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金牌啤酒很快铺到了省城,这次林思危去省城,就是去和省糖烟酒公司签合作协议的。
之前金牌啤酒的省内销售是省供销社代理,糖烟酒公司哪肯放过这块大蛋糕,通过各路关系找到林思危,愣是签下了合同。
可是林思危也头疼,现在销路不愁了,来不及生产啊。
吴山海倒是提了个建议,可以寻找周边效益不好的啤酒厂合作,委托生产。但林思危还想再看看,毕竟这个配方放出去,就很难控制。
就这么一路琢磨着,走到了家门口。一眼看到墙角放着一只军绿色大号旅行袋。
是谁忘在这儿的?
“奶奶,我回来了——”林思危一推门,却发现从里头闩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家里白天从来不闩门,这边所有街坊家家户户都是,大白天除非家里没人,否则一定都是遮掩着,或者关上半高的栅栏门。
门内传来林家欢的声音:“来了来了。”
大门一开,林家欢立刻将脑袋探出来,左右打量,小声道:“快进来。”等林思危一进门,立刻又把门闩上。
“干嘛呀,被小贼念上了?”林思危好奇。
林家欢低声道:“我爸来了。”
“啊?在外头?”
“不知道,下午背着大包小包的过来,求奶奶收留,被奶奶赶出去了。他在外头不肯走,奶奶让我把门闩上,他还一直敲门。”
林思危明白了:“怪不得外头有个大旅行包,估计是他扔这儿的,这么看,等会儿还会来。”
“来也没用,这里不欢迎他。”林家欢声音虽小,语气却坚定。
林思危问:“他这是被赶出来了?”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说我妈让他滚,不给他住刘家的房子了。”
“他们本来就办了离婚,又出了现在这事,你妈要是还能跟他过日子,那真是忍者神龟了。”
林家欢不解:“什么忍者神龟?”
“就是非常能忍的意思。”
“哦。”林家欢没在意,以为是林家欢生意场上听到的什么新鲜话,“我妈肯定忍不了。我都忍不了,想到那一幕,我还是想呕。”
一开始林家欢并没有跟家里人说,憋了好久,刘玉秀上门一闹,就全闹开了。
林思危看着平静的林家欢,庆幸她已经治愈,否则让发病的林家欢遇见这样让人难堪的一幕,后果不堪设想。
说话间,贾芳从厨房端了一锅三鲜汤出来,招呼林思危:“奶奶还以为你明天回来,幸好我多烧了一个菜。”
这些日子贾芳在胡家住,也帮了不少忙,几乎每天的菜都是她做。
林思危接过汤:“端后面去吧,我们后面客堂间去吃。”
“为什么啊?”贾芳不明白。
“后面吃得定心。”林思危道,“你们也把厨房里的菜一起端过来。”
说着,林思危出后门进了院子,向正房走去。
林家欢和贾芳对望一眼,贾芳道:“我明白了,思危姐怕吃到一半你爸来敲门,倒了胃口。”
“也是。我也想好好吃顿晚饭。”林家欢说着,也跟着厨房端菜去了。
胡巧月正在自己房间篦头发,林思危放下汤,走进胡巧月房间,轻轻喊了声“奶奶”。
“咦,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要三天的么?”胡巧月惊喜。
“昨天把事办完,我看今天有车票,就赶紧回来了,厂里还一堆事。”
林思危接过胡巧月手中的篦箕,在胡巧月细柔的头发间轻轻梳理着,见她心情还不错,又道:“门外有个大旅行包,是林正清的吧。”
“白天来过,说被刘玉秀赶出家门,没地方可去,求我收留他。不可能的,我绝不会让他进门,所以把他旅行袋扔出去了。”
“包还在门口呢,等会儿肯定还来,所以我让她们把饭菜端到后头来,我们在客堂间吃。”
胡巧月笑了:“也好,吃饭的心情还是很重要的。”
“回头他再来,我去前头见他。”林思危道。
奶奶和妹妹,林思危还是怕她们伤心,贾芳是局外人,不适合牵扯进来,所以还是她林思危去面对最合适,反正她对林正清没有半点感情,绝不会伤心。
搬到后头吃饭是明智的,三人晚饭快吃完时,前面响起了敲门声。
好在隔着前屋的前后两道门,又隔了一个院子,敲门声并不那么扰人。胡巧月给林思危夹了筷菜:“吃,别理他。吃饱了他要还没走,再说。”
“嗯。”林思危佩服这么镇定的奶奶,并觉得自己的镇定一定是遗传了奶奶。
这次的敲门声持续时间不长,等三人又吃了半个西瓜,林思危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前门,从门缝往外看。
旅行袋还在,不见人。
八点多时,天完全黑了,林思危这才卸了门闩向外望去,赫然发现林正清坐在门外,跟他的旅行袋一起。
听见开门声,林正清立即转头。可一见是林思危,刚刚堆起的笑容僵住了。
“你不是出差了?”他有些丧气。
好家伙,这准备工作够充分的,连林思危出差都打听好了,真是有备而来。
林思危递出去一张小板凳:“给你,坐地上脏。”
又问:“晚上有台风,不建议你睡这里。”
“林思危!”林正清咬牙。
这两年他真是受够了林思危的牙尖嘴利,也不知道林思危跟谁学的,一点不像温柔的苏红梅。
一定是像苏红霞吧!
林思危另一只手从背后又拿出来一张小板凳:“我可以陪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当是对你19年前奉献了一颗精·子的感谢吧。”
“别以为你当了什么厂长,就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你听听像什么样子,十几岁的小姑娘,这种流氓话放在嘴上。”
林正清说得义正辞严,林思危却听得老神在在。
“这不是生理卫生知识吗?说几句话就算流氓,那你做的那些事,算不算流氓啊。”
林思危坐在小板凳上,大喇喇地交叠着两条腿,笑吟吟地看着他。
林正清突然也笑了:“思危啊,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恨也没用,就算现在阻止我进去,以后这些家产我也有份。你何苦呢。”
“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只是要把账算明白,你没有对奶奶尽过一天的孝心,你就不配得到奶奶一分钱的财产,就这么简单。”
林正清望她一眼,索性也在小板凳上坐下,不知情的路人看着,还真以为是父女二人在家门口乘凉谈心,殊不知,交谈却是如此无情无义。
“我也跟你明说了吧。鱼骨巷是刘家的房子,我和刘玉秀离婚了,那就已经不是我的家,我也没道理在别人家里赖着。我知道你会说,我和你奶奶断绝了母子关系,可我现在是来投奔我女儿的啊。林家欢,你林思危,都是我女儿。”
这么无耻,林思危被他气笑了。
“你确定要住进来?”林思危笑着问他。
“不用跟你们一起住,我知道你们会尴尬。旁边263号又没租出去,我住263号。”
林思危轻轻“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听奶奶说,她倒也不是不让你住。不过……你住哪一间,她就捐掉哪一间,直到全部捐光为止。”
“疯了?”林正清难以置信,张大嘴巴看着林思危。
“没疯,就是不想让你占便宜。你应该知道的吧,奶奶把书画全捐了,市博物馆那个‘胡氏捐赠书画展’整整展出了三个月呢,听说十月份还会有二轮展出。奶奶不介意把阳川路的房子也都捐了。”
林正清压根不信:“不用气我,我不会信的。我妈糊涂了,想高尚,你也不至于这么糊涂。租掉还收回来,捐掉可就没有了,这房子什么价值你懂吗?”
“懂,这房子是古董,改建时我是按着保留原貌的原则设计的方案。过不了多久,有可能会定为市级文物吧,定不定省级我倒是不能确定。”林思危仰头,看了看镶着石雕的屋檐,“奶奶说了,她老了,晚上只要睡一张床,这些财产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至于我和家欢……”
林思危耸耸肩,“我们更不在意。家欢要考京城的大学,你是知道的,她打算以后留在京城,不回晋陵了。我么……”
她嘿嘿一笑,“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价,我还怕没房子住吗?”
林思危的身价,林正清是略有耳闻的。
当时搞中外合资,胡巧英的50万份额是给了林思危托管的,而且胡巧英作为外资方,给林思危送了股份。这两年林思危收入很高,而且还用这些收入,从胡巧英手中逐渐收购了一些股份。
可以说,现在的良效厂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林思危了。
她的确不怕没房住。
林正清再也笑不出来了,他脸色阴沉:“我不信你就这么大方。”
林思危冷笑:“我的确不大方,但我更爱看你倒霉鬼的样子,什么都得不到的样子,我要把你这样子写到纸上,烧给我妈,让她也高兴高兴。”
“疯了吧你?”林正清是万万没想到……不,他立刻就想通了,林思危就是这么鱼死网破的人,他又不是第一次领教。
“还要钥匙吗?我可以把263的钥匙给你。”林思危假装要起身,“不过今天给了你钥匙,不出七天,房管局就会来收房的,你到时候又要搬走,又没地方可去,你确定要住进去吗?”
林正清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思危又道:“去法院问过了吧,是不是知道现在这年头遗嘱没什么用,所以才这么笃定?”
林正清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还真去问过。他也怕胡巧月立遗嘱,到时候自己就一分都捞不着。好在了解下来,这年头的遗嘱的确作用不大,基本上还是亲子关系继承财产,就是告到法院去,最后也会这么判,所以他才那么笃定。
现在被林思危一说破,他心里倒是不着落起来,总觉得林思危把自己都摸透了,又觉得林思危有一万个办法对付自己。
“奶奶也知道没用,所以没打算立遗嘱。也劝你少动这些脑筋了,我知道你有地方住,不要来卖惨,265号没人吃你这一套。”
林正清死死盯着林思危,许久,终于确定林思危就是个“疯婆子”。他内心权衡,觉得自己的确不能逼得太紧,万一这疯婆子真的一怒之下鱼死网破把房子捐了,自己什么都捞不到。
不如等遗产。
就如林思危所说,随便这祖孙三个怎么折腾,遗产也要过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的手。
急什么呢?
林正清背起旅行袋,恨恨道:“你最好先管好自己。”
这话威胁意味有点重,林思危心中顿时一凛,但脸上绝不表露:“管得挺好,认真上班,好好生活,谈恋爱都只谈一个对象。”
说完,她收回门口的两张凳子:“你不坐我就收回来了啊,走好,不送。”
说得笑语盈盈,一关上门,她脸上的笑意蓦然收敛。
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不详,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来自于林正清。
他回不了鱼骨巷,来不成阳川路,还能去哪里呢?
要么住学校,要么去章雯那里。
林思危觉得,林正清要大祸临头了。
…
她的预感是对的。
忍者神龟刘玉秀只忍了半个月。在得知林正清和章雯双宿双飞后,她疯了一半;又得知林家乐去找林正清,想和林正清一起回阳川路之后,她彻底疯了。
林家乐是她最最偏爱的宝贝啊。她曾经以为,全世界都会负她,林家乐也不会的。
林家欢住到阳川路去,林家乐闹了一阵,也不过是觉得林家欢得了便宜,并不是真的想离开妈妈。
可是林正清走后,林家乐就变了。
她说爸爸妈妈离婚了,孩子总要跟一个的吧,她想跟爸爸。
刘玉秀不能理解,说我对你这么好,你爸爸都跟章雯那个贱女人在一起了,你为什么要跟爸爸?
林家乐说,因为爸爸是校长,跟着爸爸有出息。
刘玉秀说,你难道不觉得看到章雯都恶心吗?林家乐说,我又不用看很久,我明年就毕业上大学了,到时候我就去京城了,我跟着爸爸,零花钱都比你多啊。
刘玉秀当场就哭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最疼爱的女儿,这个一直在践踏别人的女儿,终于有一天践踏到了她自己身上。
可林家乐对她的眼泪却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