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意她考多少分吗?并不。
她林家欢考得好, 并不会为他们增添荣光。她林家欢考得不好, 也完全不会损毁他们一点。
他们在意的是, 她不要错过最重要的考试,不要辜负掉自己的人生。
林家欢的手微微颤抖,再凝神去看试卷, 字迹已清晰可辨。她深吸一口气, 提笔在考卷上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说,上午两场考试,她就是凭着这股心气顶下来的。
很累, 非常累。
下午她主动去喊顾淮,正是隐隐中觉得顾淮是支撑她的那股力量。
她想平安考完, 非常非常想。
此刻顾淮走在她身边,隔着两三米远,时不时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擦鼻涕,林家欢就想,自己都连累小淮哥差点送了命,现在还生着病,就是为了小淮哥,也得考完吧。
林家欢自己都没有发现,数月以来压弯她的分数,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想到过。
她只想写满,做完。
她考完出来没有对题,也完全没有算分。就连等在校门口的邱老师关心地问她,她也只淡淡地说:“都做完了。”
这只是一场考试,仅此而已。
到校门口,顾淮道:“最后一场了,你们加油。”
林家乐又娇笑:“我们两点半就考完了,这下碰不上了吧。”
顾淮很认真:“我那边工作也是两点半结束。”
林家欢迅速看他一眼,心中一暖。即便是自己考完了,小淮哥也还会来。
其实顾淮心里想的却是,我必须要来,我要不折不扣完成小洽交给我的任务。我得亲眼看着林家欢从考场出来,我的使命才算完成。
顾淮压根就没走。他等二人进了考场,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坐在校门口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五月的太阳照在身上,正是最舒适的时候。他看几页书,又喝两口奶奶准备的热水,觉得头也没那么痛了,堵得死死的鼻子也有些松动了。
一个半小时很快过去,考试结束铃声响起,顾淮立刻起身,冲到校门口,紧张地盯着出来的考生。
就在他看到林家欢的一刹那,林家欢大喊一声“小淮哥”,而后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家欢!家欢!”林家乐吓坏了,伸手去扶她。
林家欢双目紧闭,额头上满满一层汗珠,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冲着那声“小淮哥”,顾淮也责无旁贷,立刻蹲下,喊:“快把她扶上来。”
几位同学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林家欢从地上抱起来,搭到顾淮背上。
邱老师已经从后面跑了过来:“怎么回事?林家欢?”
顾淮急问:“请问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这其实问得奇怪,晋陵城区这么小,实验初中不出几百米就有两家全市最大的医院。
但邱丽丽此刻也已经顾不上问这些,着急道:“去第一人民医院,你跟我走,北门最近。”
又冲林家乐道:“我和顾淮送她去医院,你赶紧去市一中喊你爸。”
林家乐吓得脸色惨白,慌张地点头,然后拔腿就跑。
可怜顾淮本来就是运动能力超弱,虽说林家欢很瘦,到底也是背了一个人啊。而且他还生着病,跑得跟脚下灌了铅似的。
一路上邱丽丽还问:“你不是在北京读书吗?放假了?”
顾淮也是实验初中的骄傲,邱丽丽自然也认识他。可顾淮却不回答 ,脸憋得通红,只管往前冲。
不是他不想回答,是他顶着一口气,生怕一张嘴,这股气就散了,他就得跟林家欢一起摔倒在地上。
二人到了医院,听说是毕业考试的学生晕倒,立刻有医生过来,将林家欢接了过去。
顾淮已经累得直喘粗气,瘫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动弹不得。
邱丽丽哪能不知道顾淮的体质,只是眼下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安慰顾淮,小跑着去窗口办挂号手续。
这边手续还没办完,那边林家欢已经醒来。
她对自己在医院一事显得非常麻木,躺在病床上缓缓将四周打量,轻轻地说:“终于考完了。”
没人听到她说话,包括旁边忙碌的医生。
等林正清冲到医院,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长椅上的顾淮,而是焦急的邱丽丽。
“邱老师,家欢怎么样了?”
“在考场晕倒,现在苏醒了。医生正在做检查。”
林正清舒一口气,又问:“她考完了吧?”
邱丽丽略有些奇怪:“不是林家乐去喊你的吗,她没说?”
“说了,是考完出来,我就是再确定一下,她的确考完了吧。”
邱丽丽望他一眼,想到不久前找到学校的胡巧月,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二人一同走进急诊室,林正清看到躺在床上的、苍白的女儿,说一点不心疼也是假的,他还是很疼爱林家欢。
“家欢。”他走过去,拉住林家欢的手,又摸摸额头。
林家欢眼神空洞,毫无回应。
林正清只得转身,对医生道:“我是她爸爸,请问她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医生道:“目前看来没有大碍,手上有些擦伤,应该是晕倒时不小心擦到。不过看她状态不太好,怀疑晕倒是由于压力过大,还是建议做进一步检查。”
林正清又问:“还要做哪些检查?”
医生说了几项常规检查,又提议,最好让神经科医生也来看看。
林正清一听就知道医生的意思,赶紧道:“神经科就不要看了,我们孩子还小,就是考试压力大,这是考完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弦崩了,别的没什么的。把那几项检查做了就好。”
医生看他一眼,也没有坚持,毕竟他也只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如果家长都觉得没必要,他也犯不上多这个事。
这边说完,林家乐才带着刘玉秀气喘吁吁跑进来了。
她跑到市一中去喊林正清,又在市一中校长室挂了个电话给刘玉秀,然后赶紧来医院,正好就在门口碰到惊慌失措的刘玉秀。
刘玉秀又逮住医生一通问,医生倒是好耐心,又将林家欢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时候邱丽丽才想起来,背着林家欢来医院的顾淮呢?
她跑到大厅,长椅上已经空空如也。顾淮已经走了。
林家欢并不知道,顾淮回去就发高烧,躺了三天,把章秀琴急得骂了三天顾淮的导师。认为都是导师催得太紧,才会把顾淮逼得生着病还要去做调研。
可怜的导师,全然不知情就被章秀琴骂了祖宗十八代。
林家欢没有住院,当晚就被父母接回家。当然,是趁着夜色,整个鱼骨巷都睡着了,林家一家人才悄悄摸进了巷子。
从来没有这么鬼子进村过。
林家欢也昏睡了好几天。那股吊着她的仙气终于散了,她已经没有需要努力的目标。除了睡觉,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但其实她也没有完全睡着。
很多很多混乱的梦,时醒时睡,还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吓得林家乐都不敢跟她睡一个屋,抱着被子硬是挤到了刘玉秀床上。
至于林正清,那就只能委屈他打地铺了。
…
顾洽在省城整整待了五天,做了四场报告。
用顾洽的话说,不好玩,他最不喜欢做报告。他宁愿上战场打仗,对付一千个敌人,也不愿意站在大礼堂的舞台上,面对一千个观众。
主要是每回做完报告,掌声雷动之后,总有年轻女观众在礼堂门口等着他,往他军装兜里塞纸条。
最多的一场,他就走出礼堂的功夫,兜里被塞了十八张纸条。
离谱啊!
更离谱的是,省里某些领导,以晚上请他吃饭为名,还带上自己女儿。
顾洽头都大了。早知道就该把薇薇也带来,让薇薇也出席。
哼,我家薇薇一出席,绝对谈笑风生,把这些领导女儿都比下去。
可惜我家薇薇在忙事业。
不过不要紧,忙事业她也可以跨城出场。
顾洽是心里恼火,嘴上还抹蜜的。不管哪个领导女儿来,他都是一通夸,然后说:“要是我家薇薇在,一定特别欣赏你,你们一定能当好朋友。”
对方困惑:“你家薇薇是谁?”
“我对象。”
所以,有对象了?领导女儿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林思危:一天天地带我出场,给出场费没?
第146章 梁家
顾洽在省城疲于招架之际, 林思危这边也遇到了新问题。
作为啤酒制造最基本的原料——麦芽,他们最初的想法是可以从周边的麦芽厂收购。
但林思危却觉得,依靠收购的方式, 一来难以保证麦芽质量, 二来万一市面上麦芽紧张,还会被人拿捏。酿酒总厂如今大麦收购不足, 就是个很好的前车之鉴。大麦这样的基本农作物尚且会有短缺挤兑,何况半成品的麦芽?所以和吴山海商量过,又考察了周边的厂家, 他们决定自己制麦。
而大麦收获之后并不能立刻进入制麦环节,而是需要经过大约6到8周的贮存 ,让大麦度过休眠期, 从而具备发芽能力。现在大部分厂家的制麦车间基本都是箱式地面散存的方式, 但酿酒总厂不同, 他们是全省第一家采用立仓贮藏的厂家。
立仓贮藏更科学, 也更先进, 能采用机械提升, 也能自动控制温度和湿度, 大大提升麦芽品质。现在胡巧英这边很快会有资金到位,林思危觉得,不如直接上马立仓, 淘汰旧技术。
梁金声现在非常有“专家”自觉, 他也认为林思危的想法是对的。
设备不难买,吴山海一个电话自然会有省内的同行帮忙介绍,但需要去隔壁城市订货时, 梁金声却面露难色。
吴山海想的是,既然现在他们两个主管厂里的设备技术, 那他和梁金声去订货当然顺理成章。
且出差也不会亏待他。
小林老师虽然平时对他们要求严格,但在这方面却一点都不抠门。可梁金声还是不愿意出差,说做什么都可以,但每天晚上必须回家。
林思危听闻,便让庞建萍去问原由。
说起来庞建萍如今倒也是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做事细致,管内勤极好;脾气也好,厂里这些人有什么困难啊,困惑啊,开心啊,都愿意来跟她说。
谁让小林老师太年轻,且工作也太忙呢。
庞建萍得知,倒也不大张旗鼓,端着茶杯来到制麦车间,在忙碌的梁金声身边站定。
梁金声刚刚纪录完一组数据,抬头就望见庞建萍笑眯眯看着他。
“庞会计什么事?”
“没什么事,刚给同学们布置完任务,闲了,随便走走。”
“哦。”梁金声脱下手套,走到工具箱边喝水。他每天一早过来,总是泡上浓浓的一杯茶,原本雪白的搪瓷缸内壁厚厚一层茶垢,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
他手指一搭上茶缸,轻轻“咦”一声,问:“庞会计帮我倒的水?”
茶水是热的。
庞建萍笑道:“刚刚看见你茶缸都快见底了,就顺手帮你倒上。”她指指工具箱边的热水瓶,那示意是很方便,并不是特意为止。
“不过啊,也见不了底,你茶叶放这么厚一层啊,水都喝光了,茶叶还有小半杯呢。”
梁金声笑道:“这样味道浓。”
“不怕睡不着觉啊。”庞建萍又问。
“浓茶么就是提神的啊,我晚上又不喝,就白天喝。”
“怎么了,怕上班打瞌睡啊?”庞建萍笑道,“梁师傅你晚上做贼哒?”
晚上做贼是晋陵的一句俚语,形容晚上不睡觉的人,倒也是没有恶意的一句玩笑话。
没想到梁金声倒是呵呵笑了两声,笑得颇有些惭愧:“也差不多就是做贼。我家里有人要照顾的。”
“啊?”庞建萍觉得自己可能碰到了真相的边缘。
“梁师傅你负担很重啊。”她故意没直接问。因为大概率梁金声说需要照顾的,并不是家中老人,照顾老人天经地义,并没有什么说不出口。
“重的啊。所以我们厂谭科长跟我说,粮校这边想找人,问我愿不愿意,我马上就来了,毕竟能多拿一份工资,减轻一点家里的负担。”
“那谭科长肯定也是了解你家的情况,才会一下就想到你。”
“是的。谭科长人挺好的。”说完,梁金声好奇,“你认识谭科长?”
“不认识。”庞建萍捂嘴笑了,“不过我听出来了,应该是以前你们酿酒总厂的人,介绍你过来的。”
“嗯。”梁金声点点头。
庞建萍轻声道:“照顾人最难,比上班难多了。梁师傅你要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