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给母后请安。”
听到这个声音,姜姒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慕容梵居然也来了。
秦太后口中的神秀二字,应该就是他的字。
她不露痕迹地动了动眼尾,快速往那边瞟了一眼。一袭墨紫色的是慕容梵,着藏青色衣服的是沈溯。那一身明黄色且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应该是太子慕容承。而另一个朱衣的俊朗少年,想来就是二皇子慕容启。
正嘉帝示意众人平身,道:“母后这里好生热闹,恰好今日神秀和久安都进了宫,朕便带着他们一起来凑一凑热闹。”
“你们瞧瞧皇帝这性子,还跟早年一样。”秦太后笑起来,言语间彰显着和正嘉帝之间较好的母子关系。
正嘉帝坐在她旁边,慕容梵和沈溯太子二皇子等人也有自己的位置。
秦贵妃一脸的欢喜,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福王妃说得那般有趣,母后便动了心思,这才派人去召姜五姑娘入宫。哪成想闹了一出乌龙,姜家的两位姑娘一个名叫姜姒,一个在家中行四,原本是姜姒姑娘,结果来了姜四姑娘。母后又派人去请了一回,索性多召见几个人,一起热闹热闹。”
她这一番话说得随意,却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上位者是是心思深沉,至少谁的面上也没有显出什么不对来。
正嘉帝示意姜姒上前,威严地看了两眼后,道:“这瞧着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姜姒的脸,确实有欺骗性,哪怕再是娇美,却是一团孩子气。莫说是正嘉帝觉得她是个孩子,秦太后等人亦是这般以为。
“许是还是个孩子,才会喜欢耍戏法儿。”秦贵妃说着,笑了笑。“看这小脸白的,莫不是被吓着了吧?”
“臣女没有被吓着,就是很紧张,手心都出了汗。”姜姒实话实说。
但这样的实话,在所有人听来都透着几分孩子气。
正嘉帝威严的表情缓和了些,道:“不用怕,你有什么好玩的戏法儿,尽管耍来看看,若是没有耍好,朕也不会怪罪你。”
姜姒要就是这句话。
表演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失误,那鸽子的翅膀没有绑紧,还没变出来时几次三番想从她的袖子里往外冲。
她板着通红的小脸,不时压着自己的袖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偏偏她若是如此,越是显得孩子气十足,那种稚气和慌乱显而易见。
“原来是藏在袖子里。”秦太后对正嘉帝道,语气竟然有几分愉悦。
“瞧着年纪小,倒还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正嘉帝说。“不愧是姜太傅的孙女,有几分姜家人的风骨。”
这个评价,显然有几分抬举。
秦太后若有所思,等到表演结束后,道:“纵然知道这些戏法儿都是障眼法,但瞧着还是觉得有几分意思。”
她招了招手,示意姜姒上前。
仔细将姜姒一番打量后,她笑道:“这么一看,模样越发的水灵。听说你胆子不小,都敢在芳业王面前告福王世子的状,可有此事?”
大殿中瞬间一片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姜姒。
姜姒低着头,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确实有此事。当时臣女一时脑热,行事有些不管不顾。但后来福王世子也登了臣女的家门告状,臣女与他之间已经扯平了。”
这般孩子气的回答,倒是不显得违和。
赵氏帮腔,“母后,这事儿臣也知道,想着就是孩子之间玩闹而你。你告我的状,我告你的状,告来告去的可不就是扯平了嘛。”
“哀家可是听说,你告的可不是一般的状。”秦太后看向慕容梵,“神秀,这事你最是清楚,你说说看,她状告了晟儿什么事?”
“回母后,当日姜五姑娘向儿臣状告的是晟儿对她无礼,此事晟儿自己也认。确实是晟儿有错在先,儿臣不敢包庇徇私。”
慕容梵的回答,让姜姒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慕容梵一定会向着她。
这时又听到沈溯的声音,他说:“皇外祖母,这事儿孙儿也知道。孙儿问过晟小子,他说他就是和姜五姑娘闹着玩,后来他也去姜家告过状,他也觉得两清了。”
秦太后像是明白了,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哀家还以为晟小子开了窍,没想到空欢喜一场。”
姜姒听到这话,后背的冷汗直冒。
幸好慕容梵在。
“晟小子之前一直在姜家学堂上学,猛不丁不去了,哀家还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莫非是与这事有关?”
姜姒闻言,后背又开始发凉。
秦太后的心思谁也不知道,哪怕她表现得再是慈祥,殿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敢真的把她当成寻常人家的老太太。
她是先帝的发妻,无子而地位稳固。当年几位皇子争得头破血流,她稳坐宫中不偏不倚,直到皇三子上位,她顺理成章成为太后之尊。
当上太后之后,英国公府才有所行动,将嫡女送至宫女。如今这宫里除了庄皇后所出的太子,就是秦贵妃生的二皇子,可见秦家姑侄对后宫的掌控能力。
这样的问话听起来寻常,但谁也不敢等闲待之。
姜姒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无论怎么答都不对,索性装傻,“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不知。”
“你不知?”秦太后的声音不辨喜怒,眉头却是微微蹙着。
上位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姜姒不敢妄猜这位太后娘娘的用意。她下意识朝慕容梵看去,只看到慕容梵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心下一定,道:“太后娘娘,臣女不敢揣测福王世子的心思。”
气氛冷凝之时,姜姽忽然上前,“太后娘娘,臣女的五妹妹不知事,言语有些无状,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她这一举动,顿时显了出来。
不仅是秦太后,便是庄皇后秦贵妃等人,也在看她。
“臣女有幸和福王世子同窗几载,最是清楚他的为人。他平日虽然爱玩闹些,但着实是个热情友爱之人,对臣女也颇为照顾。”
说完,她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秦太后“哦”了一声,对赵氏道:“这姑娘模样水灵,哀家一见就觉得欢喜,没想到她和晟儿还很投缘,不由得让哀家想起当年,她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母后又打趣儿臣。”赵氏羞赧不已。“儿臣当年愚笨得很,哪里及得上这位姜四姑娘机灵大方。”
“你可别妄自菲薄,哀家看人的眼光哪里有错,若不然当年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了你。”秦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晟儿都十八了。你这个当母妃怕是不懂孩子的心思,还得是哀家这个当祖母的疼他。”
当祖母的疼爱孙子,是怎么个疼法呢?
所有人都在等,等秦太后接下来的话。
秦太后指了指姜姽,“今日哀家就做个主,将你指给福王……”
“谢母后!”赵氏大声道:“还是母后疼儿臣,知道这些年儿臣照顾王爷渐渐力不从心,特意给儿臣指了一个妹妹。这姜四姑娘儿臣瞧着极好,王爷必定喜欢,晟儿应该也不会反对,多谢母后体恤!”
第52章
殿内极静,她说的话似绕梁不去。
那么的令人错愕,又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秦太后看着她,眼神无比凌厉。
正嘉帝也像是被惊到了,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保持帝王的威严,除了以严肃示人外再无其它的表情。
诡异的安静,被沈溯打破。
“皇外祖母,您可真疼八舅啊。”
秦太后气极反笑,语气有些不虞,“哀家是你八舅的母亲,自然是疼他的。他这些年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哀家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番话,无异于诛赵氏的心。
当年赵氏被刚婚给福王,人人都说赵氏身份低,若非入了秦太后的眼,无论如何也攀上堂堂亲王。
后来赵氏与福王夫妻恩爱,行事得体颇有贤名,哪怕是这些年来福王府没有侧妃妾室,也没有人说什么,甚至还有人大夸特夸,夸秦太后有眼光,夸赵氏细心体贴。
而今,秦太后的一句于心不忍,等同于抹杀了之前的所有,包括她自己看人的眼光,以及赵氏的名声。
但与此同时,还有人被卷入其中,那个人就是姜姽。
赵氏所说的话,姜姽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仿佛串联不到一起。她耳朵“嗡嗡”作响,身体也在阵阵发冷。
她不敢置信着,如梦一般。
然后她听到秦太后的话,“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跟着老八。姜家的姑娘,可能不委屈了,一个侧妃的名头也不算是辱没她。你身为正室,又年长许多,以后多照应一些。”
赵氏恭敬称是,恭恭敬敬地谢了恩。
“姜四姑娘,你怎么还不谢恩?”提醒姜姽的人是秦贵妃。
姜姽似从噩梦中醒来,跪伏在地,“太后娘娘,臣女…臣女……”
“太后娘娘抬举你,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秦贵妃的话,成功将姜姽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上位者的威严岂容挑衅,哪怕姜姽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她倒不在意身后的姜家,但她在乎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心里的恨都快要溢出来,她只能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生生掐出血来。
“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秦太后摆了摆手,面有倦色。
她说了一句“哀家乏了”,正嘉帝便十分孝顺的亲自送她回内殿歇息。
而其他则恭送着,然后告退。
出宫时,姜姒等人有太监引路,与慕容梵他们并不同行。
叶有梅憋了一路,出宫之后可算是能开口了,“没想到我们几人进宫,只有姜四姑娘得了恩典。姜四姑娘,真是恭喜啊。”
姜姽一直低着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木木的。
听到叶有梅的话,她猛地抬头,看的却不是叶有梅,而是姜姒。“五妹妹,我要入福王府了,以后我就是福王侧妃,你是不是也要恭喜我?”
“这恩典是四姐姐应得的,自然要恭喜。”
“我应得的?”姜姽重复着这几个字,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五妹妹说的对,这确实是我应得的。”
说这话时,她的指甲已掐进掌心的肉里,传来钻心的痛感。
她要嫁的是福王世子,不是福王!
福王年纪大不说,还是个跛子,这不是她应得的。她死死盯着姜姒,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眼中恨意大盛。
“是你,是不是你?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她想扑向姜姒,被叶有梅一把扯住。
“姜姽,你发什么疯啊!今天的事姜五姑娘还没怪你呢。太后娘娘要召见的人是她,是你想在太后娘娘面前露脸,故意将错就错冒名顶替,你还有脸在这里嚷嚷?你应该庆幸太后娘娘仁慈,没有怪罪于你。”
“你知道什么!”她指着姜姒,目光中全是恨,“是她,是她故意让我听到的,是她故意害我的!”
“你说姜五姑娘故意害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玉婉皱着眉问。
方宁玉冷笑一声,“我听着都觉得好笑,这贼喊捉贼也太理直气壮了吗?什么叫姜姒故意让你听到的,你听到什么了?你怎么不说是自己偷听?”
叶有梅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但也抓住了重点,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姜四姑娘偷听姜五姑娘说话啊,那你说说看,你偷听到什么了?怎么就是姜五姑娘害了你?”
姜姽不说话了,犹在恨意难消地瞪着姜姒。
姜姒装出一副认真回想的样子,迟疑道:“四姐姐这么说我,难道是偷听到我和方姑娘说的话?”
“姜五姑娘,你和方姑娘说什么了?”叶有梅实在是好奇的紧。
她的好奇心,姜姒自然要满足。
“方姑娘告诉我,说史嬷嬷跟她说,说太后娘娘问起过我,让她劝我多上点心,若是有造化的话,指不定能得太后娘娘召见。”
“原来是这样啊。”叶有梅很快想通了所有的关窍,鄙夷地看着姜姽。“姜四姑娘真是好心机,难怪会冒名顶替。这么说来,你不应该怪姜五姑娘,而应该感谢她。若不是你占了她的机会,又怎么得到这么大的恩典!”
恩典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姜姽已然顾不得再装了,一想到要嫁的人不是慕容晟,而是慕容晟的父亲,她就忍不住想尖叫反对。
她磨着牙,眼神越发诡异。
“姜四姑娘,这是你的造化。”宋玉婉安慰她,“你想想看,福王可是亲王,又深得陛下看重。你是庶出,能嫁给亲王当侧妃已经是难得的高嫁,万不可闹出什么事来。万一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番话她听进去了。
她脸色不停变化着,最后深吸一口气,道:“宋姑娘,你说的对。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难免有些激动。福王是亲王,我能嫁给他,确实是天大的福气。”
慕容晟不是抛弃了她吗?
那她偏要进福王府!
一想到今后她以长辈的身份面对慕容晟,一时之间她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与期待,还有报复的快感。
她回望着森严巍峨的宫门,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