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后,是恭敬而略显烦躁的慕容晟。慕容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神情间的烦躁之色越来越重。
姜姒心念一动,意识到了近前。
“小皇叔,您说我该怎么办?我已尽力在母妃面前说尽她的好话,她也和母妃碰过几次面,母妃对她还是无半分喜欢。她成日里与我置气,怀疑我搪塞她,以为我在母妃跟前未曾替她说好话……
……我实在是不懂了,那…姜五都不在了,她为何还是这般?昨日她居然口不择言,说我对姜五念念不忘。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念着姜五,她简直是越发的不可理喻。小皇叔,您能不能帮我算算,我和她……”
慕容晟的声音渐小,但意思很明确。
他和女主在原主死后,又出现了危机。危机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来自门第之别,另一方面则还是因为原主。
姜姒真想啐他一脸,原主都死了,他们这对狗男女主居然还拿原主当由头,难道离了原主就不行了吗?
简直是可笑至极!
好半天,他没有得到慕容梵的回应,试探地开口,“小皇叔,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和她的姻缘为何如此不顺?”
“你和她无缘。”
慕容梵没有转身,声音空悠。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慕容晟的预料。
“怎么会无缘呢?我喜欢她,她也心悦于我,我们好不容易两情相悦,只要说服我母妃同意,我们便能在一起。小皇叔,您的意思是…我母妃和父王不会同意吗?”
“你们因私情而生罪孽,岂有结果?”
罪孽?
慕容晟茫然不解,“小皇叔,我…我没有做坏事啊?”
他不就是和姜四闹着别扭,哪里就是罪孽了?
慕容梵不再说什么,摆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退下吧。”
“小皇叔!”
许管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得像个弥勒佛,“世子爷,您请回吧。”
慕容晟无法,只好告辞。
他一走,慕容梵转过身后,吩咐许管事。
“将我昨日抄的佛经拿去,在那位姜五姑娘坟前烧了。”
许管事称是,然后退下。
姜姒想替原主谢谢慕容梵,意识不由得靠近了些。
慕容梵忽地朝她看过来,平静如湖水的目光骤起波澜,晕开一道道层叠的涟漪,瞬间如同变化莫测的万花筒。万花筒不断地变幻着,瑰丽而诡异,仿佛幻化出无数双眼睛,似是要将她的灵魂穿透。
“啊!”
她从梦里惊醒,翻身坐起。
夜烛昏黄,一室如幻。
茫然四顾,一时不知梦里梦外。仔细思量着梦里的事,不由得有些猜测,难道这个梦就是原书的后续吗?
她彻底睡不着,披着衣裳趿鞋下地。一推开窗,凉意灌进来的同时,满天的繁星也映在了她的眼眸中。
蓦地,她目光一凝,然后欢喜炸开。
黑暗中,飘逸出尘的人慢慢现身,正是慕容梵。
头顶是漫天的繁星,有月相伴。
他一步步走近,似与星月同辉。
“为何未睡?”
“王爷,我梦见您了。”姜姒满眼信任地看着他,实话实说,“好像在梦里,你也能看见我似的。”
“因为梦见我,所以睡不着?”
算是吧。
姜姒点头,“王爷是来送药的吗?”
慕容梵看着她,没有回答。
许是背对着月光的缘故,她莫名觉得今天慕容梵的眼神不一样。原本平和的目光仿佛蒙着一层幽色,如深不可测的静潭。
当这静幽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时,她的脑海中浮现中梦里的场景。再看眼前的人,恍惚觉得越看越不似人。
她下意识抬起下巴,拿侧脸对人。
“王爷,我有好好用药。”
月辉之下,莹白的小脸更胜冷玉。这般全然信任,毫不设防的姿态,好比是温室的花探出头来,招摇着邀请人前来采撷。
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慕容梵的反应,心想着这位王爷莫不是还在生气吧?
若换成是她,或许也会觉得不舒服。毕竟自己好心好意送出去的药,别人不仅不用,反而还觉得不用更好,难免会以为自己的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王爷,我错了。”她垂着眸,认错的姿态和态度无比真诚,“我之前不应该那么想,经你点拨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抹药。您的药是天底下最好的药,不光抹在脸上冰凉凉的很舒服,闻着味道也是极好……”
忽然冷香气袭近,瞬间将她包裹。
她被慕容梵一只手提抱着出了窗户,而随着慕容梵的另一只手一挥,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刚好掉在她之前所在位置的地上。
一声闷响过后,她问,“王爷,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慕容梵提着她,纵身一跃进屋。
从里到外,再从外到地,不过都是转瞬的工夫。
借着烛光与月光,她震惊地发现,那地上的赫然是一条蛇!
第30章
蛇已死,但依然骇人。
这蛇呈灰褐色,三角头,有斑纹,是一条有毒的蝮蛇。
须臾间,她后背发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若是今晚慕容梵没有出现,那么她此时已经性命难保。
那么这事是偶然吗?
且不说这个季节大多数的蛇已开始冬眠,单说像侯府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蛇,何况还是一条致命的毒蛇。
“它死了吗?”
“死了。”
她还被慕容梵单手提着,凌空时不觉得,一落地便感觉因为两人的身高之差,她不得不努力地踮着脚尖。
慕容梵的手臂从她腋下收回,碰触到她的衣服。哪怕是隔着几层布料,那种突如其来的惊痒让她下意识夹紧胳膊,刚好夹住对方的手。
好痒!
她控制不住身体本身的反应,整个人瞬间蜷缩成虾米状,越是想摆脱那种痒意,越是将对方的手夹得更紧。
慕容梵的手被她夹住,不得不随着她的动作弯着颀长的身体。如云杉折了腰,弯曲的姿势中全是妥协与迁就。
两人似是缠到了一起,古怪至极。
“王爷,我……我动不了。”她拼命忍住尖叫与笑出声来,忍到眼中一片水光之色,可怜巴巴地看着慕容梵。
慕容梵觉得自己也动不了。
他望进那泪汪汪的眼眸中,多年来不曾有过什么波澜的内心在剧烈地震动,一时间地动山摇,惊起无数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一抽。
与此同时,姜姒发出一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吟喃。为了化解尴尬和掩饰自己的面红耳赤,她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王爷,对不住,我失态了。”
慕容梵背着手,两手交握在一起。“无妨,是人都会失态。”
姜姒被安抚到,心想着这人永远一副超然尘世的模样,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有失态的时候。为了缓解气氛,她没话找话。
“您说的对,人人都会失态,失态不打紧的,不要变态就好。”
“何为变态?”
“变态嘛,解释起来挺复杂的,有些人天生恶根,喜欢折磨他人为乐,这种人就是变态。还有人因为某件事或是某个人生了执念,从而行为举止异于常人,如同入了魔障一般。”
反正像慕容梵这样的人连失态都不可能有,自然也就不可能变态。但说起来,这人天资太高,如此之厉害,其实也是变态的一种。
姜姒如是想着,脸上的红热散了一些。
“王爷,今日若不是您,我恐怕凶多吉少。大恩不言谢,我还是那句话,日后王爷若有差遣,我必千里奔赴。”
她看着地上的死蛇,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慕容梵说了一个“好”字,然后走人。
烛火和月光交织着,光亮一暖一冷。
她先是拿起一只美人瓶,直接朝死蛇身上的七寸之处重重砸去。瓶子碎裂成无数,散落了一地。
忽然她福至心灵,朝窗外看去。
皎如寒月的男子,竟然还在,正无比平和地看着她。
她立马又闹了一个大红脸,喃喃着,“王爷,您还没走啊?”
慕容梵递给她一瓶药后,这才真正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收好。不无脸红地想着自己刚才不仅丢脸丢到了家,砸蛇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雅观。转念一想,尴尬也就尴尬了吧,粗鲁也就粗鲁了吧。反正她所有的真面目慕容梵都知道,倒也没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来人哪,快来人哪,有蛇!”她装作惊恐的样子,大声喊着。
而窗外的不远处,听到她惊呼声的慕容梵扬起了嘴角,然后才飘然而去。
外间的祝安被惊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她的暗示之下,祝安从开始的惊乱到心领神会,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很快,田嬷嬷赶到。
一看地上的死蛇,她是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全身都在冒冷汗。
姜姒的声音透着惊恐和害怕,“嬷嬷,我半夜里醒来,总觉得心里慌得很,想着起来倒杯水喝。模模糊糊看到房梁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吓得我乱砸一气…谢天谢地,这蛇竟然被我给砸死了,若不然我怕是……”
地上除了美人瓶的碎片,还有茶杯茶壶的碎片,以处四溅的水渍。
这样的说辞,田嬷嬷是半点也不怀疑。毕竟若非如此,一个娇娇弱弱的闺阁女子如何能从蛇口逃脱。
“五姑娘,你受惊了。这事……”
她刚想说这事她必定会禀报给自家夫人,却没想到门外传来“世子爷来了”的声音,然后听到姜姽在外面焦急地说:“五妹妹,你别怕,大姐夫来了。”
姜姒这边的动静,最先惊动的人应该就是姜姽。方才姜姒还在心里想着,这位女主为何没有一点反应,却原来是如此。
林杲进来后,先是检查了门窗,后再查看那条死蛇,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将死蛇剖开。
姜姒见之,心提了起来,因为之前她根本没有看清慕容梵是用什么击中了这蛇。她方才砸蛇时未见任何伤口,便也没有多想。
如今见林杲这般,她岂能不紧张。
“五妹妹,幸亏你自小长在京外,民间的事知道的也多,若不然这等急中生智乱砸一通的事,换成其他人都做不出来。”
姜姽话里有话,不说是姜姒,田嬷嬷都听得出来。
田嬷嬷对她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喜,这深更半夜的住在隔壁的妹妹出了事,她不先过来安抚,反倒去请世子爷。先请世子爷也就罢了,何必亲自过去?还颇有心机地打扮了一番,其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她压根不需要姜姒的回应,又道:“这侯府的后院竟然有蛇,怪不得我白天瞧着园子里的草都快长疯了,真不知道那些下人们平日里都是怎么做事的?”
这话是在踩姜嬗。
姜嬗是侯府后宅之主,下人们疏忽,那就是姜嬗失察。
前面暗指姜姒行事粗鲁,后面又想论姜嬗的对错,听得田嬷嬷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暗道难怪夫人会弃自己同父的亲妹妹不用,反倒选中五姑娘。
“四姑娘,事情还没查清楚,何必这么早下定论。”
“事情不明摆着吗?嬷嬷难道看不见,园子里的花草有多不齐整,想来近些日子你们这些人没少躲懒吧。”
田嬷嬷如何看不出来,这事情的不简单。恐怕不是园子里的草长疯了才藏了蛇,而是人心长了草,草里藏着的东西比蛇还可怕。
但后院有蛇是事实,这事狡辩不过。
她自责道:“四姑娘,这是奴婢的失职,奴婢一定会查清楚。”
这时林杲从蛇体内夹出了一样东西,姜姒立马凑过去。
“大姐夫,这…这是我平日里吃的药丸。我半夜里起来心慌的厉害,便想着吃一颗药,没想到发现屋子里有蛇。我惊慌之时药也掉了……”
蛇身的要害之处,被她后来猛砸过,有一小片的血肉模糊,而这药丸正是从这个地方取出来的。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合理,林杲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谁也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动作的,等林杲回过神来,她已把药丸抢了过去,紧紧地攥在手中,且将手背在身后。
她一脸的慎重和紧张,道:“大姐夫,我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吃药调养着,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免得旁人若是知道了,还当我是个药罐子,必是要说三道四。”
“……”
林杲哑然。
他原本满心的疑惑,眼下也只好作罢,毕竟他总不可能去掰开小姨子的手,将那药丸给抢过来。
“五妹妹,一粒药丸而已,你做什么要动手抢?”姜姽皱着眉,满脸的不赞同。“不问而取,这是不妥当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