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很有“英雄包袱”,不想让那些小护士看到他的裤衩飘扬。
背心裤衩吹一夜,并没有干透,今晚还得再吹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八点,护士长带领小护士们巡房,顾洽对晚班小护士们爱慕的眼神视而不见,一脸冷漠,这才躲过了她们的热情照顾。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拉绳!晾裤衩!
说实话,英雄对这事儿没有太多经验,心想昨晚大概是没开窗,所以一晚上才没干透,今晚把窗开大些呗。
他忘记了,春天的风——那是很大滴。
他将窗户开到九十度直角,然后将裤衩挂上绳子,一阵风吹来,哇,好惬意,是自由的方向。
靠,好剧烈,是失控的翻腾!
只见衣架在绳子上摇晃两下,在风势的助力下,直接将裤衩甩出窗外。
不见了。
消失在夜空中。
顾洽直接懵逼,我就是想晾个裤衩而已。
他赶紧将背心收回来,扒住窗台往外看,可怜他双腿使不上力,生生靠着强大的核心力量与臂力,将自己撑上窗台。
夜色中,他看不清自己的裤衩飞到了哪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楼下是一片花圃,要么掉花圃里,要么飞到花圃外的路面上。
顾洽倒不是心疼裤衩,关键那是部队发的裤衩。
谁都知道这栋楼上住着个受伤的战斗英雄,所以飘下去的不是裤衩,是顾洽啊。
不行,得去把自己的面子捡回来。
…
晚上八点多的医院,已经算得上夜深人静。
顾洽快速推着轮椅经过走廊,很幸运一个人都没碰到,然后迅速转到电梯口。
电梯门一开,电梯阿姨好奇地望着他:“顾同志,现在应该是休息时间了,你要去哪里?”
当然不能说自己下楼捡裤衩子,气质都没有了。
顾洽故作轻松:“晚上安静,下楼转转。”
电梯阿姨不理解没人的院区有啥可转的,还是转轮椅的那种转,但出于对战斗英雄的尊敬,阿姨还是让他进了电梯,甚至还热情地起身帮忙。
“外边天都黑了,也没人,怪吓人的,也没啥好转啊。”阿姨十分具有仪式感地按下一楼按钮,然后扭头看顾洽。
顾洽一本正经:“万物生长靠太阳,晚上没有太阳,就靠月亮。要想尽快康复,不能一直待在屋子里,太阳和月亮都必不可少,都得晒。”
“晒月亮?”电梯阿姨心想,我在医院开了五年电梯,也没听说晒月亮可以治病啊?
顾洽还是一本正经:“嗯哪,我下楼晒晒月亮,麻烦阿姨啦。”
一楼到了,阿姨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又起身帮忙把顾洽推出去,还挥手:“好好晒,别走远啊,早点回来。”
果然十分阿姨,见谁都像自家小子。
…
林思危从郁建秀家回来,一路上越想越欢乐。
郁建秀帮她联系了两家食品加工设备生产厂,都在省城,她可以直接去看产品。另外关于校办工厂的申请,也就等一个正式文件了,郁建秀说最近风声的确大,但会不会出文件,谁都不敢说。
只有林思危心里十分肯定,两个月之内必下文。
虽然省里拨了十万元专款,实际上要买全新设备的话,十万元根本不够,所以林思危也存着买二手设备的心。
不管怎样,筹备总是越来越充分了
更有意思的是,她还确定了郁建秀那秘而不谈的心事。
章秀琴整天操心三个孙儿的婚事,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快五十岁的儿子倒有可能春天来了。
这么一想,林思危几乎笑出声来,心情愉悦地拐进了省军总大门。
咦,大楼前有个黑影子,鬼鬼祟祟地在干嘛?
第098章 重逢
黑影子矮矮的一坨, 似人影,又不似人影,在墙根那儿一耸一耸, 花圃里的树枝被碰出哗啦啦的动静。
此时, 整个医院已经进入夜晚安静模式。这个点来看病的都从西门直接去急诊厅,这边的病房大楼下只有相距甚远的两盏路灯, 而黑影子正好就在两盏路灯光影的盲区。
看黑影的动静,倒像在打探什么?
林思危顿时脑中警铃大作,想起小护士们聊天, 说起她们晾在宿舍外的袜子和内衣最近经常被偷,医院周边可能有变态出没。
这不会……就是那个变态吧!
林思危蹑手蹑脚接近,眼见着离黑影子已经只有五六米, 这才发现黑影原来是个坐轮椅的人, 怪不得远远看着那么古怪的一坨。
好家伙, 坐轮椅也不耽误你变态?
只见这家伙躬着腰, 一只手拼命往冬青树上够。嗯, 胳膊还挺长。
然后长胳膊一捞, 捞过一件东西。
下一秒, 林思危眼睁睁地看着轮椅男展开一条——裤衩子!
果然是来医院偷裤衩子,果然是那个变态。这下逮你个正着。
林思危冲上去,大喝一声:“住手!”
顾洽千辛万苦才捞到裤衩, 才舒一口气, 就被这晴天霹雳吓得一哆嗦,裤衩落到他腿上,又顺着腿滑落到地上。
他正努力弯下腰想去捡, 却见一个人影冲过来,一把将他的裤衩捞了过去。
“好你个变态。今天总算抓到你了!坐着轮椅都这么变态, 你也太变态了!”
一句话三个变态,顾洽都愣了。
我变态?
你抢我裤衩才变态吧!
“你才……”两个字刚出口,等等,这声音好熟悉,是那个脑海深处经常盘旋的声音啊。
顾洽猛地抬头,赫然望见充满正义感的小脸,不是林思危还能是谁!
“薇薇!”他瞬间忘记了裤衩,兴奋地大喊。
林思危一愣,借着月色望去,这才发现轮椅上的“变态”竟然是——顾洽!
“你怎么在这里?”她冲口而出,随即就望见了他的轮椅。
重逢的欣喜刚刚巨浪般袭来,此刻被更滔天的怒涛一掌拍晕。顾洽怎么会出现在医院?怎么还坐在轮椅上?他不是应该在执行任务吗?
难道……
林思危心中顿时被揪住,紧张地望着顾洽。
顾洽兴奋地喊完,下意识想站起来冲过去,腰间一发力,双腿却软绵绵完全没有跟上。他向前一倾,差点摔出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当下的状况。
他死死扒住轮椅扶手,生生地控制出身体,总算没有失态。
此刻的顾洽心中满是后悔,实在不想让林思危看到自己坐轮椅的糗样。
一点也不高大。
“我受了点小伤,在这儿住院治疗呢。小伤,没大碍,过一阵就好。”顾洽努力说得轻描淡写。
林思危疑惑地望着他,心里却不太信。
“这里太黑了,我要去亮堂的地方看看你。”林思危道。
顾洽心中一阵悸动:“臭丫头,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还是以前那样……”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样了。
呸呸,不能让林思危察觉自己的落寞。顾洽甩甩头,向大楼西边一指:“那边没人,又亮堂,咱去那儿说话?”
林思危下意识想要去推轮椅,顾洽却手一伸:“先把裤子还给我。”
林思危这才想起,裤衩还在自己手上呢。低头一看,果然手里抓着的是一条男人的大裤衩,刚刚天色又黑、形势又紧张,也没仔细看大小。
都怪这年头不管男女,都是穿的四角裤衩……
一想到顾洽的裤衩就这么大喇喇地被自己抓在手里,林思危的脸庞有点发烧。幸好夜色很浓,遮掩了羞涩。
反正自己师出正义,林思危一咬牙,将裤衩扔到顾洽身上:“以后不要大半夜这么鬼鬼祟祟的嘛,我还以为你是偷人家内衣的变态。”
“你才是抢人家内衣的变态。”
“什么?”
林思危正要柳眉倒竖,顾洽却已经滚着轮椅开溜了。
终究是不想要她帮忙啊。林思危扬扬眉,不由又心疼,又担忧,还是拔腿追了上去。
大楼西侧有个花园,白天常有病人晒太阳散步。花园有个直通大楼西门的连廊,晚上西门锁上之后就无人出入,但连廊亮着灯,的确安静又明亮。
这回林思危终于看清了顾洽。
“你瘦了啊。”林思危想了想,又笑道,“也变白了。”
“我本来就挺白的好不好。”顾洽不满。但也心下温暖,说他瘦了白了,总比继续关注他的轮椅要来得让人轻松。
林思危心里却想,他其实好久没有执行任务了吧,这肤色是好久不见太阳的肤色啊。
“以前就记得你牙白,没注意你人白。”林思危在长椅上坐下,与顾洽平视,“我奶奶过来动手术,我在这儿陪她。”
“哦?要紧吗?”顾洽关心地问。
“没大碍,她关节毛病,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了。对了,还是你爸爸帮忙联系的医生呢,不然我们那有机会来省军总啊。”
“我爸?”顾洽扬眉,转而又笑起来,“别看我爸不爱说话,他还真助人为乐的。”
“可是顾伯伯好像不知道你在这里?”林思危问。
“嗯。”顾洽低低应了一声。
“前两天是不是小澜姐在这儿?”林思危又问。
顾洽迅速抬头:“你碰见她了?”
果然那位是顾澜。林思危道:“我在窗口望见一人像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医院大门,但喊了也没回应,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是你?”这下轮到顾洽震惊了,“前两天我听到有人喊‘小澜姐’,当时就觉得像你的声音,可护士说什么都没听到,我还以为自己思念过度,出现幻觉。”
“思念过度?”林思危立刻抓住。以林总的智慧,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前进的阶梯。
“呃……咳咳……就你知道的嘛,人一生病嘛,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就会开始思念一些故土啊,亲人啊,朋友啊……咳咳。”
行吧,我是故土呗。
林思危被思念,明明心中有些小窃喜,但对着死不承认的顾洽,她也不便戳穿。
何况顾洽出现太过突然,还有好多好多的迷团,都绕在林思危心里。
“嗨,思念我也不是什么罪过,不用解释这么清楚的嘛。我也挺思念小洽哥啊。”她又开始活跃气氛,“说起来你也好过分,躲在医院又没事干,你还能捞裤衩呢,怎么就不能给我写信?”
“谁说我没事干,之前我不得养伤么。”顾洽嘟囔,“你怎么也不问我怎么就坐轮椅了……”
哈,这不就等你自己说嘛。
林思危还不知道你?追着你问,怕你有想法呗。
“我赌你会忍不住告诉我啊。”林思危眨眨眼,一脸得逞的表情。
说实话,顾洽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林思危面前,他是真有些狼狈的,狼狈到连裤衩落入林思然之后,都不觉得尴尬了。
而他与林思危又坦诚又回避的谈话间,其实也一直在思忖着,该怎么跟林思危说自己的现状。
没想到林思危从头到尾都没有愁云惨雾,甚至没有将他坐轮椅这件事看得多重,反而语气轻松,还时不时开一句玩笑,这种态度真让顾洽有一种——天好像塌不下来的笃定。
“好同志不赌博。”顾洽又嘟囔,却还是忍不住道,“我执行任务受伤了,在这儿康复呢。就我哥我姐知道,怕老人家担心,就没告诉爷爷奶奶和我爸。”
果然是执行任务受伤。
林思危心中一揪,能让顾洽坐轮椅的伤,必定不是什么轻伤。可是……她转念一想,又开朗起来,毕竟人还在,脑子没坏,这就是万幸不是吗?
“摔的?骨折了?”林思危问。
“中弹了。瘫痪。”
林思危脑子嗡地一声,要不是坐在长椅上,怕是身子都要忍不住摇晃了。
不,越是情况严峻,越不能显得慌乱。
顾洽那么聪明,她如何反应,顾洽看得出来。
她再一次暗暗告诉自己,人还在,脑子没坏,这就是万幸,不是吗?
“疼吗?子弹取出来没?”
“取出来了,现在腿部以下没有知觉。医生说……恢复情况不好说。”
林思危却笑起来:“我觉得你恢复得挺好啊。”
顾洽扁扁嘴:“薇薇啊,你是不是不知道严重性。瘫痪的意思就是……以后可能一直要坐轮椅了。”
“我知道瘫痪的意思,但你想啊,你是中了子弹,再高一尺打中心脏,再高一尺打中脑袋,你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觉得没那么严重了?”
顾洽哑然失笑。
人生大事啊,还能这么比较的。
这丫头到底是心太大,还是压根就没有心啊。
“这么说,我还算幸运的?”
“当然幸运啊,受伤是命,受了伤还能开开心心在这儿跟我说话,那就是运。你,顾洽,好运常伴。”
林思危吐吐舌头,半蹲下,拉住了顾洽的手。
“我说呢,这医院的小护士们心心念念都是四楼的战斗英雄,我就想,哪个战斗英雄这么大魅力,还能比我小洽哥更有魅力?没想到,就是我小洽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