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瑶再一次看外边,一炷香过去,谢屹怎的还没回来,在忙别的吗?
她没差人去问,一来怕打扰,二来显得她急切。可这么长时间,他在做什么。
眼睛干涩,她有点困了,正想着先去休息,门外忽然传来说话声。
“穗华,手里拿的什么?”
“少夫人看的书。”
穗华推门进来,朝她扬起手里的书,说:“刚在厨房那边的角门看见一只猫,走过去一看,嘴里叼着一本书。”
“少夫人,是不是你前几日不见的那本?”
沈书瑶纳闷,她的书不是在谢屹那吗?怎会被猫叼了去?
正想说不是,穗华已经将那本书放在她眼前了,她瞄了眼,将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沈书瑶睁大眼睛看,一把拿过来,左看右看,确认就是自己前几日丢的那本。居然被猫叼走了,那谢屹在床底捡到的是什么?
她歪着脑袋想,倏然,脑海一闪而过某个画面,沈书瑶想起来了,书房桌上那本书…
沈书瑶大惊失色,甚至慌张的手足无措,穿着里衣就想跑去书房,被穗华提醒才披了件外衫。
先前谢屹还没看过,现在呢?希望上天眷顾她,运气好些。
书房门口无人,开了一道缝,透着微微的烛光。她站在门口打量会,没听见里边的动静,心底愈发多了几分忐忑与恐慌感。
沈书瑶深吸下,尽量神色如常的推门而入。
书案后,男人两手撑在额头身侧,弯着背脊,头低垂,情绪表情看不见。可沈书瑶能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的阴沉气息,比那万丈深渊更令人害怕。
她紧张的吞咽下,嗓子发紧的喊了声:“谢屹。”
小手绞在一起,不安的来回卷动,她扯了下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房?累了吗?回去睡吧。”
余光一瞥,看见那本书了,此时已经打开,翻了好多页,她清楚的看到,上面熟悉的笔迹和字。是她当初一笔一笔写下的,沈书瑶甚至还能记起写下的是什么字和当时的心情。
她这是自作孽啊。
半响,男人抬头,掀着眼皮,眸色暗沉的凝睇她。眉目可见戾气,却又极力忍耐。
“找我何事?”他开口,声色沉的可怕。
沈书瑶望着他,手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开始发抖,面上强装镇定。
“我看你许久没回房,便过来看看。”
男人闻言冷笑声,挺直背脊往后靠,眸光迸着寒意,令人打颤。
“你整日念叨着这本书,便好奇,随手翻了几页。”
谢屹将书往前一扔,接着又道:“猜我看见了什么?”
不用猜了,不用猜,肯定都看见了。
沈书瑶从未有过如此的绝望,当初阴差阳错嫁给谢屹时,她尚且能接受,没有过绝望。可是现在,她真切的感受到慌乱无措。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或者,现在不承认,有用吗?
“我的书找到了,这,这不是我的。”
谢屹闭了闭眼,眼底的怒意快要克制不住了。
“沈书瑶,你还撒谎。”
记录她心事的札记此刻飞到她脚边,打开的那一页字迹清晰,谢屹两字映入眼帘。
“谢屹…”
她上前两步,慢慢靠近他,看着男人的胳膊,想抓着又不敢,怕他更厌烦。
“你听我解释,我…”
她想解释,可一个字说不出来,不知从何说起。
“我…”
“想解释什么?”
男人起身,绕过书案在她跟前站定。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满是凌厉的光芒。
沈书瑶缩了下,别开眼,解释说:“我,这,当时乱写的,不是真的。”
“那什么是真的?”
谢屹步步逼问,她不承认,试图蒙混过关,是了,她一直这样,嘴里没几句真话。若不是证据摆在眼前,想必她也不会承认这是她的东西。
谢屹忽然想起当时的琼华宴,他和几位公子在廊下闲聊,而她站在不远处的湖边赏灯,眼睛直勾勾的越过湖面看他。那会他们打趣,说沈书瑶胆子大,爱慕他,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望着他,想必情根深种。
那时他心如止水,没什么感觉,只觉得眼前的少女确实大胆。婚后,她再没有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她看的不是自己,想嫁的人也不是他,而是他的二弟谢俊。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青筋明显,手背泛白。
谢屹深吸下,尽量保持理智,“我问你,若不是岳母误会,去求了陛下赐婚,你是不是想嫁给谢俊。”
她不能说是,只能保持沉默,可是她的沉默在谢屹看来,等同于默认。
被他说准了,从前沈书瑶想嫁的人确实是谢俊。
他的心被撕成碎片,伤口淌着血,血淋淋的,一片赤红,难以愈合。
男人薄唇抿成直线,下颌绷紧,望向她的眼神愈发可怖。
“与我同床共枕,可想过他?有错认过吗?”
如果她说有,谢屹想掐死她。
“没有。”
沈书瑶怕了,谢屹从没对她发过脾气,这么生气,哄不好了。
颤抖的小手伸向他的胳膊,语气诚恳,夹着颤音道:“没有,没想过他,想的都是你,你信我。”
男人眉眼怒意消了两分,又问:“现在呢?心里可还有他?”
沈书瑶坚定的摇头,语调比刚才更诚恳,“没有没有,谢屹,你相信我,好好听我解释。别生气了。”
怎能不气?
太多了,她欺骗自己的太多了,谢屹一时无法接受,需得冷静几天,好好想想。
男人凝着眸子看了她半响,她慌得红了眼眶,眼睫湿漉漉的,根根分明,泪水含在眼里没掉,欲坠不坠的样子更惹人怜爱。
谢屹敛眸,怕多看两眼心软,狠心甩开她的手,抬脚往外走。
沈书瑶拉他,低声下气,“别走。”
“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
有,有真心。
她正要点头,又听他压着声线道:“你晨昏定省,孝顺公婆,对外装的宽容大度,不过是为了一个好名声。为我洗手做汤羹,做衣裳,表现的温柔贤惠,也是为了我的尊敬,结果呢,全是假的。有哪样是你做的?”
没有,就连账本都是旁人帮忙。
“沈书瑶,你说,你用心了吗?”
小脸惨白,红唇张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他都知道。
谢屹最后看了她一眼,“我们该想想,夫妻间毫无真诚,可会长久?”
话落,男人拂袖而去。
她神情恍惚的愣在原地,眼泪打着转,待她回过神来追出去,只看到漆黑的夜,早已没了身影。
晚风急,佛过身旁有了凉意,冷得打个颤。
-
沈书瑶流着泪把札记捡起来,自己看了两页。前边是出嫁前写的,后边是出嫁后写的。嫁进谢府后,她就没提过谢俊的名字,也就前边写了段,偏偏,就这么巧。
她翻看出嫁后的记录,惊觉,自己居然写了这么多真心话。难怪谢屹气成那样。
…
嫁进谢府的第一日:我哭了,谢屹以为我是疼哭的,才不是。我只是觉得,再回不去从前了。而且,他也不温柔,失望。
第二日:谢屹话真少,不知在朝堂上是不是也这样?要是与同僚争辩,争不过怎么办?不过也好,日后与我争执,肯定落下风。
第五日:林氏带我去喜宴,一群夫人围着我打量,幸好我聪明,把她们哄得团团转,夫人们欢喜极了,直夸我懂事。我沈家的名声就要逆转了。
第十日:林氏试探问愿不愿意给谢屹纳妾,我当然说好,不能说不行。不过纳妾的话,自然要好拿捏的,可不能让妾爬我头上去。
…
第二十日:谢屹此人不解风情,如同木头,床笫间总是一个姿势,我乏味了。我会的多啊,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
第三十日:谢屹回来时衣服上有血迹,估计跟人干架吃亏了,我好心安慰两句,居然跟我摆臭脸,哼,那人怎么不下手重点,好好教训他。
第五十日:让穗华做了件寝衣,我借花献佛,对谢屹说是我做的,谢屹居然信了,他可真好骗。下次还这么办…
第21章 021
谢屹一夜未归, 她也一夜未睡。
穿着昨晚的那件里衣,在床沿坐了一晚上,垂着脑袋, 失魂落魄的模样。小脸失了血色, 愈发白了,单薄的身躯柔弱无助,像个无人要的小孩,破碎又无力。
脚上没穿鞋,圆润的脚趾暴露在外边, 因为坐了一晚上,脚都僵了, 许久没动弹。脚边放了个盆,盆里有烧完的灰烬, 偶尔被风带起来,在半空打个卷。
知微进门看见这幅场景吓了一跳,面色担忧的唤了声:“少夫人。”
昨晚动静不算大,但兰园人多嘴杂, 总有一两个嘴碎的,再说守门的小厮一直在,几双眼睛都看着。
知微心疼她, 才十七岁,装的再老成,年龄和阅历也改变不了。出嫁前在沈府无忧无虑的,父母又宠着,眼下有了困难, 只能自己承担。
“手都冰了,奴婢扶您去床上休息。”
她终于抬头, 双眼红肿,夜里早就哭完了,一夜未睡,脸色白的难看。唇上的颜色此刻淡了些许,张张合合,颤着音开口:“知微,他都知道了。”
知道她原来想嫁的人,知道自己骗他,所有的,谢屹全都知道了。
知微在心里叹气,知道是早晚的事,瞒不了一辈子。眼下她也得安慰声书瑶。
“知道也不妨事,您跟大人好好聊聊,大人会理解的。”
沈书瑶是这么想的,遂以她在床边坐了一晚上,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个好法子。而且,谢屹临走前说的那句:夫妻间毫无真诚,可会长久?
这话究竟是何意?是想休了她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呼吸困难,难受的喘不上气来。还有点害怕。
知微扶她上床,手脚都是冰的,八月的天气手脚这么凉,可想这一晚上多难熬。可她硬是坐在一晚上,折磨自己,何苦呢。
知微心疼的抽了一下,连忙让穗华打热水来,给她擦擦,暖和暖和。八月的天,着凉发热也是常事。
在床上躺了一会,神志稍稍清晰,手脚也热了。喝了两杯热水,身子软了,没刚才那般僵硬。沈书瑶望着头顶,慢慢爬起来。
穗华连忙扶她,问她是不是饿了?
沈书瑶摇头,解释说:“去请安,别让婆母说闲话。”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懈怠,不让又被人挑错。
穗华看她眼,然后又扭头看知微,意思让知微劝劝,今早别去请安,在房里好好休息。知微懂穗华的心意,但更懂沈书瑶的顾虑。
“穗华,打水洗漱。”
穗华张唇,欲言又止,无奈的去打水。
知微帮她梳妆打扮,往常不施粉黛便是好颜色,今个不同,脸色不好看,于是知微便给她抹了胭脂和口脂,气色顿时好了不少,又跟往日一样,明媚照人。
林氏在喝茶,进门后随意打量她一眼,接着放下杯盏,问她:“昨晚半夜老大出府了,怎么回事?”
她就知道,谢屹半夜摔门而去,府里一早就要知道的,这也是她不得不来请安的原因。应付过去,林氏这边也就不会纠缠,若是遮遮掩掩,反而坏事。
沈书瑶早已想好对策,从容道:“昨夜与夫君争执两句,又恰巧府衙有事,他便出去了。”
林氏盯着她,眼神说不上和善,总归带着几分凌厉。
“夫妻相处久了,难免吵几句,也是常事。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可别使性子,等老大回来,你向他低个头,昨晚的事也就过去了。”
低个头就过去了,没那么容易。谢屹就是个油盐不进的。
“儿媳记下了。”
林氏对她认错的态度尚且满意,又叮嘱两句:“眼下天热,煮些消暑汤给老大,别让他熬坏了身体。”
沈书瑶应下,眼底满是疲惫忧愁,林氏看的清楚,也不愿多说两句。
小两口成婚一年,头一回闹别扭,林氏嘴上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心底却在呐喊,吵两句也好。免得沈书瑶太得意,以为能在谢府当家做主。
回了兰园,铃春准备好了早膳,热乎乎的,她扫了眼,摇头说没胃口。接着就往卧榻上倒,铃春以为她累了要休息,便也没打扰,又把早膳撤下去。
沈书瑶半躺着,身体累,又心事重重,哪能睡得着。闭上眼睛就是谢屹的凌厉的面庞,和质问的眼神。不停在她脑海重复,搅的她烦躁不安。
也不知谢屹何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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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两个时辰,兰园依旧静悄悄,谢屹没回来。她是真累了,晕乎乎的不知何时睡着了。
脑袋很沉,睡得不安稳,那些扰人的画面总是在她脑中闪过,一次又一次,让她似睡非睡。
忽然咚的一声,门外传来沉闷的响声,沈书瑶立马被惊醒,慌忙坐起来,问:“是谢屹吗?”
穗华出去瞧了眼,正看见个小丫头摔了盆,被知微训斥两句。穗华进门,轻轻地摇头,说:“不是,小丫头不当心,犯错了。”
眼中的亮光随即黯淡,满脸失落的倒回去。肚子咕噜噜的叫,饿的没力气了。
“我喝点粥吧。”
别没等到人回来,自己身体垮了。沈书瑶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再难受,饭是要吃的。
穗华应了声,转身往厨房去,没过一会,清淡的小米粥就端了过来。沈书瑶吃了一小碗,勉强填个肚子,然后又坐着发呆叹气。
午后,阿四一个人回了兰园,不见谢屹。兴许是怕她看见,阿四进门就左右看看,跟做贼似的,鬼鬼祟祟。
不想还是被眼尖的沈书瑶瞧见,阿四背脊一僵,皮笑肉不笑的转身看她。
“少夫人。”
沈书瑶朝门口看,道:“谢屹呢?”
阿四为难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挠头,“大人最近忙,衙门事多,吩咐小的回来拿几件换洗的衣物,这几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