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的兔子,我还是留在姜家比较好。
桂花不知人类的悲喜,更不知自己即将易主。而姜婵在听到自己能养桂花后,立马切换到主人的身份。哪怕是同样的喂食,已然有了偏心,一门心思光追着桂花喂。
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心思都很难藏住,偏心就是偏心,偏爱也偏得明目张胆。
姜姒看着,不知为何想到自己的上辈子。她忽然想通了一点,那就是父母对她的忽视和不在意,并非是因为她不够好,而仅仅是因为偏心和偏爱。
她不是那个被偏心偏爱的人,所以她再是乞求,再是奢望,再是努力再是讨好,上辈子的父母也不曾多看她一眼。相反因为她的努力和讨好,反倒助长了他们的索取。
一旁的银耳和莲子受到冷落,好在祝安也拿来青草菜叶喂了它们。它们有了吃的,也不去抢桂花的,由着桂花吃新主人带来的独食。
兔子不知是傻,还是贪,但凡是有吃的,似乎能一直吃。桂花独享着姜婵的投喂,埋头苦吃不停。
它吃着吃着,突然倒了下去。
第75章
“啊!”
姜婵尖叫一声,白着脸指着它,“五姐姐,桂花,桂花怎么吐血了?”
姜姒大惊,上前一看,只见桂花不仅吐了血,还在浑身抽搐着。不过没抽搐几下就停了,然后是一动不动。
“五姐姐,桂花,桂花怎么了?”
祝平一摸,摇了摇头,“姑娘,桂花…应是死了。”
“死了?”姜婵吓得将手里的菜叶子扔了出去,“它…它怎么会死的?它这个样子,是不是……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是显而易见的。
姜姒命姜婵不要动,尤其是手。
姜婵吓得不轻,拼命点头,两只手僵硬地伸着,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余氏赶来。余氏赶到后不久,谢氏和顾氏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很快,大夫上门。
一番诊断之后,断定桂花是中毒而亡,且也从那些没有吃完的青草菜叶中验出了毒。毒是寻常的毒,只要有银子都能买到的那种。
但下毒之人当然不可能是姜婵,姜婵被余氏一手一脚地带大,并非那种全然无知的孩童。她有几分聪慧,也有一些早熟,说起来之前发生的事还算条理清晰。
青草和菜叶都是下人们给她准备的,她一路提着来找姜姒,期间并未碰到什么人,但遇见了一只兔子。
她让随行的婆子去追兔子,见婆子没追上,急得自己扔下篮子也去追。主仆二人追了半刻钟左右,一无所获。
那婆子与她的供述一样。
所以哪怕是她,此刻也大约明白,应是在她们去追兔子时,有人对篮子里的青草菜叶动了手脚。
“我就说,园子里哪里会有兔子!我还是以为是桂花银耳它们几个跑出去了……”她跺着脚,双手绞在一起。她的手已经清洗干净,大夫仔细验过,确保她的手上没有残毒。“五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桂花……呜呜……”
她哭起来,压着声音。
不管她有多早熟多懂事,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兔子在自己面前咽了气,这种冲击或许能让她做好几天恶梦。
她还这么小,哪怕是害死了一只兔子,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必定会留下极深的阴影。而那些阴影,若是处理不当或许会影响她的性格。
姜姒安慰她,“六妹妹,不是你害你了桂花,是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害死了它,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其他人也自是想到了这一点,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因为暗处的人不止是冲着姜姒的,应该对余氏和姜婵也怨念颇深,此举一是恶心姜姒,二是挑起二房母女和三房的敌对。
谢氏怒道:“这些混账东西,竟然使这样的下作手段。我姜家世代的清誉,他们都不管不顾了,真是好样的!”
她是当家主母,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分明就是在挑衅她的权威。何况谁不知姜姒如今的重要性,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针对算计姜姒,那就是置姜家上下不顾。
这如何能忍!
“查!”
当家主母下决心要彻查内宅,那叫一个掘地三尺。兔子是没找到,但在冬姨娘身边婆子的住处发现了兔子屎。
冬姨娘哭天抢地,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婆子也跟着狡辩,说许是那兔子窜到了她住处,并非是她弄进府的。
谢氏压根不听她狡辨,直接将人发卖。
至于冬姨娘,尽管不停地喊着冤,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最后不知余氏和姜卓说了什么,她被连夜送去了庄子。
很快,姜姒和慕容梵的大婚之日到了。
这一日的姜府,群灯罩着红,处处都张贴着大红的喜字,一片喜气洋洋。下人们走路生风,主子们红光满面,便是不喜应酬的姜太傅,都破例出来迎客。
姜姒的闺房中,也是热热闹闹。方宁玉和叶有梅都在,还有姜家的几位出嫁女。姜姪应是孕吐好了些,今日也露了面。姜嬗自是不必说,来得最早。姜婳来得略晚些,最后来的是姜姽。
姜姽一来,姜嬗就笑道:“上回四妹妹还说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五妹妹戴上倾城凤冠的一天。这好事就怕说,一说就中,今日四妹妹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五妹妹戴上倾城凤冠是何等风采!”
“我们也没见过呢,今日可得好好开开眼。”姜婳隐晦地看了姜姽一眼,上前凑着趣。
姜姽今日的打扮倒是没那么隆重,虽说也是珠光宝气不输人,但并未着那华贵的诰命服。倘若她穿了,也注定要被姜姒比下去。
姜姒换好了喜服,这喜服象征着亲王妃的身份地位,且无比华贵。五彩金绣孔雀摆尾,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她坐在镜前,被人侍候着描妆戴冠。
镜子里的美人稍显几分稚嫩,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风情,似那初绽的花骨朵,清灵美好又勾人夺魄。
当她站起来面对众人时,不意外听到惊艳的吸气声。
叶有梅最是夸张,惊呼声不断,“不愧是倾城,玉哥儿,你这般模样,若非倾城,我实在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倾城之冠配倾城之人,姜姒在倾城之下,又在倾城之上。倾城点缀了她的容颜,给予她另一种倾城。
她一步步走向众人,停在姜姽面前。
姜姽只觉刺眼,凤冠刺眼,凤冠之下的人也刺眼。光芒太盛,一如寒气之剑,实实在在扎在她的心上。她感觉自己满心的难受,不知是被扎得痛,还是因为心间的扭曲而抽疼。
她迫使自己不回避,与姜姒的目光相撞。
那无形之中的刀光剑影火光四溅,只有她们知道。
姜姒伸出,袖子滑落的同时,露出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佛串。她抚着凤冠上的宝石珠翠,笑得无害而灿烂。
“四姐姐,你看清楚了吗?”
“五妹妹这冠,确实是极好。”
“只是冠好吗?”姜姒还在笑,一脸的天真,“我还以为四姐姐会为我高兴,原来是我想多了。”
“我自是替五妹妹高兴的。”
姜姒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睨着她,“四姐姐是怎么为我高兴的?难不成是送过一份大礼给我?”
大礼二字,好比是虫子进了姜姽的耳朵里,挠得她瞳孔一缩。
“五妹妹这是怪我的礼太轻了?”
“怎会?”姜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明镜一般。“四姐姐托人给我送的礼,我已经收到了。可惜了,四姐姐自小长大姜家,姜家没能教给四姐姐太多的心计手段,哪怕四姐姐自以为藏得深,我还是能一眼看穿。”
“五妹妹,二妹妹之前还托人给你送了礼,是什么东西?”姜嬗问这话时,也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半点也不到眼底。
“不是个东西。”姜姒意味深长地道,“难为四姐姐一片心意,只是心意用错了地方,反倒让送东西的白忙一场,出了力还没落下好。”
她指的是桂花之死。
原本她还不怎么确定,毕竟冬姨娘一个隔房的妾室,实在是没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险来得罪她,除非是受人指使,或是受人威胁。
刚刚那一诈,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姜姽道:“五妹妹这话说得糊涂,我听着也糊涂,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托人给你送过礼?”
“四姐姐,你就别装了,我知道是你送的。”
“五妹妹这话,越发让我糊涂。我是真没给私下给你送过什么礼,你莫不是弄错了?”
“四姐姐,不管你认不认,我知道是你送的就成。礼物太重,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还回去才好呢。”
说完,她朝姜姽一笑。
这笑娇憨如旧,却透着森森的冷意。
姜姽还来不及反应和反驳,又听到姜姒说:“在姜家,你我是姐妹,我唤你一声四姐姐,我叫我五妹妹。但出了姜家的门,这些称呼便不能再用了。姜侧妃,你说是不是?”
姜侧妃三字,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针,精准无比地扎在姜姽心上。
一个侧字,将正室与妾室区别开来。
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显摆自己的品阶,再也不能仗着自己的品阶压人一头,更可恨的是,从今往后她才是被压一头的那个。
身为侧妃,她在王府处处受制。面对福王妃,哪怕她有福王的宠爱和太后娘娘的靠山,依然被掣肘磋磨而有苦难言,讲出去都是福王妃为了她好。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曾经她以为不堪忍受的嫡母打压,原来与真正的内宅手段相比是那么的不值得一提。姜家后院的一些龌龊,更是连别家的一分一毫都不及。正如姜姒所说,姜家比其他世家都要清静的内宅实在是没有教会她太多的心计手段,她的那些伎俩在福王妃面前不堪一击。
她突然很想逃,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时余氏和顾氏来了。
顾氏看到装扮好的女儿,一时感慨万千,喜极而泣。
这次是真的!
她的玉哥儿,真的要嫁人了。
“五丫头这一身,真真是贵气逼人,又好看得紧。”余氏赞叹着,一脸的与有荣焉。
这门亲事曲折离奇满是戏剧性,那些羡慕的嫉妒的猜疑的,明里暗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外面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府外更是围观者众人,一层叠着一层不肯离去。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以身骑赤红金马的慕容梵为首,后面跟着沈溯等一众世家公子,其阵势之壮观,人员规格之高,乃是雍京城多年来的头一份。
慕容梵亲自接亲,哪里有人敢拦门,为首的林杲连样子都不敢做,立马放人进府。
沈溯满面春风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林流景,算你识相。”
他啐道:“没大没小。”
这般吐糟换来的是沈溯的变脸以及恶狠狠的警告,“你再敢在我面前充长辈,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自是不信的,挑衅道:“来啊,你若是敢打我,我就到处嚷嚷着侄子打表叔。”
沈溯气得磨得,挥了一下拳头,“我今天高兴,先放你一马。”
哪怕是咬牙切齿,也不影响沈溯的好心情。他今日实在是高兴,为慕容梵而高兴。他的小舅啊,终于也是有家的人了。
幼年时,他随母亲进宫,总能看到皇舅舅身边那个玉人般比自己大几岁的小舅,那时的他老觉得那个小舅不像个真人。他老得手痒,想上前去摸一摸,看看那个小舅到底是真人还是假人。
后来他渐渐长大,而小舅也在长大。他除了个子长高以外,对世间的新鲜认识也越来越多,渐渐对那个玉人一样没什么表情的小舅失去了兴趣。
再后来,他少年得意,打遍京中无敌手,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偶然听说那假人一样的小舅天资纵横,那才是真正不入世的高手,心中那叫一个不服气。
于是他重新开始注意那个还是霜颜少语的小舅,欠欠地窥探着,时不时地招惹一下。见假人小舅没什么反应,他胆子越来越大。
当他为了挑衅假人小舅,而在芳业王府的墙根底下撒了一泡尿时,假人小舅终于出手了。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也对假人小舅心服口服。
此后他干脆赖上假人小舅,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在挨打的边缘反复横跳,他慢慢摸清了一些规律,最后成了那个敢于站在假人小舅身边的人。
世人都说小舅是天家佛子,无世人之欢喜悲忧。但他却是知道,那偌大的王府之中,小舅一人有多寂寞。那是一种隔绝在尘世之外的孤单,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凶狠地瞪了林杲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是感慨万千。“林流景,我今天是真的很高兴。”
“沈贤侄,我也一样。”
“滚!”
仪仗开道,礼乐喧天,花轿所到之处,无数百姓追随。
繁复的婚礼流程,姜姒像个傀儡一样,直到“拜高堂”三字一出,她才回了魂。隔着轻薄的红纱,她看到了坐在高堂椅上的美妇人。
陌生的容貌,却有着熟悉的眉眼与感觉。礼官称美妇人为太妃娘娘,正是慕容梵的生母秦太妃。
一根红绸将姜姒和慕容梵连着,中间结着那团绸花仿佛是他们的同心花。他们齐齐朝秦太妃行礼,秦太妃含笑看着他们,一脸的柔和欣慰。
礼成之后,新人送回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