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慕容梵的声音,她惊喜回头。
“你昨天去哪了?”
一开口,她便知这话不妥当。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慕容梵有必要和她报备自己的行踪吗?
“我没有打探的意思,我就是昨日没看到您……我又得了一个下等,再多一个的话,我就能归家。”
日已半斜,阴遮影长。
光影照在慕容梵平淡寻常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唯有那一双无论如何易容都改变不了的眼睛,依旧包容万物。
他看着姜姒,目光如潮水涵盖所有。
“你若能如愿,便是很好。”
“我自然是欢喜的,我恨不得马上回家。”姜姒娇憨地笑着,眉眼弯弯。“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那些个富贵权势我攀不上,我也不想攀。我只想陪着我的父母,哪儿也不去。”
“人生常悔,身自当之,无谁代承。若有所愿,若有所求,尽管去做。不论常理,不论对错,或许才不悔。”
慕容梵走近一些,哪怕仅是两步,却让姜姒无端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是高山一下子近到了眼前,她触手可及。
“王爷……”
“姜姒。”慕容梵叫着她的名字,“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都会帮你。”
这样的承诺!
如同高山一下子撞在了她心上,那样的激烈,那样的震撼。
慕容梵这是在纵容她吗?
她何德何能,这辈子竟然能结识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长辈,在这陌生的时空中,仿佛是有了一往无前的底气,以及无所畏惧的倚仗。
她忽然想起方宁玉说的那些事,慕容梵易容成一个公公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是一时兴起,必然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王爷,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到您的?”
“没有。”
“哦。”
姜姒倒是不意外,谁让这人是慕容梵呢。以他的能力,既会相面又能相命,又岂会需要别人的帮助。
忽然,慕容梵又走近了些,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她闻到了极淡的冷香,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看来你确实有好好抹药。”
“您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您放心,便是洗干净之后,也看不到一点印子。”她顺着慕容梵的手劲抬着下巴,像是一个向长辈卖好的晚辈。
慕容梵俯着眉眼,手指摩挲着。
这个动作……
她觉得有些怪异,目光不经意那么一扫,看到了不远处有个人。
方宁玉正望着这边,一脸的震惊。
第51章
方宁玉看得分明,那位贾公公之前应该已经看到了她。对方那极淡又极平静的目光,莫名让她感到心惊。
这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太监!
他和姜姒是什么关系?
他为何和姜姒如此亲密?
她疑惑着,震惊着,直到姜姒朝她走来。
姜姒无法解释,只能说:“我和贾公公的关系有些复杂,我不能说,还请见谅。”
“我明白。”
大家闺秀和一个太监相熟,无论怎么说都是极其复杂的关系。方宁玉知道这确实不能说,故而没有追问。
慕容梵已经远去,许是离得远了,那身形竟然不再卑躬。
方宁玉越看越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拉着姜姒,语气郑重,“姜姒,你和他的事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还有他对你或许不一般,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心里要有数。”
姜姒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慕容梵对自己确实不一般,但看自己的眼神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他是不是就是你不想嫁人的原因?”方宁玉问。
“……”
如果是慕恋一个太监,哪怕再是两情相悦也不可能有结果。
“…也是,也不是。”
她不能嫁人,确实是因为慕容梵。是慕容梵告诉她,她的命格有异,但她本人也确实不太想嫁人。
方宁玉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变得不一样,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他是沈郡王的人?”
“…他和沈郡王确实有来往。”
“难怪。那日我便觉得沈郡王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却原来他们认识。莫非他是受沈郡王之托照顾你?”
“……”
她和沈溯真的没有关系!
……
当天夜里,左元音就因病退出了选秀。
但选秀继续,礼仪课也继续。
史嬷嬷还没来,秀女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谈论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左元音的事。姜姒不想掺和,也不想被人问起,故而和方宁玉站得较远。
方宁玉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高傲的表情中有一些失望。
她看着姜姒,小声道:“你和我三哥看来是无缘了。”
姜姒哭笑不得,自己和方三公子从来就没有缘。
“方三公子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伴侣。”
“我还是觉得你最合适。”
“……”
众女正说着话,远远有眼生的太监走来。那太监执着佛尘,一看就是宫里某位主子跟前的红人。
“那公公看着像是太后跟前的勤公公?”有人惊呼。
所有人正诧异时,只见姜姽朝那位勤公公走了过去,也不知她和勤公公说了什么,然后跟着对方离开。
有人惊问,“怎么回事?”
方才离姜姽最近的人回过神来,喃喃着,“刚才姜四姑娘问勤公公找谁,勤公公说太后娘娘召见姜四姑娘,然后姜四姑娘说自己就是,接着就跟他走了。”
“太后要见姜四姑娘!”
这一声惊呼,如水珠滴进油锅里,瞬间溅起无数。
但凡是有心之人,便能想到在进宫之前能被太后召见,必然会一番造化。因而羡慕者有,嫉妒者有。
有人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姜姒,“勤公公说太后要见的是姜四姑娘,也不知是姜四还是姜姒,姜五姑娘,我怎么觉得太后娘娘要见的人是你呢?”
姜姒装作茫然又惶恐的模样,连连摆手,“你…你可别乱说。那勤公公都说了是姜四姑娘,也确认了我四姐姐的身份,定然就是来找我四姐姐的。太后口谕绝非儿戏,你不要害我!”
那人也知有些不妥,哼哼两声没了话。
众人神情各异,心思也各异。
姜姒低头之际,和方宁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时史嬷嬷来了,锐利的目光直接朝她们看来,眉头也皱得比以往更深了些,一个川字清晰可见。
尤其是看到姜姒没事人一般,还想继续摆烂时,她凌厉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的怒其不争。
姜姒像是看不懂她的眼神,按计划行事,“嬷嬷,我这身子不争气,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不妥当,我也不求嬷嬷能宽容我,你尽管给我一个下等,我绝无任何怨言。”
她眉心越发皱得厉害,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那边站着吧。”
姜姒得偿所愿,乖巧地去罚站。
众女在认真而刻苦地训练时,她在发呆。
这样的时节,地上还有蚂蚁往来。她盯着那些蚂蚁看,看着它们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仿佛不知疲倦般。
课程进行到一半,宫里又来了人。
这次来的还是那位勤公公,看上去一脸的不虞之色。
“谁是姜姒,姜家五姑娘?”
这话问得清楚,姜姒不得不站出来。
“太后娘娘召见。”勤公公看了她一眼,又道:“宋玉婉宋姑娘,方宁玉方姑娘,叶有梅叶姑娘也一起吧。”
这次太后召见了四位姑娘,倒是分担了其他人对姜姒的羡慕嫉妒恨。
进宫的路上姜姒和方宁玉都没说话,宋玉婉关心了太后几句,而叶有梅八卦至极,问勤公公为何她们不是和姜姽一起被召见?
这问话简直是戳了勤公公的肺管子,他身为太后跟前最得用的人,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没想到今日栽了跟头。
原本是极其简单的一件小事,不过是召见一个秀女,居然还能弄错。他在宫里摸爬打滚多年,哪里还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那位姜四姑娘必定是故意的!
若不然怎么着也会多问一句,毕竟一家子姐妹,在听到姜姒二字时必定要确认一番,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堂妹。
“先前咱家弄错了,太后娘娘要见的姜五姑娘。姜五姑娘的名字同姜四姑娘相似,这才闹了一出误会。太后娘娘细问之后,听说几位姑娘皆是秀女中的翘楚,便想着一并召见。”
叶有梅眼睛亮得吓人,看着姜姒,小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那个堂姐真是有心了。”
姜姽有心,但宫里的都是人精。
不说是秦太后,就是勤公公都不是好糊弄的。哪怕她再是装无辜装糊涂,她的心眼在上位者眼里,那都是不够看的。
此时她正站在景仁宫的大殿中,忐忑不安。
上座是秦太后,雍容而尊贵,看似面目慈祥,却让人不敢直视。秦太后的右下首,是端庄不失华贵的庄皇后,庄皇后之下是明丽大方的秦贵妃。
秦贵妃同自己旁边的富贵美妇说着话,态度十分的亲昵。那富贵美妇体态丰腴,微扬的眼尾不时瞟着姜姽。
姜姽认识这美妇,正是慕容晟的母妃赵氏。
这几人中,她也只认识赵氏。
原因无它,只因这些年来无论是秦太后还是庄皇后都极少召见女眷。若非正经的宫宴,女眷们几乎没有进宫的机会。而那种宫宴,姜家除了谢氏余氏和姜嬗外,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参加。
所以为了这样的机会,她才敢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当秦太后听到她说“臣女姜姽,在家中行四”时,自然是极其的意外。她的底气来源于自己确实是姜四姑娘,也不算是冒名顶替,真论起来至多算是个误会。
但是,这仅是她的想法。
天家的这婆媳几人,似乎将她遗忘了一般。哪怕她不断在心里替自己辩解,安慰着自己,也无法掩盖内心深处的惶恐。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太监宣告姜姒几人到来。
“你就是姜姒吧?”秦太后眯着眼,看着她们。这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因为除了姜姒以外,其他几人都曾进过宫,秦太后也都见过她们。
姜姒行礼,请安。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姜姒,在家中行五。”
秦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行礼的几人平身。“姜太傅好福气,这一对孙女瞧着一个比一个水灵。”
然后她看向赵氏,“琳琅,你看可是她?这回没弄错吧?”
琳琅是赵氏的闺名。
赵氏打量了一下姜姒,点头,“回母后的话,正是这位姜五姑娘,当日她在王府露了一手,着实让儿臣开了眼界。”
姜姒一听这话,便知秦太后召见自己所为哪般。
果然,秦太后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东西都按照你在王府时要的那些准备好了,姜五姑娘,你看看还缺什么?”勤公公领着她查看那些变魔术所需之物,态度不冷也不热。
她翻看了一下,准备得十分齐全。
“你们准备得很齐全,多谢。”
多谢二字,让勤公公愣了一下。
因为今日弄错了人的事,他知道太后娘娘虽没有当众训斥他,但他差事办得不好是事实,为此他的心气一直不太顺。
然而当他听到这句多谢,他忽然觉得好像心里也没那么懊恼了。
说起来,这位姜五姑娘也是无辜。
这般想着,他态度好了许多。
“咕咕”
笼子里的鸽子叫唤着,体型肥硕。
姜姒道:“公公,能不能换一只小点的?”
上次她在福王府表演时,特意叮嘱过要找体型小而温顺的小鸽子。而这一只的体型,明显偏大了许多。
勤公公闻言,立马派人给她换了一只。
“姜五姑娘不必太过紧张,太后娘娘性情随和,便是有些小失误也无伤大雅。若真是事事完美,反而失了乐趣。”
姜姒听到这话,心念一动。
她将绑住小鸽子翅膀的绳子松了松,道:“多谢公公提醒。”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陛下驾到”的声音。
来的不止是正嘉帝,随行还有几人。几人从她视线之中过去,她低垂的眼睛仅看得到他们的脚和衣摆。
最前面的是明黄色,其后是墨紫色,再然后又是一道明黄色,紧着是朱色,最后一个是藏青色。
“神秀也来了。”秦太后的声音明显透着几分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