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梵看着那个气鼓鼓的小姑娘,眼底尽是幽深。
“姜五姑娘,你是生气了吗?”
“我生什么气啊,人是莫公子招来的,人家说了你今日花十两银子买下了她,她就是你的人,她这辈子跟定你了。”
姜烜越听越不对,十两银子?
“等等,玉哥儿,那位朱姑娘是不是刚死了爹?”
他一开口,姜姒立马就猜到了什么。
“二哥,难道是这是你做的好事?”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挠了挠头,“我今天去衙门,一路走得急,路上看到有个姑娘卖身葬父挺可怜的,就给了她十两银子。我可是说了这银子是帮她的,不是买她的,她怎么找上门来了?”
说完,他就往外走。
姜姒心知自己闹了误会,为自己刚才所表现出来的醋缸子模样感到汗颜,当下是尴尬不已,看都不敢往慕容梵那边看一眼,低着头去追自己的二哥。
外面的朱招娣还跪在地上,眼睛不时往门里看。哪怕是看不太清楚,也能看出里面超出自己见识的富贵。
她期待着,憧憬着,越发坚定了决心。
“莫公子。”在看到姜烜出来后,她惊喜地叫出声来。
“我不姓莫。”姜烜到底年少,不仅正值热血,也正是同情心泛滥的年纪。“我不是和你说过,那银子是我给你的,不是买你的。”
“公子。”朱招娣想着,就算他不是莫公子,那从他的衣着气质来看也不是普通人。遂哭泣起来,“你的大恩大德招娣不能不报,我不求别的,只要能侍候在公子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姜烜挠着头,很是为难。“我身边有侍候的人,你赶紧回家去吧。”
“公子,你要是不收下招娣,招娣就长跪不起。”
姜姒一出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小脸越发冰冷,面如寒霜而娇若桃李,看人时一双美目又大又水,清澈通透仿佛能照进人心。
被她一看,朱招娣下意识低头。
“别人给了你十两银子,你口口声声要报答,却是死活想留下来。你可知他一个正在议亲的人,若是身边突然多了你这么一个人,他还如何说亲?”
“我…我没想这么多,何况我就是一个低贱之人,便是留在公子身边也不过是个丫头,谁会容不下。”
“丫头?”姜姒冷笑,“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丫头,若是因为你,而害得他丢了好亲事,你还要执意报恩吗?”
“夫人,你何必强加这么大的罪名给我。我再是出身低贱,我也是知道大户人家的一些规矩,好些个公子小姐的院子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多我一个又能如何?”
姜烜是年轻,但不傻。
他此时也看出朱招娣或许并不只是想报恩,不由得皱起眉头,“玉哥儿,你回去,这事我自己解决。”
姜姒想了想,点头。
她一进门,姜烜就变了脸。
“朱姑娘,这样吧,我后悔了,你把我的十两银子还给我,我不帮你总成了吧?”
朱招娣还以为他将人支走,自己对上他一个更有成算,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么的绝情,当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公子……”
“我是一时好心,但我不蠢。你说你知道一些大户人家的规矩,那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见多了一心想攀附的人。”
少年郎气势一换,哪里还有之前的开朗阳光,竟带着京武卫平日里行事的张狂与狠劲,看人的眼神都锐利了许多。
朱招娣自以为自己见过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听着他们不是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或是动不动就纳妾的事,还当自己也能有幸成为那些被供着吃喝的花草。
“公子,我…”
“废话少说,要么还钱,要么滚蛋!”
钱当然是不可能还的,最后朱招娣只能走人。
朱招娣一走,姜烜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进门,便看到姜姒和祝平祝安。
祝安往地上啐一口,“什么报恩?那朱姑娘分明是想赖上六公子。这哪里是报恩哪,依姑娘看是报仇还差不多。若六公子是脂貌丑年老之人,她还会要死要活的当牛做马吗?恩将仇报,还贪得无厌,呸!”
这话是在骂那朱招娣,姜姒却莫名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她心有所感,眼尾的余光瞄到一道修长的身影。
若是她对慕容梵……
那是不是说明她也是恩将仇报,且贪得无厌之人?
……
姜烜为了送自己的妹妹出嫁,请了近一个月的假。如今已经将妹妹送到,且也完成了婚礼,他也该返程归京。
姜姒和慕容梵将他送到城门外,再话道别。
他牵着那匹汗血赤马,不远处还有几个寻常打扮的男子。看他们的样貌,不难认出他们就是迎亲的那些人。
那些人的说法是,他们刚好有事回雍京城,正好与姜烜同行。姜烜不疑有它,但姜姒却是知道他们的责任应该是保护姜烜。
一时之间,她心里尽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的人就是这样,总是无缘无故的帮她,却并不希望她知道。
她看着那个和姜烜说话的人,动容而复杂。
临别在即,姜烜有太多的担心。最后千言万语,也只化成了一句话。“莫兄弟,我家玉哥儿就崇托你了。”
“你且放心回京,我会照顾好她。另宋常两家的事,你不必理会。此次之事非同小可,他们自顾不暇,暂时不会找你和姜家的麻烦。”
“那就好。”
姜烜对慕容梵的话是全然相信,因为经过短时日的相处,他对自己这个妹夫的能力十分佩服,也极其的信服。
这位莫兄弟,不管为人处事还是洞察深府皆非一般人。此等才能之人,实在不是应该埋没在民间。
“莫兄弟,哪怕是为了玉哥儿,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回京的事。”
“我会回京,她也会。”
这个回答只有姜姒能听懂。
她会回京,慕容梵也会,但莫须有会消失。
姜烜当然不可能听懂,还以为这个妹夫认识沈溯,必是有自己的路子,不需要他的举荐。他们既然都会回京,那他就放心了。
“行,那莫兄弟,就此别过,我们京中再见。”
他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依依不舍。
犹豫一会儿,他把姜姒叫到一边,压着声音道:“玉哥儿,你真的不喜欢莫兄弟吗?”
这个问题……
姜姒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竟然不敢问自己。
“二哥,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不管?玉哥儿,要不你试着了解一下他,或许你会慢慢发现他的好。”
“我……”
“玉哥儿,二哥不是强迫你。我是真的觉得他很难得,若是你试着多与他走近,可能你便不会觉得他只是一个莽夫。”
姜姒的心又蜷缩了起来,她当然知道慕容梵是什么人。
若是从前,她还敢说自己应该比较了解对方,而今她却是不敢这般大言不惭的。因为这一次的慕容梵,言行举止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二哥,那我…试试吧。”
当然,这话她就是在敷衍姜烜。
但姜烜却当了真,瞬间高兴起来,“那就好,那就好,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你,必定很是心悦于你。你可别仗着他喜欢你,你就动不动对他甩脸子。”
姜姒闻言,怔了。
她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对上那熟悉而陌生的眼神。
熟悉是因为如苍穹一般的无际,有着她所习惯依赖的包容。陌生是因为那不是日照之下的苍穹,而是暗夜笼罩的苍穹。
直到姜烜告别,她才回过神来。
一行人骑着骏马远去,扬起尘土。尘土很快被风吹散,春风送来花香草香,处处都是生机盎然。
一如人心。
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体会这种萌动的感觉。如同有种子在她心里破土而出,长出翠嫩新鲜的芽。
那么的新奇,那么的欢喜。
但很快,新奇和欢喜就被阴霾重重包裹着。
她克夫啊。
哪怕是假丈夫,她也会害怕自己克了最不该克的人。
所以在姜烜走后,她对慕容梵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莫公子,按照约定,我二哥一离开,这桩买卖就算是完成。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慕容梵回了一个“好”字,又道:“莫须有也确实该走了。”
他说到做到,走得十分干脆。
那修长的背影消失时,姜姒仿佛听到自己心灵在哭泣的声音。不管是吴明还是贾公公,还是这个莫须有,她送他们离开时都会觉得难过。
他们外表不同,但背影一样的孤寂。
哪怕是看着,都让她想哭。
“姑娘,姑爷走得这么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祝平小声问她。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莫须有这个人,应该至此彻底消失了。
明明是一个假身份,明明她知道她和慕容梵会再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难过。可能是因为只有莫须有这个人,才是真正能光明正大和她站在一起的身份,其他的都不是。
从此以后,他们应该回归到正常,她是姜家的五姑娘,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芳业王。在世人眼中,他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姑娘,您是不是舍不得姑爷?”祝安又问。
她还是摇头,回答也是一样,“我不知道。”
慕容梵之于她,好像不再是一个长辈,或者是良师益友。而到底还是什么,她却是不敢诉之于口。
这一别,可能要回京之后再见。
她蔫蔫地想着自己的计划,计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计划着什么是回京。这一想便是辗转反侧,大半夜都没睡着。
好不容易入了梦,梦里又有扰乱她心绪的人。
依旧是王府的石头山上,她茫然四顾,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你是谁?”
是慕容梵,还是莫须有?
那人缓缓回头,是她最为熟悉的模样。
“王爷,真的是您!”
她欢喜着,朝那人走去。
那人却冷冷地看着她,极其的冷漠,“姜姒,你到底是何居心?”
“王爷,您怎么了?”她惊愕着,不敢再靠近。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对我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人的声音也很冷,没有她所熟悉的语气。
她心虚又惭愧。“我……”
“你不要骗我,你也不可能骗得过我。你是克夫之命,这样的你居然敢觊觎我,你这个恩将仇报之人,你是不是想克死我?”
“不,我没有,我没有!”她大急,眼泪滚落。
她不会恩将仇报,她也不会克死他!
哭着哭着,她哭醒了。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如明月照世,恍若天人。
她一时分不清梦里梦外,哭着扑过去将对方抱住。
“王爷,我没有想克死您,我没有…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第63章
夜静而安宁,幽染着淡淡的冷香。
这香气熟悉而特别,像是勾动人心的引子,直把人心所有的情绪都勾引出来,不管不顾地任其漫延。
她哭得伤心而哽咽,透着让人心疼的委屈,以及令人怜惜的可怜。如同无依的小兽,紧紧抱住自己可以信赖的支撑。
男人的大掌轻抚着她柔弱的肩头,一下一下似安慰。
“姜姒,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声低喃让她停止哭泣,她从男人的怀中抬起头来。仰着泪痕布满绝色的小脸,如被水洗过的凝脂玉。小巧的鼻头微红着,可怜巴巴地打着嗝。
“王爷,对不起,对不起……”
“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王爷您有恩于我,不求我回报,我却事事麻烦您。您处处为我着想……而我不仅报答不了半分,反倒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这样的她,定然很让慕容梵为难,所以慕容梵才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一时内疚,一时羞愧,内疚自己给别人增添了烦恼,羞愧自己的不要脸。
慕容梵看着眼前的少女,恍若心底的那条金蛇又腾空而起,正张着大嘴垂涎着近在咫尺的美味。
那么的贪婪,那么的迫不及待。
“你怎知我不求回报?”
“王爷……您想要我怎么报答?”她眼巴巴地,水润而晶亮。“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赴汤蹈火。”
腾空的金蛇不耐地吐着信子,在空中来回地转悠起来,像是想一口将美味吞下,又在犹豫该从哪里下嘴。
慕容梵目光幽沉,不答反问,“你又梦到我了?”
姜姒控制不住地打着哭嗝,无比乖巧地点头。这会儿的工夫,她已经清醒了许多,清楚的五感告诉她,她应该不是在做梦。于是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同样反问一句。
“王爷,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