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点头,确实很可笑。
和她之前做的那个梦一样,荒诞不经。
……
祥秀苑里管事的嬷嬷姓文,文嬷嬷和史嬷嬷性子完全不同。史嬷嬷为人刻板而严肃,而文嬷嬷则逢人三分笑。
不管是对哪个姑娘,她都是笑脸相迎,哪怕是出身最低,模样也不算出众的姑娘,她也是无比的恭敬。
所以当方宁玉和姜姒找上她时,她别提有多热情。
“奴婢这里是下贱之地,怎能劳两位姑娘亲自前来。你们若有事找奴婢,派个人知会一声便是。”
她用袖子将凳子擦了又擦,请她们坐下。
方宁玉没坐,姜姒也站着。
“文嬷嬷,我且问你,我们昨日用的炭火,是从哪里采买的?”
“回方姑娘的话,咱们这里的炭火不是单独从外面采买的,全是从宫里的采办司匀出来的,皆是上等的银霜炭。”
宫里?
方宁玉和姜姒对视一眼,心下俱是一沉。
“宫里的炭?”姜姒装作不解的样子,“我还以为哪里买的下等货,比我们家里用的炭火不不如。夜里烧起来不仅烟大,气味还不好闻,夜里险些没将我和方姑娘给呛死。”
“这怎么可能?”文嬷嬷看向方宁玉,“方姑娘,你是知道的,奴婢怎么可能把下等货送去你那里。奴婢可是千交待万交待,送到你屋子里的必是上等的霜炭。也不知是哪个惫懒的混账东西,竟然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两位姑娘放心,这事奴婢一定会查个清楚,给你们一个交待!”
从表面上看,这事和文嬷嬷不一定有关系。
但宫里的人,最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能相信。哪怕是真的查出了什么结果,那结果也不能信。
她们来找文嬷嬷,只是想知道那炭火都经了哪些人的手。如今得知东西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是不用再白费力气。
宫里的千丝万缕可不是她们能抽丝剥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那炭已经烧得一干二净,一点证据也没有留下。光凭她们两张嘴,无论如何也说不清,这也是她们没有说炭有问题,而是品质较次的原因。
两人一大早来找文嬷嬷,自然被人看了去。
有人好奇相问时,她们也不瞒着。不多时,所有的秀女都知道她们屋子里的炭不行,夜里险些出了事。
“我早就听说了,这祥秀苑有两间屋子最邪门,一间是李姑娘和张姑娘住的那间,李姑娘病了,张姑娘死了。另一间就是方姑娘和姜五姑娘住的那间,她们…她们差点也出了事……”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张姑娘的死可不是邪门,她是被人害死的。”
“说是被人害死的,那凶手呢?”
“急什么,沈大人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说曹操曹操到,一群人正谈论着,沈溯带着几位京武卫进苑。那些人中没有姜烜,也没有慕容晟。
姜姒看了一眼,有些失望。
当然她失望的不是慕容晟没来,而是没看到她二哥。
京武卫办差,向来雷厉风行。众女行过礼后,齐齐避让到一边,中间留出路来。而沈溯带着自己的属下,手按在佩刀之上疾步过去。
他朝着姜姒的方向,不等姜姒反应过来,人已被他带离。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姜姒身后不远处的一位宫女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角流出混着白沫的黑血。
很显然,这宫女是咬毒自尽。
这是姜姒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从生到死,难免受到冲击。沈溯掀起自己的大氅,遮挡了她的视线。
“别看。”
她闻言,低下头去。
那宫女的尸体很快被两名京武卫抬走,原本受到了惊吓的秀女们也回过神来,目光各异地看着他们。
沈溯一手护着她,一手替她遮挡,完完全全一副保护的姿态。落在所有人眼里,无不是以为沈溯对她不同。
众人窃窃私语,言语隐晦。
“前日我就瞧着不太对,沈郡王对姜五姑娘明显不一般。”
“这么看来,他们…或许早就相识。”
沈溯耳力好,这些话悉数入了他的耳朵。他皱着眉头,目光锐利如刀地看着那些议论的人,直把那些姑娘看得一个个低下头去。
忽然他鬼使神差地往一个方向看去,远处站着一个人。哪怕是离得远,哪怕是那个人已经变成另一个模样,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当下心头一紧,他对方宁玉说,“方姑娘,你过来一下。”
方宁玉其实就在旁边,听到这话两步就到了跟前。
他示意方宁玉扶住姜姒,“你帮忙照顾好她。”
不用他说,方宁玉也会如此。
“不用大人交待,我知道怎么做。”
那你刚才愣着做什么?
沈溯心想着,这姑娘还真是个书呆子。
他再次凌厉地扫视一圈众人,落在文嬷嬷身上,“姜五姑娘受了惊吓,劳烦嬷嬷给她煮碗安神汤。”
这种情形之下,文嬷嬷当然笑不出来,恭恭敬敬地应下。
又是护着,又是关心,又是安神汤。如果说沈溯对姜姒没什么,恐怕在场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
是以沈溯一走,立马有人说酸话。
“还是姜五姑娘有福气,受了惊吓还能得到沈郡王的关心。”
“姜五姑娘以前应是见过沈郡王吧,毕竟当初福王世子就在姜家学堂上学,指不定沈郡王去找福王世子时遇到过。”
“姜五姑娘,方才真是吓死人了,幸亏有沈郡王。”
姜姒对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充耳不闻,她的目光落在之前那宫女倒下的地方。这一团团的锦绣繁华之下,不知倒下过多少人。
祥秀苑如此,那深宫之中更是如此。
“你怎么样?”方宁玉小声问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文嬷嬷终于敢有笑模样,一边吩咐人去煮安神汤,一边上前来扶着她另一只胳膊,“我的姜五姑娘哟,你可真是受了大惊吓了。这么冷的天,你可不能再在外面站着,赶紧回屋歇着吧。”
“……”
“奴婢早就看出来了,你模样长得好,必定是个有福气的。这些个惊啊吓的,你喝了安神汤之后万事皆无。”
“文嬷嬷,你自去忙吧,我照顾她就好。”方宁玉实在是听不下去,面色比以往更冷淡了几分。
文嬷嬷闻言,还是一副笑脸。
“那两位姑娘慢走,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哼了一声,“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也不怕最后看走了眼。”
说这话的是左元音,她实在是气不过,也忍不住。
文嬷嬷听到她说的话,不仅不恼,反而笑得越发热情,“左姑娘,奴婢瞧着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
不等她心里转过味来,就听到文嬷嬷对所有人道:“奴婢瞧着,诸位姑娘都是有福之人。”
……
沈溯刚出祥秀苑没多久,远远看到巷子口停了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
他和马车的车夫对视一眼,暗自叫苦。转头吩咐了属下几句,等那些京武卫离开后,他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外表不起眼,内里却是迥然不同。不仅雅致,而且精美。内壁之上,雕刻无数,或是飞禽走兽,或是花鸟虫鱼。
铺锦之上,坐着一人。
金相玉质,静如神子,正是慕容梵。
“小舅。”他讨好地笑着,“方才是事急从权,我不是有意唐突姜五姑娘的。”
慕容梵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无波,“有些事我不宜插手,你帮我去办。宫里的霜炭这些年都是章家供给,章家怕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他神情立马一肃,“章家与宋家是姻亲,他们这次确实是手伸得太长了。小舅放心,我一定会替姜五姑娘出这口气。”
察觉到气氛不对,他恨不得打扇自己的嘴。
“我…这不是想着她迟早会是我小舅母……”
“她不是。”
“啊?”
他纳闷起来,难道是他想错了?
“小舅,你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吗?”
慕容梵垂着眸,眼底有什么在慢慢滋长,很快浮出平静的湖水,将水面覆盖得严严实实。那么的疯狂,那么的恣意,黑压压的一片。
“她不想嫁。”
听到这个回答,沈溯越发糊涂。
“她不想嫁,那……”
“依她。”
“……”
自小沈溯就觉得,这个小舅不是一般人。看似世间红尘中人,却俨然超脱世俗之外。哪怕他已经算是和小舅最亲近之人,此时此刻他还是窥不透对方的心思。
“小舅,您的意思是,她不想嫁,那你就依她。那你们……”
这不是无缘吗?
“只是不嫁而已。”
“不嫁而已!”沈溯脑子都快烧干了,好半天他才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您的意思不会是除了不成亲,你们…该有的都会有?”
慕容梵还垂着眸,心里的那条蛇钻出来,转眼间身处山林之中。阳光从树叶缝隙中透进来,洒在那青苔之上。青苔间卧着一条细软的小白蛇,懵懵懂懂而又悠闲自在。
金蛇见之,目露着贪婪与垂涎,悄无声息地缠了上去。
半晌,他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
应是如此的。
好半天,沈溯才将自己快掉出来的眼珠子收回去,震惊地喃喃着,“姜五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却是不知道,提出这个想法的人是慕容梵,让这个想法在姜姒心里扎根的人是慕容梵,让这个想法长出翅膀的人也是慕容梵。
“小舅,您不成亲也好。”
“为何?”
“您这个样子,便是成了亲,那也是个…惧内,您不觉得您太依着她了吗?她说什么……”
当慕容梵淡淡地睨着他时,他立马识趣地闭嘴。
第50章
……
姜姒和方宁玉刚回屋不久,叶有梅来了。
叶有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们的屋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得到一个结论,“我方才一路行来,唯有你们这间屋子最是清幽,坐北朝南前有松后有竹,风水应是不错。这屋子里的布置简单明了,横梁不压顶,床头不对门,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方宁玉问:“叶姑娘还懂风水八卦?”
“也不是懂,就是略知一二。我大哥最是景仰芳业王殿下,平日里好摆弄这些。”
“原来如此。”
炭盆里的炭火已经换了一批,依旧烧得旺盛。
叶有梅半点也不客气,自己寻了地方坐下,瞧着十分洒脱。
“这连接死了两个人,我瞧着怕是还没完。”
谁说不是呢。
几人都沉默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叶有梅一拍桌子,“说这些晦气之事做甚,不如我和你们讲讲雁门关外的景致?”
叶家是武将世家,家中常年有人镇守边关。她年幼时与兄长们在雁门关长大,两年前才回的雍京城。
雁门关在大殷以西,是极寒之地,也是寻常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地方。不说是方宁玉,便是活了两辈子的姜姒都十分感兴趣。
见她们皆是期待的模样,叶有梅清了清嗓子,道:“世人都以为雁门关外除了风雪便无其它,但却不知冰雪一望无垠之美,更不知冰雪融化之后的瑰丽。连天的草原,一眼望去水草丰美,再过些时日百花竞放绚丽无比。纵马草原之中,累了就在花草丛中打个滚,渴了就喝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别提有多惬意。”
“那必定是极美的。”方宁玉目露向往之色,“可惜了,那样的景致我们注定无缘得见。”
姜姒上辈子倒是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才更能体会现实与远方的差距。
“纵情驰骋天地间,踏花归来马蹄香,叶姑娘比我们都要幸运。”
叶有梅闻言,抚掌道:“没错,正是这般,姜五姑娘这两句诗真是说到了我心坎上。我以前也与人提及过那样的美景,但那些人竟然不以为然,还规劝我应该收心学一学规矩,莫要贻笑大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姜五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知己。”
知己二字,让姜姒怔住。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听到有人说话。这次来的人是宋玉婉,与她一起的是姜姽。
宋玉婉是来看望姜姒的,先是关切地询问姜姒有没有好一些,又建议她今日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向史嬷嬷告假。
“你此番受了那样的惊吓,万事都情有可原。你若是不便向史嬷嬷告假,我可以替你向她讨个人情。”
“多谢宋姑娘,我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真的受得住?”宋玉婉言语之亲切,好似她们关系有多紧密。“你莫要逞强,若真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记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