吧。”牧仁走流程地问话,语气毫无起伏,让人捉摸不透。
彭勇担心牧仁帮亲,开口前,先看向范光辉。
“你看我干嘛?”范光辉被气笑了,“警察同志问你,又不是问我。”
彭勇讪讪地收回视线,回答牧仁:“也没有特别过分的诉求,就想巴拉他们赔我医药费。”
“还要买一件新的军大衣,”王爱霞接话,狮子大开口,“那死狗太凶了,一口把娃他爸的军大衣咬那么大一窟窿,补都补不了,哦,对咯,娃他爸还得补身体,你们要管我们家往后一年的肉食才行。”
萨仁不同意,“昨夜里就说好了,医药费,彭勇自己出,这么快就反悔?你们做人一点诚信不讲吗?”
“诚信值几个钱?凭什么我们挨了咬,还要自己出医药费,范代表,周主任,你们都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太欺负人了!”王爱霞左右开弓,抓范光辉和周海莲,“青天大老爷,你们得为我们平头老百姓做主啊。”
范光辉打太极,将话推回去:“牧仁同志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谭玉莹不想牧仁为难,抢先开口,“用眼睛看呗,彭勇大叔偷东西,大狗看家心切,咬他不应该吗?”
就这一家极品,别说狗咬,她都想咬。
谭玉莹强忍心中不平,默默咬紧后槽牙,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