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库房。”林可叮开口。
“去库房干嘛?”阿尔斯郎不知道民工乱打旱獭,倒是朝鲁听他阿布提了一嘴,他脑子向来活泛,已经跟上林可叮的思路,试探地问:“小叮当想去干‘坏事’?”
格日乐反应过来,举双手同意,“不干人事,就该教训!走!英勇小分队,出发!”
“出发!”哪怕脑子像浆糊晕乎,阿尔斯郎也积极响应完,小声问朝鲁,“小叮当要干啥坏事?她也去尿、尿啊?”
朝鲁将自己听到的告诉他和阿古拉,可把兄弟俩气坏了。
时间掐得刚好,英勇小分队和大人们完美错开。
原本库房有民工看守,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全让彭大鹏喊回民工营地了,林可叮拍拍金灿灿的脑袋,让它和查干去找被关起来的旱獭。
榨獭子油费时费力,民工下午最后去山上炸的那批旱獭,肯定还没来得及处理。
金灿灿和查干平时很少上山打猎,但蒙古獒犬骨子里自带极强的猎性,鼻子贴着地面,一路搜寻,不到两分钟,金灿灿和查干就有所发现。
查干警觉性高,没有出声通知,而是折回来咬林可叮的裤腿,林可叮和小伙伴们跟着它钻进停工了半个多月的库房。
库房没盖屋顶,积雪随处可见,蒙靴踩上去簌簌作响,拐进一个转角,林可叮手里的电筒光就套住一口铁锅。
正如巴图尔跟他们说的一样,真是好大。
彭勇他们已经把白天榨出来的獭油转移走,但空气里仍残留着浓郁的獭油味,金灿灿蹲守在墙角,旁边有一堆用旧毡子盖起来的东西。
林可叮一进来,就听见了旱獭发出的叫声,有气无力,犹然记得她第一次去旱獭坡,此起彼伏的“笛笛”声,充满活力和挑衅。
走上去,掀开旧毡子,下面居然有五个大柳条筐,每个柳条筐里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旱獭。
“怎么这么多?他们把旱獭坡的獭子都抓来了?”哪怕亲眼所见,阿尔斯郎也不敢相信。
他从小在草原长大,自然见过旱獭群,但都是满山跑的那种。
而眼前这些,毫无生气。
这么冷的天,它们本应该在温暖的洞穴里睡大觉,却被那些贪婪无厌的民工套出来下油锅。
周西河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旱獭,他蹲在地上,一只被挤得几乎变形的小旱獭,用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哀哀地望着他。
向来喜欢小动物的他,鼻子一酸,眼眶跟着湿润了。
“他们连母旱獭也抓了!”其其格认出一只母旱獭,带着哭腔说,“你们看它的肚子,冬眠前刚生产过,也不知道它的宝宝还有没有活着?”
格日乐的眼眶也是通红的,虽然草原人喜欢吃野味,但他们的心不是石头,万不可能残忍到这种地步,他取出靴子里的蒙古刀,割开绑住柳条的麻绳,“太欺负旱獭了,小旱獭母旱獭,全打光了,看他们以后打什么?”
林可叮说:“小哥,他们是民工,房子建好了,就会离开草原,不像我们一辈子住在这里。”所以才毫无节制,草原人的子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人性都是自私的。
“对不起,小叮当,对不起,大家……”杨小花根本不敢靠近,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就像这些旱獭是她打回来的,是她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跟你没关系,小花,你快回去吧,不然等会儿大人们过来,彭大鹏一家又要为难你了。”林可叮对杨小花说。
杨小花摇头,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拳头,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帮着小伙伴们一块将旱獭放出柳条筐。
是他们的错,如果不留下来做点什么,她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谁?谁在里面?快跟老子出来!”经范光辉提醒,彭勇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却仍是晚了一步。
手电光一扫,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旱獭从库房倾巢而出,没等他反应,嗖嗖嗖地全部消失在了眼前。
“獭子!快!快去追!”彭勇招呼白天和他一块喝酒的几个小年轻民工。
“金灿灿。”林可叮一声令下,金灿灿和查干扑上去,雪天路滑,几个人倒地后滚到一块,金灿灿和查干立马撤退出去,瞪大眼睛,翘着尾巴,嘴里发出低呜声,围着彭勇几人转圈。
仿佛他们是它们狩来的猎物。
彭勇先前被查干咬伤的胳膊还没好全乎,看到龇出来的狗牙,身上的汗毛顿时竖起来。
小年轻民工一样害怕,蜷缩地挤在一起,大气不敢喘一口。
范光辉扫过众人,一眼找到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巴图尔,气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巴图尔,孩子不懂事,你们大人也不懂事?还不快把狗召回来!”
巴图尔没理他,继续呲着个大牙笑。
巴拉不想连累巴图尔一家,把金灿灿和查干叫回去,金灿灿守在林可叮的脚边,查干守着阿尔斯郎和阿古拉。
没有威胁,彭勇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奔向范光辉,“范代表,你可都看到了啊,这些死小孩干的啥好事,我们辛辛苦苦打回来的旱獭,全给放跑了。”
那不是旱獭,是钱啊!
彭勇肉痛。
范光辉也痛,调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好不容易捞到点油水,让这几个皮孩子给嚯嚯了。
“巴图尔,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几家看着办吧。”
“范代表说得是,我们几家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巴图尔非常有态度。
但不是范光辉想要的态度,他憋了半天又吼道:“光教育有什么用?那些旱獭跑都跑了。”
巴图尔连连点头,赞同:“是啊,跑了,我们都看到了,跑得可真快啊!”
“所以呢?”范光辉眼珠子快瞪出来。
巴图尔装糊涂到底:“所以呢?”
范光辉咬牙切齿:“你们不打算赔偿吗?”
巴图尔失笑出声:“范代表,是我听岔了吗?旱獭是野物,孩子们和野物玩,危险归危险,我们回去教育就是了,为什么要赔偿呢?白天你自己不也说了吗?野物不是我们蒙古人家养的,难道就是你们汉人自家的东西?”
范代表气得用马棒猛敲库房的墙壁,“别跟我说,你们蒙古人不知道,野物谁打到就归谁?”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当然知道了,”巴图尔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打到野物都放自己家里,库房是范代表的家还是彭勇的家?都不是吧,是集体所有,跟白头山一个概念,所以那些旱獭就是无主野物,我们小孩子想放就放,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
巴图尔在身后冲林可叮他们竖大拇指,孩子们,干得好。
范光辉正好看到,脸都要气歪了,“你这是强词夺理!”
“不敢当不敢当,范代表过奖了,”巴图尔得意地说,“但凡你们留一人下来守着那些旱獭,也不会出这档子事,谁让大伙都爱看热闹呢。”
巴图尔在心里感叹,孩子们太聪明了,还晓得调虎离山。
“范代表,巴图尔话糙理不糙,你们上山打野物,他管不着,孩子们放走无主的野物,你也不该插手,”周海莲拉范光辉,压低声音又补一句:“在这节骨眼上,咱作为场部领导班子,可不能做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不然一旦闹大,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范光辉再三思量,这些野蛮人本就不满他们打旱獭的事,要是再闹起来,上升到阶级矛盾,确实对他影响更大。
范光辉垂着手,没再说话。
见势不对,彭勇拱火:“范代表,这都骑到你头上拉屎撒尿了……”
“闭嘴!还不是给你们一家子闹的。”范光辉对彭勇一家很不满意,本来他可以赚更多,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范代表,我回去翻了,”后面赶来的王爱霞,对库房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还惦记着贼喊捉贼,挤到最前面来找范光辉告状,“家里少了两块钱,就那些死小孩偷走了。”
范光辉想打死人的心都有了。
不是说存了一年的血汗钱吗?
知道放走的那些旱獭值多少钱吗?你给我说两块钱!
范光辉用力地甩开王爱霞,挤出人群,离开了,王爱霞一头雾水,小声嘀咕:“吃枪药了!”
“还不是因为你,库房的旱獭都让那群小王八放走了!”彭勇埋怨道。
“你说啥?都放了!一只没留?”王爱霞不敢相信,那帮死孩子还能闯这么大的祸!
“还能给你留一只,做梦吧你!”彭勇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个这么蠢的媳妇。
“死丫头,我跟你拼了!”林可叮离王爱霞最近,看起来也最好欺负,她面色狰狞地扑过去。
盛怒糊了眼睛,没看到蹲在林可叮脚边的金灿灿。
金灿灿瞪着恶眼,先她一步猛扑过去,吓得王爱霞坐倒在地,不给她任何反应,一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锋利的爪子划过她胸前的衣服。
布料裂开的声音,王爱霞胸前一凉,白花花的一大片,惊恐地扑到地上,积雪透心凉,王爱霞下一秒又尖叫地跳起来。
她这一闹,所有手电光照过来。
亮得跟白天一样。
丑态一览无遗,彭勇觉得丢人,偷偷地溜了。
王爱霞恶狠狠地瞪着林可叮,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奈何林可叮有左右护法,脚边是凶猛的蒙古藏獒,肩上站着猛禽草原雕。
却又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越是这样,王爱霞越气,要气死了。
林可叮笑得甜美,就喜欢这种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第42章
为犒劳劳苦功高的孩子们,四家大人拿出家里所有的鸡蛋给他们做夜宵,不一会儿,羊油混着干野葱和鸡蛋的浓郁香味,从蒙古包顶的木格飘出来,随着草原的夜风散开,馋得满都拉图家家户户的大人和小孩直流口水。
不过再也没人说酸话了,他们每个人都感激林可叮那群孩子,为草原为后代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是他们额善的小勇士。
要是范光辉和那些民工要追究,他们一定团结一致奉陪到底,他们草原人绝不是孬货。
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卧鸡蛋一个接着一个地吃,吃得满嘴流油。
大人们坐在另一张矮木方桌上,还在热烈地讨论,巴图尔激动地拍大腿:“太有意思了,一想到范光辉那吃瘪的脸,我就想笑。”
“亏得孩子们机灵,在没人的时候放走旱獭,不然这事没这么容易压下来。”吉雅赛音心有余悸。
“不管怎么说,也算出了口气,给那些贪鬼一点教训,真是想钱想疯了!活该!”巴图尔为孩子们感到骄傲。
“晚上放回去的那些旱獭,涨了见识,肯定会搬到别处去,白头山往后再也无旱獭坡了。”吉雅赛音欣慰地笑了,“这样挺好,至少民工们就抓不着它们了。”
“马上年底了,基建队停工拿不到工资,没钱过年,指不定还能干出啥缺德事。”周海莲愤愤不平。
这群无法无天的狗杂种,到别人的地盘,不尊重当地习俗信仰,早晚要出吃大亏才知道收敛。
“周主任过年不回场部吗?”巴图尔开口问。
“等西河考完试,我就带他回去。”周海莲看向和林可叮他们一块猛吃卧鸡蛋的周西河,心里很高兴。
这孩子终于交到朋友了。
她哥不着调,小时候把周西河扮成小姑娘,以致给人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之后就宁愿喜欢小动物,也不喜欢和同龄的小朋友一块玩。
“回去也好,免得基建队闹得你头疼。”巴图尔很感激周海莲,这段时间一直偏向他们,巴图尔以茶代酒敬周海莲。
周海莲一口气干掉大半碗奶茶,“范光辉找你们麻烦,记得去场部找我。”
“不多说,情意都在茶里。”巴图尔再敬周海莲一碗。
孩子们这桌,吃饱喝足的格日乐用手肘碰阿尔斯郎:“五年级有寒假作业吗?”
“不知道啊,我也第一次上五年级。”阿尔斯郎想到什么,哈哈笑起来,“这话问得像你做过寒假作业一样。”
哪次不是开学一个字没写,被老师当典型逮着骂。
“今日不同往日,我现在可是好学生了,你们这些差生根本不懂。”格日乐得意。
阿尔斯郎唏嘘,“还好学生?我记得上周小考,你就比我多两分,都没及格。”
“那也改变不了你倒数第一的事实。”格日乐挑眉。
阿尔斯郎哼道:“你个倒数第二还有脸说我?”
“我妹第一名。”格日乐可骄傲了,就像他是第一名。
“我哥第二名。”阿尔斯郎同款骄傲。
格日乐手一伸,搭上周西河的肩膀,“我兄弟第三名。”
阿尔斯郎不甘落后,搭周西河另一个肩膀,“也是我兄弟。”
周西河左右看一眼,眼皮狂跳,这两人吃卧鸡蛋怎么用手!!
“油爪子给我拿开。”周西河忍无可忍。
格日乐和阿尔斯郎不仅不拿开,还在他衣服上又摸又抓,坏笑地异口同声:“都自家兄弟,见外就没意思了。”
期末考试的那天,一大早,吉雅赛音就起来做早饭,巴图尔下了夜也没补觉,捞出煮好的鸡蛋,摆在桌子上,兄妹俩一人两个,并在鸡蛋前面各放一只筷子。
一百分!
图个吉利。
“闺女,快来吃早饭。”看到林可叮洗漱完进来,巴图尔笑哈哈地招手。
洗完热水脸的林可叮,颊上氤氲着粉粉的红晕,巴图尔忍不住地伸手捏了一把,还像小时候那样逗她:“谁家闺女这么乖啊?”
林可叮眉眼弯弯,配合地回答:“阿布家的闺女啊。”
巴图尔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夸张地展示桌上摆放的鸡蛋,“祝我们小叮当,考试顺利,双科一百。”
林可叮抱住巴图尔的手臂,声音娇娇:“谢谢阿布,阿布最好了。”
把人哄得找不到北。
“快坐下,阿布给你剥鸡蛋。”巴图尔拿起一颗鸡蛋,在桌沿磕开,“你小哥呢?”
说曹操曹操到,格日乐终于洗完脸进来,连续熬了两天夜,严重睡眠不足,走路东摇西晃,随时可能倒地就睡。
巴图尔憋了一眼,说他:“平时不用功,临时抱佛脚。”
“那也比不抱得好。”格日乐半眯着眼睛,循声一屁股坐过去。
没看清,把他阿布的头当凳子了。
巴图尔手一掀,格日乐摔地上,这才彻底睁开眼睛,一脸懵逼,“阿布,你推我干嘛?”
期末考试的大日子,巴图尔不想揍人,压着火气,咬牙切齿地敲桌子祝福:“吃完鸡蛋,考试顺利,双科一百。”
“双科一百?”格日乐觉得他阿布不够严谨,必须指正,“应该四个鸡蛋,怎么才两个?阿布你数学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