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什么克夫命,不能嫁人什么的,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缺陷,她巴不得这辈子不嫁人,永远和家人在一起。
所有她怀揣着隐蔽的心思,以为出了破就能化解惶恐和不安,于是故意不用慕容梵给的药,打定主意留下这道疤痕。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慕容梵松了手,指腹上还残留着那细嫩软腻的感觉。
他将灯笼移开了些,道:“人知有因果,所以才会有敬畏之心。你这么想其实没有错,太过完美皆是虚,出破确实能解。”
这话如三月的暖风,瞬间吹走姜姒心中的苦涩。
她这辈子何其有幸,不仅能拥有梦寐以求的家人和亲情,还能遇到像慕容梵这样慈悲为怀的人。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世间总有一种人,会因为一时善念,只为了有缘,便会出手相助。且这个人不仅不图回报,还能包容你所有的一切与不堪,哪怕你的来历不被世人所容,他也能平常视之。
“真的吗?王爷,那这么说我做对了?”
“你不需要这么做。”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能心安理得的拥有现在的一切吗?”她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淬进了万千的星光,汇聚成一片星河。
璀璨而耀眼,令人忍不住想掬起一捧来看。
慕容梵望进这片星河中,如同置身无人之境。
他识天象,常夜观星辰。他见过很多瑰丽的景象,也仰望过世间最绚烂的星空,但这一片星河堪称最美。
许久,他说:“可以。”
简单而寻常的两个字,听在姜姒的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她小脸仰着,眼里的星河涌动。
“王爷,谢谢您。”
慕容梵。
这辈子能认识你,可真好啊。
……
夜色仿佛掩盖了一切,又仿佛撕开了阴暗的口子,将所有的龌龊都释放出来。黑就是黑,恶就是恶,再也无处藏身。
她刚到住处,下意识往暗边看去。
幽凉风吹着,姜姽从暗中走出来,目光仿佛渗着毒,阴鸷地看着她。
“五妹妹这么晚不睡觉,四处乱逛所谓哪般?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来,你让大伯娘和大姐姐的脸面往哪里放。”
“四姐姐不也没睡吗?”
两人同为姜家女,又都被留在侯府做客,住处自然安排在一块,且还是隔壁。
姜姽冷笑一声,“我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五妹妹呢?”
姜姒回道:“我也是。”
时至今日,两人已然决裂。
撕破了的伪装,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她们皆是如此。
姜姽不信她的话,见她态度淡然,一张玉色的小脸在昏暗中仿佛透着光一般,容色绝佳美貌天成,只觉得满目的刺眼。
“五妹妹,你是不是觉得大姐姐留你在侯府,是想许你下半辈子的富贵?”
“我没有这么想过。”
“最好是如此。”说到这个,姜姽的心头全是隐蔽的得意。“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就可以高攀的,你始终不如我。”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胜券在握。
姜姒想,或许是姜嬗做了两手准备。人心难猜,也难测,不管别人的打算是什么,她能把握的只有自己。
但是这位女主,难道忘了男主吗?
“四姐姐这般做派,倒叫我看不懂了。我难免有些好奇,四姐姐可还记得慕容晟?”
姜姽听到慕容晟三个字,眼神瞬间起了变化。怨,恼,恨,三种情绪在她眼底交织着,最后汇成一片诡异。
“是他辜负了我!”
“他辜负了你,所以你放弃了他。”
一个辜负一个放弃,这样的女主和男主,纵然是踩着原主的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能长久吗?
姜姒表示怀疑,但无从得知结果,因为那本书最后截止到男女主重归于好,便已全文完结。
“没错,我放弃了他!”姜姽眼中的诡异之色更胜,她终于知道二姐姐当年为什么要争。死活不嫁门第不显的吴家嫡子,非要给比自己大十几岁的龚大人当填房。
因为富贵,因为权势!
姨娘说的那些话都是错的,她以前也是真傻,居然以为只要自己懂事听话,嫡母就会给自己安排一桩好亲事。
而今为了自己的女儿,嫡母竟然要灌她绝子汤。若她还傻傻地由着摆布,终其一生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五妹妹,你长在京外,你对京中的高门大户知之甚少。你以为富贵权势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若不能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难以承受的代价?
姜姒恍然,心知必是姜嬗对她提了什么要求。
这倒是不难猜,一个女人想托付自己的丈夫孩子,最担心的是什么?不是丈夫的变心,而是自己孩子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所以姜嬗提出的要求,必是与这个有关。
但是姜嬗许诺她时,分明让利让得彻底。不仅说自己的嫁妆全归她,还不争侯府爵位,让她大可以留给自己所出的儿子。
这倒是有些矛盾了。
她看着姜姽,若是这位女主知道姜嬗对自己的承诺,不知会不会气死?
……
一夜过后,晨光熹微。
谢氏几乎没怎么合眼,一听到女儿醒来的动静后,急切而期待地直奔内室,却又在靠近床之前止步。
“娘。”姜嬗在唤她。
她听到声音,目光包含希冀地朝女儿看去。
连日来的朝夕相对,她自然是知道姜嬗的身体状况。猛一瞧见姜嬗脸上的灰青之色淡了些,顿时又惊又喜。
“嬗姐儿,你今日感觉如何?”
姜嬗的声音也不似昨日那么虚弱,“娘,我觉得好了许多。”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自从生产过后,她能清楚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生机在一点点往外漏,那种将要油尽灯枯的滋味让她明白自己的时日无多。
但今日明显不同,不仅没有那种漏无气的感觉,好像身子也不再发软发沉,整个人也有了精神气。
“这么说来,那个神医的药真的管用。”谢氏红肿的眼眶又起了湿气,双手合十连连道了好几句“感谢神医,感谢五丫头,佛祖保佑。”
她握着姜嬗的手,明明眼里全是泪,却尽是欢喜之色。
没过多久,姜姒来见。
她进来后,直奔床边,满眼期待地问姜嬗,“大姐姐,你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经此一事,姜嬗与她亲近了不止一星半点,当下拉着她的手,“五妹妹,谢谢你,大姐姐感觉好多了。”
那就证明慕容梵的药有用。
姜姒虽然不曾怀疑过,但此时才算是安下心来。
“我就说神医很厉害的,大姐姐你肯定能好起来。”
“五丫头,真是多亏了你。”谢氏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这几日来,她真是哭了太多回,竟像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似的。唯有今天这些泪水,不是因为悲痛绝望,而是因为满怀希望。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响起姜姽的声音。
很快,姜姽端着鸡汤进来。她素衣素面,面色瞧着不怎么好,憔悴之余,眼下还有着明显的青影,一看就是忧思太重又没有睡好所致。
“母亲,大姐,这是我亲手熬的人参鸡汤。足足吊了两个多时辰,正是汤味最浓之时。”
人参的气味顿时在空气中飘散,光是吊汤就吊了两个多时辰,可想而知有多费时,准备这汤的人起得有多早,又花了多少的心思。
谢氏道:“你有心了。”
“母亲,大姐身体最要紧,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姜姽将汤放下,“我不如五妹妹讨喜,如姐儿那里我插不上手,便想着做些自己能做的。”
这话颇有几分深意,一是说自己心眼实诚只知埋头干实事。二是暗指姜姒心眼多,已经哄住了如姐儿。
姜姒点头,“我确实和如姐儿投缘。”
如姐儿性子胆小,她难免有几分怜惜。
纵然侯府富贵,但父母都顾不上的孩子,终归更脆弱可怜一些。虽然如姐儿吃穿都不缺,身边也有人侍候,可是那种眼巴巴想有亲人照顾陪伴的样子,总会让她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谢氏对她的话半分不疑,“五丫头,难得你有耐心,大伯娘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感谢的太多,何止是如姐儿这一件事。
姜嬗也说,“五妹妹,你费心了。”
姜姽低着头,又似不经意地提起,“大姐这一病,我实在是担心得紧,夜里醒来好几次。五妹妹想来也是如此,子时都过了还在外面走动,应该也是太过担心大姐所致。”
这么明显的上眼药,姜姒都能听出来,何况是谢氏和姜嬗。
谢氏顺着这话,道:“你五妹妹心思简单,一心记挂你大姐的身体,难免睡不着觉。”
又对姜姒说:“你原本身子就弱,这一折腾可千万不能伤了身子,等会我让人送些补品过去,你可得好好补一补。”
这样的结果令姜姽大失所望,又添不忿。
原来嫡母还是不放心自己,非要留个人警醒自己。果然世上没有真正心善的嫡母,哪怕是明言要灌她绝子汤,却还是要防着她,不给一句准话。
她暗恨着,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姜姒前脚告退,她后脚跟上。
她们一前一后离开后,姜嬗重新躺下。
“以前我就觉得她看上去虽然懂事听话,却是个心思重的,不如二妹妹三妹妹相处起来舒服。如今看来确实如娘所言,恐怕心思太重,已然长歪了。”
“若不然,我派人将她送回去?”谢氏说。
姜嬗摇头,“眼下怕是还不行。”
她一否决,谢氏便知她的用意。
眼下还不是彻底决定的时候。若真是送了一个回去,留下来的那个势必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同时也会招来更多的猜测。
……
奇秀的假山旁,如姐儿正眼巴巴地张望着。
侍候的婆子嘴巴都说干了,“大姑娘,外面风大,你回去等,好不好?”
这婆子姓王,也是如姐儿的乳母。
如姐儿摇头,“我要五姨姨。”
无论王妈妈说什么,她都是这句话。
当不远处姜姒的身影出现时,她瞬间眼睛一亮,欢喜地指着那边,“五姨姨,五姨姨!”
王妈妈长长松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了句“谢天谢地。”若是五姑娘再不来,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姒一走近,如姐儿就欢快地扑到了她身上。她弯着腰,刚要把如姐儿抱起来,却被人推到了一边。
“如姐儿,四姨姨陪你玩,好不好?”姜姽占据了她的位置,弯腰对如姐儿笑着,手里拿了一包糖。
如姐儿似受到了惊吓般,躲到了她身后。
她凉凉地看着姜姽,姜姽亦是目光不善。
王妈妈见势不对,小心翼翼地过来,准备抱走如姐儿。谁知姜姽目光一转,凌厉地朝王妈妈看过来。
“如姐儿可是侯府的大姑娘,怎地如此胆小怕生?定然是你们这些恶奴,打量着主家心善宽容,平日里没少怠慢疏忽。”
“四姑娘,冤枉啊,奴婢平日里尽心尽责,不敢有一丝怠慢。你没由来的指责奴婢,奴婢实在是冤枉啊。”
这样的罪名,王妈妈哪里敢担下,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自打世子夫人怀上后,孕相一直不好。初时吐得厉害,吃不见多少东西,吐得狠时都见了血,根本顾不上大姑娘。
大姑娘本就性子胆小,如此一来越发的露怯。她一个当下人的,看在眼底急在心头,心有余而力不足。
幸好有五姑娘,不仅有耐心有心思,还能和大姑娘玩到一起,她原本还想着若是世子夫人属意的是五姑娘,或许对大姑娘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如今瞧着,四姑娘怕是要拨这个尖了。
“你个刁奴,还敢喊冤!”姜姽一脸的义正言辞。“你别以为我大姐在月子里,顾不上管你们这些人,你们就可以任意妄为。来人哪,去请世子爷!”
这话一出,姜姒便知她的目的。
原来是想借机证明自己的贤惠,以博取大姐夫的另眼相看。
林杲刚一回到府,便有人来报说是如姐儿出了事,他当下便急急忙忙赶来。与他一道的,还有沈溯。
两人皆是官服,显然是下值后一道走的。
姜姽意外沈溯的出现,却觉得有外人在更好。
她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痛心道:“大姐夫,如姐儿可是侯府嫡出的大姑娘,她这般性子如何能成?”
如姐儿怯怯地躲在姜姒身后,看上去确实胆小又懦弱。
林杲有些失望,这孩子的性格不随他,也不像嬗娘。
当初他之所以娶姜嬗,便是觉得姜嬗不似一般的闺阁女子那般害羞胆怯,言行举止都透着干脆利落。
他没有看到的是,胆小又懦弱的如姐儿从姜姒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眼神生怯却孺慕。
而这个眼神,被姜姒看的明白。
上辈子幼年时,她应该时常会有这样的眼神吧。
哪怕明知父母不喜欢自己,哪怕明知得不到任何的关爱和回应,她还是期待着父母的目光能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