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乐摸着手腕上的红宝石手链:“舅爷爷会给我红宝石手链,外公能给我什么呢。外公杨柳巷那个房子都要被姨妈占掉了,你又有什么用呢?”
这天夜里,刘玉秀打开大衣柜。大衣柜空了一半,曾经这里都被一条条的名烟、一瓶瓶的名酒塞满,如今也都被林正清搬走了。
突然,刘玉秀生出一个念头。
林正清啊,你不仁我也不义,你要把我最后的希望也夺走,那就一起死吧。
家乐啊,我最宝贝你,可你要去跟更有权势的爸爸,我能怎么办呢?
家欢啊,家欢。你就好好过日子吧,妈妈没话要跟你说。
…
一封检举信送到了市纪委。
转眼九月,市一中如往常一样开学,可以同学们突然发现,在开学典礼上讲话的竟然不是大校长林正清。
林家欢也纳闷,这才发现老师们看她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直到班主任找她谈话,让她安心学习,不要被家里的变故影响,林家欢这才鼓足勇气问:“我家……什么变故?”
班主任的眼中充满了震惊,问她:“你不知道吗?”
林家欢摇摇头:“我一直都住奶奶家,家里已经很久不回去了。”
班主任这才发现,自己对大校长的了解,远比想象的更少。就是这个一直在自己班上品学兼优的大校长的宝贝女儿林家欢,她也从来不知道,林家欢竟然不跟父母一起住。
“到底出什么事了?”林家欢追问。
班主任这才斟酌着语言:“这个……林校长他,被带走调查了。”
“带走?被谁带走?”林家欢只觉得不妙,却还有些懵懂,她一个学生,对司法流程也全然不知。
其实班主任也说不清被哪里带走,但她还是尽力解释:“应该是警察吧。听说是有人举报,警察就查到了,说……”
林家欢微微一晃,已经想到,这个带走调查,就是犯事了。
“说什么?他犯了什么事?”
“受贿,还有……作风不正,乱搞……乱搞……。”班主任不确定对林家欢说这些是不是合适。
但林家欢听懂了。
乱搞男女关系,在这个年头是一项很重的罪名。
班主任压低了声音:“你晓得的,章老师是军嫂呀,人家是军婚。”
“嗯。”林家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她难过是有的,但要说多么难过,也不至于。
甚至她的内心里,觉得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哪怕他是自己亲生父亲。
见她这么冷静这么识大体,班主任也放心了一些,说八卦的劲头就有点上来了:“听说是有人写的检举信,上面才来查的。不过你也不住家里,应该不知道他藏了多少东西。哦还有啊,听说这个人还给章雯的丈夫写了信,丈夫反映给组织了。”
一句话,林正清死定了。
但这个检举的人是……
林家欢起了一身冷汗。她有些猜到了,但是,不太愿意相信。
晚上回家,林家欢将这事告诉了胡巧月和林思危,胡巧月立刻抱住她:“家欢不哭啊,家欢是奶奶家的人,和他们家没关系。”
奶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家欢不哭”,而不是“林正清怎么样了”,这一刻的林家欢百感交集,嘴上说着不哭不哭,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林思危却也没有表露出多么高兴的表情。
她只说了两个字,活该。
林家欢从奶奶的怀抱里抬起头,望向林思危:“思危姐,你说,信是谁写的?”
第180章 负责
林思危顿时一凛, 就连胡巧月也不安地望向她。
难道林家欢是在怀疑自己?
不,不会的,林思危立刻摒弃自己这样的想法。这一年多来, 林家欢和她们完全处成了一家人。她对刘玉秀或许还只是疏离, 内心还会有孩子对母亲的天然依恋,但对林正清却是切切实实的深恶痛绝。
甚至她对林思危说过, 如果有一天,林思危将林正清打入十八层地狱,她也会走得远远的, 只当没有看见。
“我不知道,是谁?”林思危问。
林家欢苦笑一声,道:“是我妈。”
“刘玉秀?”胡巧月惊呼, 转而又长叹, “倒也不奇怪, 她应该恨透了林正清。”
林家欢道:“我下课后去了鱼骨巷, 见到了我妈。我以为她会伤心, 至少会有感伤吧。可她没有, 她在和家乐吵架……”
“家乐?”林思危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出乎意料, “她不是向来最喜欢林家乐的吗?”
林家欢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述。
她在学校听班主任说了这事,立刻就去二班找林家乐,却没想到林家乐请了病假, 没有来上学, 于是林家欢最后两堂自习课没有上,请假去往鱼骨巷。
刚到巷子里,迎面碰上了章秀琴。
一见到林家欢, 章秀琴立刻拉住,说家里出了这么大事, 家欢你千万要挺住。
林家欢惊讶,说奶奶你怎么也知道了?
章秀琴四顾无人,这才低声说,林正清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巷子里也有街坊问,刘玉秀就说去外地开会了,直到前两天,顾念申才回家说,林正清已经被带走调查。
其实,就是被抓了。
调查是个好听的说法,事实上,调查比较确实了才抓人,这才是正确流程。
章秀琴还说,现在这事只有她顾家知道,但还能瞒多久就不好说,毕竟晋陵很小,市一中大校长被抓,很快就会传遍。
更别说……
她指指43号,脸色也无奈 ,更别说她们自己都吵架,吵得震天响,生怕巷子里人不知道似的。
然后林家欢就听到了院子里争吵声。
以前的林家从来不会这样在院子里争吵,刘玉秀是最要面子的,林正清也端着大校长的架子,?他们所有的阴冷,算计,猜度……都是关起房门悄悄地进行。
现在如此,实在有些不堪。
那尖叫与咒骂,吵的却并不是林正清的龌龊事,林家乐看中了一条新裙子,刘玉秀却不愿意给她买,一个骂母亲穷,一个骂女儿贪。
这曾经相亲相爱的两母女啊,何时已经变成这样。
林家欢心里难过,却还是默默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院子里争吵的两母女看到她都惊讶不已,但却只停止了数秒,又纷纷喊着让她评理。
她又能评什么理呢?
如今她看母亲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如今她看林家乐心里明明白白知道她是个应该去治疗的病人。
??她把二人喊进屋里,然后问,爸爸的事,你们知道吗?
林家欢嚷嚷着当然知道妈妈还不许我去找他。刘玉秀则将她拉到卧室,让她看空空荡荡的柜子和空空荡荡的床铺,告诉她,既然你妹妹想要的是一个富贵的爸爸,那我只能让你爸爸不再富贵。
那一瞬间,林家欢心中所有的疑问都被解开。
是母亲举报的父亲。
但母亲举报的根本原因却不是父亲的背叛。父亲的背叛让她愤怒和难过,但不会让她发疯。
是林家乐的背叛,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家欢也试图去安抚母亲,但她发现母亲除了抱怨还是抱怨,根本听不进她的安慰;她也试图让妹妹劝劝母亲,但妹妹却死盯着她,问舅爷爷有没有回来,有没有给她带金色的宫廷的餐具。
一个神经质的母亲和一个发病的妹妹,这不是17岁的林家欢能够承受的。
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鱼骨巷43号。
直到回阳川路,鱼骨巷的场景一直刺激着她。
如今林家欢在奶奶的怀抱里不安的?问:“我没有救他们,算是忘恩负义吗?我是自私吗?”
“当然不算。”林思危说得斩钉截铁。
“林正清是触犯了法律,你救不了;你妈妈是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写那封信时就应该知道今天这样的后果;至于林家乐……”
林思危的语气带了惋惜:“她的监护人是你妈妈,只有你妈妈可以拯救她。”
话虽无情,却有理。
林家欢落下泪,将脸深深埋进奶奶的臂弯。
胡巧月也柔声道:“家欢,你还记得一年前,你是怎么拯救自己的吗?你那样辛苦地跟疾病抗争,向思危求救,向奶奶求助。那天奶奶去学校找你,你那么痛苦,却又那么坚强。奶奶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你抓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救救我……我就知道,我们家欢,是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孩子。
“你的今天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知道当初思危怎么跟我说的吗?”
林家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林思危。
“思危说,家欢能意识到自己生病,想要治病,就说明家欢比普通人有更强的自控力。所以你家欢,你是多么不寻常的孩子啊。你才十七岁,你还没有成年,本该是爸爸妈妈来保护你。现在你能保护好自己,自己对自己的人生的负责,已经很了不起了。”
原来自己在奶奶和思危姐的眼里是这样的人啊。
林家欢哪里还忍得住,泪流得更凶,一边哭,一边却又想着自己要更加坚强。
“我现在才知道,我离开的不是父母,而是一个泥潭。我没有在泥潭是越陷越深,我好幸运。”
她努力地抹去眼泪,看着林思危:“姐姐,我终于明白你当初孤身一人找到晋陵,需要怎样的勇气。那年你也是十七岁,你不仅没有爸爸妈妈的保护,还有一个满脑子只想甩掉你的爸爸,甚至,我的十七岁有你,有奶奶,你的十七岁只有你自己。我会站起来,像当初你站在鱼骨巷一样。”
…
再去上学时,林家欢昂首挺胸,堂堂正正。
也有同学和老师对她侧目,她只当看不见,成绩是她最好的回答。
在成绩之外,她也有友谊。
高中是两年制,高二就是毕业班,每天晚自习下课已是天色全黑,胡巧月想着贾芳每天赶那么远的路回张家村也辛苦,早就琢磨着想请贾芳也住到阳川路来。
但苏红霞要强,她倒不太好意思开口。
现在出了这档事,胡巧月便让林思危去问问苏红霞,就说林家欢也想有个伴。
苏红霞知道林正清被抓,高兴得连喊三声“苍天有眼”,还大哭了一场,然后把贾芳刚从阳川路收拾回来的行李,又重新送到了阳川路。
现在贾芳就是林家欢最好的朋友。
两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碰到有嘴贱的同学,贾芳就会毫不犹豫地骂回去。
在重点高中,成绩就是最好的附身符,加上“附身符”还有一张利嘴,还有谁敢惹她们。
倒是林家乐办了休学。是病情加重了,还是刘玉秀带她去看病了,不得而知。
林家欢也没有再生过去拯救她们的念头。
奶奶和姐姐说得对,她保护好自己,就是对人生最好的尊重。等她以后有能力了,她会尽自己应尽的义务,这就可以了。
偶尔夜深人静时,林家欢也会想,父亲会判几年呢?
她不知道。
那些她见识过的人来人往,那些在她离开鱼骨巷后堆满整整一张床铺的大大小小的纸箱子,终究成了林正清的牢笼。
是苍天有眼?还是苏红梅在九泉之下也没放过他?
林家欢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比她更早懂得保护自己的思危姐姐,甚至已经不再关心鱼骨巷的一切。
因为思危姐姐说过,比对方过得好,就是最好的报复。
…
林思危现在的确过得很好。
良效食品加工厂持续扩张中,不仅增加了新的啤酒生产线,也在酝酿生产新品——香槟。
借着扩张的机会,良效厂的股权结构也有了很大的变动,林思危从胡巧英手中收购了一部分股份,并且在扩建过程中进行了注资。现在第一大股东依然是胡巧英,林思危和粮校持有相同份额。
这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现在不仅是晋陵市轻工行业的一颗明星,名声也早就打到了省里,省厅不止一次将现场会开到良效厂,林思危甚至成立了厂部办公室,专门负责各种接待工作。
当然,办公室主任就是庞建萍。
魏淑芬接手会计后,庞建萍走马上任,从庞会计摇身一变庞主任。庞主任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细致和耐心,将内务工作干得井井有条。
粮校给了她一间职工宿舍,她再也不用住在办公室,这辈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栖身之所。
搬家那天,王小虎特别积极,非要骑着三轮车去家具市场给庞建萍买柜子。
林思危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混混们打上门那一次,王小虎特别骁勇善战,敢情这小子早就有了心思。
也好,庞建萍这样受了太多苦的女人,也该收获柔情。
良效厂添了一台车,林思危其实会开车,但她还是和吴山海一起去学了驾照,这样办事就方便很多。
这天林思危开着车,和庞建萍一起去轻工局开会,张局长说,下星期省厅郁副厅长带队,要来晋陵考察,其中一站就是粮校。
当然,说是粮校,其实主要是良效。
郁副厅长,林思危想起她,嘴角不由弯起。好久没见了,她也的确想念这位师姐了。
第181章 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