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先是想赖上六公子,后又想害姑娘,这样的小人,谁乐意救她!”
“话本子里不是说了,年轻的公子救下落难的姑娘,多少都是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她打量着自己长得还有几分姿色,也想攀一攀富贵。”祝平说。
听着她们二人的话,姜姒下意识看向慕容梵。
慕容梵看着她,眉眼柔和,“你不是。”
……
隔壁的门不知何时已开,柳夫人就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自打那日醉酒过后,姜姒便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倒不是因为不想出门,而是夜里贪欢太过,白天总是惫懒。
若是从前,有人告诉她,慕容梵不过是个食色性的俗世男子,她必然是不信的。而今她深有体会,思之便面红耳赤。
“后日是三元城的花朝节,城东那边最是热闹,莫公子和莫夫人若是有空,可得去瞧一瞧。”
“多谢夫人提醒。”姜姒娇声应着,抬眸看了一眼身后的慕容梵。
慕容梵低着眼眸,眼底是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包容和宠溺。如水一般无声无息,又如火一般浓烈灼热。
她娇憨地笑着,“我还没有过过花朝节呢。”
三元城的花期比京里的花期晚一些,花朝节的日子也略晚一些。因着往来的商旅极多,各地的文化融合在一起,是以三元城的花朝节更为多元一些,除了赏花、插花、吃花糕,还有花会和花灯。
城东原本最为繁华,花朝节这一日尤为热闹。街市上行人如织,两边的铺子里客人不断进进出出,商贩们和小二跑堂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比之京中的繁华更多了几分烟火气。
祝安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香料摊位上的女子,“姑娘,你看那人?”
姜姒朝那边看去,认出了朱招娣。
不过是两天的工夫,朱招娣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微黄的肤色像是没了水分一般,干巴得厉害。她双眼无神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香料,木愣愣的像个木头人。
“你不会喊吗?”一个巴掌过来,她被打得东倒西歪。
打她的人是那位刘爷。
同样的两天不见,刘爷也像是换了一个人,衣着没有之前的讲究,眉宇间全是憔悴戾气,看上去瘦了一圈,神态也变得凶煞了许多。
祝平找人打听了一番,回来后同姜姒窃窃私语。
原来那刘爷在城东很是有名,并非是因为刘家豪富,而是因为刘爷是个色鬼。所谓色鬼,是指好色而要人命的那种人。
他死过三任妻子,更别提那些妾室通房之类的女子。这些人或是病死,或是暴毙,对外都有说法,但知情者都知道,那些女子不是被他玩死,就是被他打死。也曾有人闹过,但后来都没有下文。
那朱招娣就是他前天新纳的妾室,巧的是前天夜里刘家出了事,不仅铺子没了,大宅子没了,还欠了一大堆的银子。
朱招娣捂着脸,哭都不敢哭出来,
她卖身葬父时,被刘爷盯上。刘爷刚想下手,不想被姜烜给搅了局。以刘爷的为人和手段,岂是善罢甘休之人,便威胁她做自己的妾室。她怕死,又不敢不从,情急之下想让刘爷改变心意,便说出了姜姒。想着以姜姒的貌美,哪怕是嫁过人,也会勾得刘爷欲罢不能,从而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刘爷确实动了心思,这才有前日那一出。
那日事败之后,他回去就强纳了朱招娣,谁知当天夜里刘家就出了事。一家人生计无以为继,只能摆个摊子赚些银子,所以被推出来吆喝卖东西的人,自然是被刘家视为丧门星的朱招娣。
朱招娣哭着,惊惧害怕的目光突然看到了姜姒,陡地迸发出恨意来。“爷,你看那边,你快看那边……”
那刘爷正烦躁着,作势又要打她,眼睛却是下意识往那边看去,一看之下先是惊艳到说不出话来,尔后立马胆战心惊。
惊艳是因为哪怕蒙着面纱,姜姒的美依然惊心动魄。胆战心惊是因为他在看姜姒的同时,慕容梵那无波无澜的眼睛也看到了他。
那样强大的压迫感,隔着无数的行人亦能感觉得到。他惊愕到差点喊出来,须臾之间明白了什么,一个巴掌扑向了朱招娣。
“你个丧门星,你可真是害死我了!”
行人来来往往,处处花香。
姜姒和慕容梵打扮皆是寻常,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绕着他们走。
他们立于人群之中,又卓然在外。
姜姒仰着脸,眼弯如新月,“刘家的事,多谢了。”
她一听就知道这样的手笔,除了她男人,再没有其他人。
这时空中炸起了焰火,火光如流星璀璨,绚烂了他们的容颜。焰火散落时,慕容梵自然而然地用自己的手遮在她头顶。
不远处,有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震惊地看着他们。他入目所及之处是少女娇笑的脸,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柔媚欢喜,以及背对着他的男子,有着令他心惊而又熟悉的从容矜贵,。
“……小皇叔?!”
第65章
……
十日后。
雍京城内已是处处柳绿花红,上阳街更是热闹至极,歌乐声不断从凤凰池中的画舫内飘出,悠扬而又婉转。
灯火映红了池水,也映照中画舫中客人的脸。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眉宇间却全然不见意气风发,有的尽是纠结与烦恼。
慕容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声不吭。
他的对面,坐着风流倜傥的易鹊。易鹊摇着扇子,眼神不时往旁边的画舫瞄去,隐约可见那些舞妓们妖娆的身姿。
“我说世子爷,你如今都回了京,又重进了京武卫,你为何还这般不开怀?”易鹊实在是纳闷,却一直没等到他开口,终于忍不住主动追问。
他的回答是又仰头干了一杯酒,神情间越发的郁闷。
易鹊无法,只能陪着他喝。
画舫慢慢靠岸,有人在岸边接应他们。一看到接应之人,易鹊立马醒酒,推了推靠在自己身上的慕容晟。
“世子爷,是郡王。”
一听到郡王二字,慕容晟仿佛清醒了些。
“溯表哥。”
沈溯让人先送易鹊走,自己亲自上前扶住慕容晟,慕容晟憋在心里的郁结与难受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你知不知道…姜五的那个丈夫是谁?”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他敢发誓自己绝对不可能看错。当时他震惊至极,也吓得不轻,连第二眼都不敢看,慌不择路地逃离。一路疾行回京,他又有家不能归,除了找易鹊出来喝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都知道了?”沈溯反问他。
他从这句问话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悬的心到底死了。
“原来真的是他…”他喃喃着,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真的无畏,竟然说出了那个名字。“慕容神秀!慕容……”
沈溯一把捂住他的嘴,“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死!”
他呜呜着,那股劲一泄,突然一把抱住沈溯,不管不顾地哭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压抑的,也是自责的。
“溯表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
他摇头,被酒气熏染的脸上有一些茫然,“他不是…那他是什么时候看上姜五的?”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若不是因为你,他大概不会认识姜五姑娘,更不会与之有牵扯。”
沈溯的话,是事实。
但这样的事实,对于慕容晟而言,却是另一种残忍。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其的难看,充斥着后悔与自责。
“为什么会这样?姜姽成了我父王的侧妃,姜五也成了我的长辈…”
沈溯挑了挑眉,语气不辨喜怒,“如此说来,你的眼光倒是极好。”
“……”
“行了,少在这里悲秋悯月的,明早你还得上差。”
“溯表哥……”
“这事你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我有个宅子,你暂时先住着。你父王母妃那里,你记得寻个空回去去看一看。”
慕容晟低着头,看上去十分的沮丧,“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姜姽就不会成为我父王的侧妃,我母妃和父王也不会离心……”
此前他虽不在京中,却也知道京中的事。听说近些日子以来,父王很是宠爱姜姽,姜姽在王府里风光无二,连母妃都不放在眼里。
沈溯提溜着他,有些嫌弃,“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还有心思担心你父王母妃。你父王行事自有分寸,他的事你少管。当务之急,你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陛下要祭皇陵,你随我同行。”
“祭皇陵?”他疑惑着,算起日子来,“不对啊,这也没什么大日子,皇伯伯为何突然要祭皇陵?”
“或许是老祖宗们托了梦吧。”沈溯说着,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前几日夜里,正嘉帝做了一个梦。梦中先祖们龙袍七零八落,一身的破败,说是地宫年久失修长满了虫子,把他们的龙袍都给咬烂了,一个个怒骂后世子孙不孝,何等失望云云。
正嘉帝从梦中惊醒后,突然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亲自前往皇陵修葺祭祀。
“皇伯伯要祭皇陵,小皇叔知道吗?”慕容晟问。
沈溯深深看了他一眼,暗忖着这个时候,小舅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夜深人静,三元城外的小院内一片清幽。
正房的窗户半开着,月光如银辉一般洒进来,照着窗边之人出尘如玉的脸上,似晕染着无上的圣光。
床帐内,传来了声娇软的呓语:“慕容梵……”
迷迷糊糊中,姜姒下意识往床外面偎去,却没有落入熟悉的冷香中。她迷茫地睁开眼时,慕容梵已经上了床。
他一身整齐的穿戴,看样子是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她仰了仰小脸,看向窗外的月色,“这么晚……”
“陛下要祭皇陵,我要随行。”
原本她已重新闭上眼睛,听到这话之后蓦地又睁开,瞬间清醒过来。陛下突然要祭皇陵,此事非同小可。
上回宋四的常八的事,想来在京中也掀起了一些风雨。庆国公府和常家第一时间与他们断绝关系,庆国公更是跪在极贤殿前两天两夜,才算是保住了宋家上下免于被牵连。
此案还扯出了一些官员,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三元城的岳都尉。他与宋四常八等人皆被判了秋后问斩。
表面上看,这案子已经完结,但事实未必。朝堂风云莫测,天家子孙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何况慕容梵这样特殊的身份。
“你要回京?几时走?”
“现在。”
这么急吗?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慕容梵抚着她的脸,眼神将她的模样完完全全地包容着,“玉儿,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你做任何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老徐留给你,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
她的心像是泡在温泉中,无比的舒服又温暖。
这样的承诺啊。
还真是让人动心,又忍不住贪心。
良久,她乖巧娇憨地点头。
……
一夜不知多少花开,又有多少花落。
当晨曦的光照进小院时,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不同。
祝平进来侍候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姑娘坐在床上发呆的模样。那么的娇软乖巧,又那么的茫然怔愣。
“姑娘,您怎么了?”
姜姒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一切在计划外,又在计划内,比她原本想要的还要再多,她应该满足,也应该知足。但不知为何,她似乎在不甘和贪心。
“姑爷这么早又出去了,必是又给姑娘去抓鱼了。”祝安端着水进来,见慕容梵不在,以为慕容梵如近日所有的清晨一样,又亲自下河去抓鱼了。
姜姒闻言,垂下眼眸。
“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日子。”
祝平和祝安面面相觑,皆是恍然大悟。
“姑娘,您不用担心,姑爷身手了得,必然是不会有事的。”祝平安慰着。
祝安也附和,“您不是和隔壁的柳夫人合得来,不然您去找她说说话。”
她立马想到什么,收拾好之后前往隔壁。
一连敲了三回门,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还是她眼尖,在门下的缝隙中看到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清楚是给谁的,仅有一句话:有事外出,后会有期。
“柳夫人怎么也外出了?”祝安问着,一脸的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