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德好奇,问章秀琴:“小洽房间有台灯吗?”
“有个屁。小洽要喜欢看书,早就上名牌大学了。”
“那小淮去小洽房间?”
章秀琴冲着老头子挤眉弄眼,一副“这事我懂”的表情,低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小淮都24了,还没对象,肯定是去小洽房间沾喜气了啊。”
“啊?”顾明德差点一个跟头栽过去,“又不是结婚新房,这就有喜气了?”
“所以你懂个屁。死老头子,一点不浪漫。”
“什么浪漫,全是外国人装模作样的东西,我看是又浪又慢。”
章秀琴朝他翻个白眼:“算了,不跟你说了,没劲。”
见章秀琴要走,顾明德又不干了,喊她:“哎哎哎,你懂,你说撒,哪里有喜气啊?”
章秀琴撇撇嘴,伸出手指,弹着指甲里的灰:“要么你求我。”
“你……”顾明德眼看就要跳起来,生生按捺住了,终于被好奇打败,“哎呀,什么求不求的,你爱说不说。给你五分钟,不说我就不听了。”
章秀琴这才慢悠悠道:“小洽房间有盆太阳花晓得伐?”
“晓得啊,一直放窗台上,你不是说那个叫死不了,所以才养的嘛。”
“薇薇家里也养了一盆太阳花你晓得伐。”
“这我当然不晓得了,我又没去过她阳川路那个家。”
章秀琴很得意:“所以,这是一种很神秘的力量,小洽房间的太阳花有魔力的,把薇薇给招来了。”
“哦,原来这样。”顾明德点点头,“所以,小淮也想沾沾太阳花的魔力,给自己招一个对象?”
“没错!”章秀琴一击掌,觉得老头子总算有点上道了。
没想到顾明德“呵”一声:“我还当什么呢,原来就这个。这要有用,明天我去花坛里摘一篮子回来,给小淮多招几个。”
“那要犯错误的,就一个!”
顾淮不知道楼下老两口这么关心自己,他来到顾洽房间,一眼就望见窗台上的太阳花。
五月,太阳花已经返绿抽芽,虽然还没有开花,却显出绿油油的生机。
夜幕已经降临,他从窗口望出去,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能看到43号院子里的动静。
虽说刘玉秀不爱让别人看到自家,所以将院墙上的花窗封得死死的,但她却没办法给自家屋子加上盖子,来自高处的审视,她躲不过。
顾淮从43号的窗口看到一家人正坐下来吃晚饭,因为角度问题,他只能看到他们身子以下,看不见脸庞。
先是三个人,过了好一阵,才又来了一个,在桌边坐下。
最后这位,应该就是林家欢吧。顾淮想。
窗口有张桌子,顾淮索性去自己房间拿了台灯过来,坐在桌边看书。而他身边就是鱼骨巷的主干道,只要43号有人出来,就必定会从他眼皮子底下走。
一开始,顾淮只是看着闲书,留意着巷子里的动静,可是渐渐地,他看到了一个自己从未关注过的鱼骨巷。
天气温暖了,巷子里的老人又开始了保留节目,饭后散步,外加传送巷子里当天的八卦见闻。淘气的小孩滚了一半铁环,被妈妈揪着耳朵拎回家,说小赤佬你还不睡觉,这都快八点了。还有两对他不太认识的青年男女,从不同的院门里出来,走到幽暗处汇合,然后小心翼翼地牵手说话。
顾淮从来不知道春夜的鱼骨巷竟然这样温柔。
他觉得自己沉浸在学业里太久了,人间烟火也是挺醉人的。
不知怎的,他想起在省军总时那位口袋里总是装着奶糖的女医生。后来他们通过一次信,不过他有些胆怯,觉得女医生威风凛凛的,而自己说话都不太敢大声。
渐渐地,孩子们都被妈妈揪回家了,负手说八卦的老人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幽暗处的青年男女又各自回到院门口,没入寻常人家,留下的余香全教楼上的顾淮揽了去。
夜有点深了。43号客堂间的灯熄了,刘玉秀出现在卧室窗口,一把拉上了窗帘,窗口的灯光也变成了透过窗帘的朦胧的粉色。
应该没事了吧。顾淮想。
不过,还是再待一会儿吧。微风轻轻吹动窗帘,月亮的清辉将窗台抹出一层微微的白霜,顾淮有点喜欢上这样的月色了。
突然,43号的家门有一道微光闪过,顾淮立刻扶了扶眼镜,发现43号家门悄悄打开,门上挂着的一块铜牌折射出一道微光,转瞬即逝。
顾淮顿时一激灵,不由站了起来。
只见夜色中,一个人影走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打开院门,随后返身又关上。
那两条辫子,一定是林家欢。
眼见着林家欢向这边走来,顾淮立刻冲下楼,透过院门的缝隙,看着林家欢从缝隙中走过。
算算时间,该走出去几十米,顾淮这才悄悄开了院门,跟上了林家欢。
林思危和顾洽果然猜得一点没错,林家欢真的掉了链子。
吃过晚饭,林正清和刘玉秀都说,早点睡,明天就要考试了,你们轻装上阵就好。
而且刘玉秀还挨个抱了抱两个女儿。
林正清则说:“我和你妈明天都要忙,不能送你们去考试,不过相信你们一定超常发挥,我在市一中等着你们。”
林家乐嘿嘿一笑,抱着刘玉秀的脖子不放:“考上市一中有什么奖励?”
刘玉秀笑道:“带你们去海城玩,要不要?”
“好!一言为定!”林家乐松开刘玉秀的脖子,大喊,“我要吃大白兔,你给我买,还要去玩很多很多地方。”
她到底还是个初中生,对海城这样新鲜的大城市只知好,却也不知哪里好。
刘玉秀一边嘴上答应着,一边拍拍林家欢的肩:“妈妈最担心你,你别有压力啊,明天,最重要的一战,过了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本来林家欢有点松动的心,顿时又紧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纵然早早和林家乐睡下,听着林家乐均匀的呼吸声,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第143章 落水
林家欢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人喊:“会考砸的, 会考砸的。”声音尖利刺耳,她不由捂上耳朵,可那声音还是钻进她耳朵里。
林家欢心里害怕极了, 心口有什么东西堵着, 喊不出来,也喘不过气。
窗外又有一个温柔的声音:“来啊, 出来啊,出来就能忘记考试,忘记那些让你难过的事。”
那声音让她狂跳的心稍稍有些安宁。林家欢被这声音引诱, 不由转身望向林家乐。
林家乐睡在另一张床上,呼吸声依旧那么均匀。
好羡慕她,是妈妈最快乐的女儿。
林家欢落下泪来。要是自己考砸了, 妈妈对自己的爱就会全部消失吧。她又一次害怕起来。
她必须跟那个声音走, 忘掉考试, 不再害怕。
林家欢起身下床, 光脚穿着布拖鞋, 悄悄地出了门。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跟着那个虚幻的、温柔的声音指引, 从鱼骨巷的一条支巷穿行而过,向运河边走去。
顾淮远远地跟着,不敢惊动她, 又好奇她半夜三更出来游荡是想干嘛。
其实在高中时, 顾淮也有同学因为学业过于紧张而异常过,他亲眼看到那男生手腕上一道一道的伤痕。
虽然顾淮不善言辞,但他能感觉到这些伤痕的疼痛。
此时他这样跟着林家欢, 突然有了当年看到同学伤痕的那种感觉,那种痛感, 是一样的。
前面的林家欢已经走出巷子,穿过一座年代久远的桥,从桥的另一边下去。那桥甚高,过桥走几步就已经不见林家欢的身影。
顾淮紧张,也顾不得暴露踪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桥。
却见林家欢已经走到桥下,沿着桥墩下到了河岸码头。那码头是居民平时洗衣服淘米的地方,与运河水面齐平,如今正是水季,运河水位比往常略高些,浸没了几级石阶。
眼看着,林家欢就走到了水中——
“林家欢!”顾淮大喊,冲下桥去。
林家欢一惊,转身回头望过来,却见一个身影直向自己冲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身影就从自己身边掠过,直接掉进了水里。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瞬间惊醒林家欢。
什么考试,什么声音,一时间通通消失,她只见河面上有个人在扑腾。
“啊,你是谁啊,你干嘛啊。”她惊叫着,四顾寻找能救援的东西。
其实顾淮扑腾得不远。
他看到林家欢走到水中,水面都没过了她的鞋,顾淮想冲下去拉住她。可是,他生来不善运动,跟他的战斗英雄弟弟、他的芭蕾女神妹妹,完全不是同一类型。匆忙间他跑下台阶,很不幸地,一脚踏空了……
于是他非但没能拉住林家欢,反而自己身子一歪,掉进了水里。
可怜的顾淮也不会游泳,惊慌地张口呼救,可还没出声,河水就无情地灌进他嘴里,呛得他没头没脑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扑腾间,他摸到一块板,仿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攀住。
那板上似乎也有力量,拖着他往前。
河水打在他脸上,视线一片模糊,黑暗中他依稀听到林家欢在喊:“抓住,你抓住。”
其实也只数秒的功夫,在顾淮的感受,仿佛过了很久。
他顺着木板往前蹬,终于攀到了河岸边的台阶。扒住台阶,他终于感觉到自己又摸到了大地。
想哭。
他艰难地坐到台阶上,半截身子还浸在水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的眼镜已经不见了。
眯着眼睛再看自己从鬼门关到岸边的距离,其实只有——半米。
好丢人。
等顾淮看清林家欢手里举着的那块木板,更觉得丢人了。
那是块搓衣板,大概是哪家阿婆落在码头上的。搓衣板才多长一点点,林家欢在岸边升个手,就把他给捞上来了。
“小淮哥?”林家欢已经认出他,惊呼出声。
“家欢,你没事吧?”他还不忘自己的职责,他是来阻止林家欢临阵掉链子的,虽然自己也掉了链子。
林家欢一愣,这才感觉到腿上阵阵凉意。低头一看,膝盖以下都在水里,布拖鞋也没有了踪影。
这才想起自己是被那声音引诱而来。
林家欢疑惑地摇摇头,那声音没有再来。有时,她疑心这是幻觉,可大部分时间那声音过于真实,真实到让她觉得真有那么几个人,在陪伴自己,在引渡自己。
但此刻,声音都消失了。码头上只有清冷的月色、冰凉的河水,和两个落水的人。
“我没事。”她慌乱地向上退几级台阶,完全脱离运河水面,似乎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与河水从来就没有瓜葛。
“没事就好。”顾淮也从河水里爬出来,走到林家欢跟前,很是惭愧地,“不好意思啊,我摔下来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林家欢赶紧道。
“谢谢你啊家欢,没有你,我今晚就要喂了水鬼了。”
林家欢却局促地低声道:“没有我,小淮哥今晚也不会落水吧。”
她到底是聪明的。谁都知道顾家大孙子文曲星下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何曾见过他夜晚出没?
很大可能是顾洽跟他说过什么。
“小淮哥是跟着我出来的吗?”林家欢问。
“嗯。”顾淮下意识想去扶眼镜,扶了个空。眼镜倒是喂了水鬼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林家欢低声道。
“我晚上正好在看书,在楼上就看到你出门。我知道你明天就要毕业考试,看你出门就觉得奇怪,我就跟上来了。”
顾淮不好意思道:“看你下河,我怕出事。”
林家欢坐在台阶上,双手揪住裤腿,深深叹了口气:“谢谢小淮哥,我能跟你说实话吗?要是你不来,我可能真出事了。”
“是吗?我以为是我想错了。”
林家欢摇摇头:“你没想错。你也是听小洽哥说过吧,所以半夜看到我出门才会担心。”
顾淮也不会撒谎,默默点头。
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安慰她道:“你放心,虽然小洽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但我保证,我不会歧视你的。”
林家欢深深地望他一眼:“小淮哥,你成绩那么好,你是怎么熬过考试前夜的?”
说实话这题顾淮不会。
他就是爱学习,做题就有无穷乐趣,一想到第二天要上考场,他都会兴奋。
熬,不存在的。
但面对被压力击垮的林家欢,再不善言辞,顾淮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
“我就想,快考吧,考完就解脱了。就可以……就可以准备下一场考试了。”
林家欢愣了两秒,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回答。
甚至完全不能算是经验。
“你不怕考砸吗?”林家欢怯怯地问,仿佛这问题会亵渎眼前这位“文曲星”。
顾淮摇摇头:“我从没想过。我一直都是全校第一,我们全校前二十都能去北京,我为什么要担心考砸?”
他是市一中的神,哪怕几年过去,现在的老师还会津津乐道把他当成榜样跟学生讲的那种。
林家欢突然有些被击中。
她喃喃道:“有人告诉我,说我会考砸。这人无所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