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屹一手探进上衣口袋，摸索一会儿，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一双黑色的皮手套递到俞心面前：“要不你先把手套戴上？里面加绒的，保暖。”
“不……不用了吧。其实我带了毛线手套，就是刚才不小心弄湿了，所以干脆就不戴了。”俞心不知如何回绝，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
“皮手套防水，你放心，这双是新的。”程屹看了眼窗台上的另一双手套，继续解释，“队里新发的，正好在口袋里，我戴的那双还在窗台上。看你手都冻红了，不是最怕冷了吗？”
“那……好吧，谢谢啊。”俞心接过手套，在程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戴到自己手上。那道目光在头顶前方徘徊，让她不甚自在，她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才说：“手套好大啊，不过真得很暖和。”
程屹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收回目光，一手提起水桶，跨步往前走，他说：“你先去二楼待一会儿吧，我去把桶里的雪块倒掉。”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嘱咐：“对了，铁锹放那儿，你人上去就行，等下我一起带上来。”
“哦，好。”望着程屹慢慢走远的身影，俞心想起了从前。
高二那年，她和程屹同一组值日，负责教室地面的清扫工作。晚自习结束后，值日生需要把教室的地面清理干净，通常是一个人负责把椅子翻起来放到桌面上，另一个人负责扫地，最后再一起用拖把把地面拖一遍。
每回值日，程屹都不太积极，要俞心催着好几遍才懒洋洋地去搬椅子。
有天值日，程屹一搬完椅子就往教室最前面一坐，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含在嘴里，悠闲地看俞心扫地。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嘴里还哼唱着几句粤语歌。
那时候的俞心脾气可比现在要大得多，她一边扫地一边大声催促程屹：“别唱啦！快去把拖把洗一洗，不然回家又要很晚了！”
“这不是你还没扫完嘛，晚都晚了，也不差这几分钟了。”程屹叼着棒棒糖，含糊地回应她。
“去不去……不去的话……下次去你家买早饭，我就跟沈阿姨说，你在班里欺负女同学……”俞心停下来，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威胁道。
程屹跳下桌子，走到俞心面前，微微蹲下与她平视，眼里带着笑意：“俞小心，不带这样的。这么大人了，竟然还学小学生告黑状。我哪里欺负女同学了……”
“就欺负了，做个值日磨磨蹭蹭，还要我三催四请的。”俞心气不打一处来。
程屹走到卫生角，拿起拖把讨饶：“你说哪次我没干活了？地面不都是我拖的嘛！我这明明是关爱女同学啊。”
“况且，你家离学校又不远，回去的路上还有我这个保镖一路护送，坏人都没近身的机会，不差这几分钟了。”
俞心推了推程屹，打断了他的话语：“去去去，赶紧的，洗拖把去！就差这几分钟！”
就这样，俩人一边拌嘴一边结束了当天的值日工作，地面依旧是程屹一个人拖的。
“走了，还磨蹭什么？我可关灯了。”程屹站在教室门口等俞心。
“先别关，我再看看有没有落东西。”
“刚才不还急着回家吗？这会儿又不急了？”程屹故意逗她。
俞心瞪了程屹一眼：“属你话多！关吧，关吧。”说着，俩人一块儿走出教学楼，穿过林荫道，走出校门。
Y市是个老城，不算繁华，夜晚十点的街道，路灯昏黄，车辆稀少。但也正是这样，这里的空气格外的好，夏天的夜晚可以望见满天繁星。
“看，那是天琴座。”程屹指着东边的夜空对俞心说。
俞心抬头望向程屹手指的方向，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它的形状像古希腊神话中的竖琴。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织女星。你听过夏季大三角吗？”
少年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滔滔不绝，清亮的声音在幽幽夏夜中缓缓响起，回荡在少女的耳畔，也徜徉在这段尘封的往事中。
俞心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程屹已经提着两把铁锹走上了二楼。他微微颔首：“休息好了吗？我开始铲，你要是休息好了就过来一起帮忙。等会儿我还得去别处看看。”
俞心拿起靠在墙上的铁锹，牵起嘴角：“嗯，可以了，争取快点完成。”
“嗯，十五分钟解决。”
一时间，两人又沉默地干起了活。这期间，俞心悄悄朝程屹瞥了几眼，年轻男人铲雪的动作干脆利落，十分娴熟。他的嘴巴微微抿着，目光沉静，握着铁锹的手，掌背宽厚，指尖微微泛红。俞心忍不住在心里比较：如今的程屹，真得不太一样了。虽然话少了，但却比高中的时候要成熟稳重许多。
程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面前的俞心，感受到她频频望向自己的目光，好奇又略带小心翼翼。他的眸光忽闪，心中千头万绪，嘴角不禁溢出一丝苦笑，这时隔七年的距离，应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最后一块雪被铲除，程屹收起铁锹，把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抬头面向俞心：“完工了，工具我一起带下去，你去办公室休息会儿吧。”说着，程屹从俞心手中拿过铁锹，欲转身下楼。
俞心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与自己擦身而过，神情有些恍惚。直到程屹走到一楼，她才想起手套忘了还。匆匆跑到楼梯口，她对着楼下喊：“等一下，手套，我把手套还你！”
程屹在楼下抬眼凝视她，轻轻摇头，脸上是几不可查的苦笑：“不用了，我还有，这双你今天戴着吧，晚上气温还会再降。”
俞心把扬起的手套重新放下，她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开口：“那……谢谢啊，等我回去洗干净了再找时间还你。”
“好。”程屹点头，眼角染上了一抹温和的笑意，他挥手作别，“我先去别的地方帮忙了。”
程屹倒完雪块，便去了校门口的小道上帮忙，那儿的积雪最多，人手却不太够。队友远远地看到他就热情地喊：“这儿！这儿！屹哥你可算来了……”
“知道你们缺人手，赶紧干活，早完早收工。”程屹利索地拿起铁锹，重新投入了工作。
“还是咱们屹哥够义气，刚冬哥和小天还在群里跟我们炫耀已经完工喝上热茶了……”一个个头稍矮的交警说。
林蓓儿拿着扫把扫着地上的积雪，把几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她悄悄走到程屹身边，低声跟他打招呼：“程警官，巧啊。”
程屹循声抬眸，心中思索几秒，便同对方礼貌问候：“林老师，你好。”
林蓓儿有些神秘地凑到程屹跟前：“程警官，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你。”
程屹诧异地扬眉：“执勤的时候吗？”
“不是……”林蓓儿摇头，“是在一张照片上。”
程屹停下铲雪的动作，略带探究地看向林蓓儿，示意她说下去。
林蓓儿原本想卖个关子，却被他深沉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只得笑着说：“你知道的，我和俞心是大学同学。大三那年，有次我跟俞心借了本书，好像叫……漫步……”
“《漫步中国星空》？”程屹脱口而出。
“对！我在那本书里见过一张两个人的合照。虽然照片上的男孩子抱着吉他，和现在的你，嗯，气质不太一样。但……五官还是没怎么变。”
林蓓儿稍作停顿，继续往下说：“那天一起吃夜宵，我总觉得你眼熟，才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程屹很想知道关于那张相片的后续，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谢谢你告诉我，林老师。俞心那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大概在办公室休息。要不你去找她玩吧，这儿就交给我们了。”
林蓓儿仿佛能读懂程屹的心思，笑脸盈盈地把扫帚交给他，临走前还不忘补充道：“后来，我问过心心照片上的人是谁，她说……是一个曾经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所以……程警官，当初你为什么要对她不告而别，现在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想……重修旧好？”问这些的时候，林蓓儿脸上的笑意突然褪去，作为俞心的好闺蜜，她深知俞心内心的纠结和迷茫。
程屹沉默良久，才压抑着情绪说：“有些事情我会找时间和她解释清楚……但请你相信，现在的我很明白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么，也足够成熟。”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哦！”林蓓儿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对了，听说学校也为你们准备了晚饭。我们学校的糖醋排骨很好吃……是俞心的最爱！”
林蓓儿走远没几步，程屹身后默默干活的同事便好奇地凑了上来：“屹哥，刚才那美女老师你们认识啊？谈什么呢，神秘兮兮的……”
“嗯，一个朋友。”程屹言简意赅，并不理会他们的八卦欲。
“女朋友？”
“不是，刚认识没多久……不算熟。”程屹回答。
“哎……果然美女还是喜欢找帅哥说话……”一个同事哀怨道。
“你也不看看，屹哥可是咱们交警队的门面！”
“再不干活，可要天黑了，听说实验小学食堂的饭还挺好吃的，不想尝尝吗？”程屹一句话成功堵住了几个同事的嘴。
第12章 往事（1）
◎“别生气嘛，同桌！”程屹一边小声道歉一边从桌子下面递了个热乎乎的东◎
时间未到五点，天已经蒙蒙黑了。苕溪实验小学的食堂一楼，灯火通明。
食堂打饭的大叔大妈，分外热情，给俞心盛了满满一大勺糖醋排骨，还咧着嘴问她够不够。俞心忙应：“够了够了。”然后端着餐盘和林蓓儿一起走向餐桌，两个人边走边小声嘀咕。
“要是阿姨每天打菜都能像今天这么大方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前几天吃酸菜鱼，酸菜一大堆，鱼只有可怜的两块！”
“还有每次吃红烧肉，阿姨都要把勺子抖好几抖，生怕让我多吃一块肉！拜托，我们又不是白吃，明明交了午餐费……”
两人小声议论着，林蓓儿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样想想，好像从小到大每个食堂的打饭阿姨都差不多……你还记得咱们大学食堂吧……”
俞心思索着摇头：“我读高中时，食堂阿姨给学生打菜就特别足，一直念叨着我们还在长身体不能饿肚子。所以那段时间……我吃胖了好几斤。”
“就……你和程警官一起读的那个高中？”林蓓儿问。
“嗯……”俞心点头，夹了一口糖醋排骨塞进嘴里，“今天大厨的手艺好像又精进了一些，酸甜度正合适，能媲美我妈的手艺了！”
“那你刚才就不该拒绝阿姨的盛情嘛……”林蓓儿指着在窗口排队打菜的人群说，“你看看交警大队的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你等下再去添菜，估计没了。”
俞心笑着抿了口汤：“没事，下次回家让我妈做。”
两人饭吃到一半，听见隔壁桌有了动静，俞心闻声抬头，便看见程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林蓓儿颇为热切地邀请程屹：“程警官，又见面啦。我们这儿还有空位呢，要不要过来拼桌？”
程屹微微调整了帽檐，又静静地看了俞心一眼，似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俞心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人多热闹点，刚才还跟蓓儿讲起我们高中的食堂……”
程屹拿起餐盘，不假思索地走到俞心身旁坐下，转头问她：“我们高中食堂怎么了？”
“我们高中食堂阿姨打菜打得特别多呀！我高一吃了一学期，脸都圆了一圈。”俞心戳着餐盘里的排骨小声说。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段时间每天第四节 课下课铃一响，你就拉着秦好雨的手往食堂冲……到了期末的时候，嘴上一边喊着减肥一边摆烂。”程屹轻快地说着，又不由地看了俞心一眼。
“哪有摆烂……明明真得少吃了一点。”俞心嗔怪道。
坐在俩人对面的林蓓儿忍不住出声打断：“真羡慕程警官啊，你们俩竟然是高中同桌！那时候肯定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吧？”
俞心一愣，突然噤了声。
只听得程屹坦然开口：“嗯，当时我们几个人玩得挺好的。不过后来大家都不常联系了……”
俞心幽幽地想：是不常联系吗?明明是你单方面不跟我联系好嘛！当然这话，她此刻是不敢当面质问的。
“秦好雨现在在干嘛？”程屹轻声问俞心。
俞心戳着盘里的米饭，慢悠悠答道：“在新加坡读博呢，胡跃然没跟你说吗？是了……他肯定是不好意思跟你说的，毕竟好雨当初出国也是因为他。”说到此处，俞心有些不忿。
“这又是什么爱恨纠葛？”林蓓儿踢踢俞心的脚尖，一脸好奇。
“说来话长……”俞心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用四个字总结了这一段往事。而一侧的程屹缄默地扒拉着米饭，不再做声。
“那就以后再说……”见气氛有些尴尬，林蓓儿又找了个话题，她用稍显夸张的语气对俞心说，“刚只顾着说话都没注意，你看程警官这餐盘里的排骨都堆满了！打菜阿姨可真偏心啊……”
程屹放下筷子，询问：“我这还没吃，要不要分你们一点？”
林蓓儿边摇头边用手指了指俞心：“我不好这口，又酸又甜的东西是心心的最爱。”说完，不忘探过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俞心的羽绒服。
“俞心，排骨要么？”
听到程屹低低的询问，俞心有些心不在焉，她看了一眼他平静的面庞，食堂的灯光像是一层朦胧的滤镜，把年少时的程屹和现在的程屹重叠起来，回忆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从脑海里涌出来。
俞心并不喜欢这样矛盾的感觉。一方面她其实不排斥程屹的靠近，另一方面她却对程屹现在这样一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耿耿于怀。
她摆手拒绝了程屹的好意，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俞心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程屹快速地吃着餐盘里的饭，林蓓儿觉得有些冷场，也索性低头刷起了手机。
直到程屹的同事走过来打招呼，才打破了这一桌的平静。
“屹哥，我们吃好了，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同事虽然问得一本正经，但不住往俞心身上瞥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们的好奇。
“一起回去，你们先去车里，等我五分钟。”程屹拍掉同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交代道。
他三两口吃完饭，然后和俞心、林蓓儿告别，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她们：“等下队里还有任务，我就先走了。晚上气温低，路面还有冰冻，你们回家注意安全。”
俞心应声点了点头，回了句：“今天谢谢，你也注意安全。”便不再看他。
林蓓儿看着程屹慢慢走远的背影，“啧啧”了两声：“我觉得程警官不错，你看多细心啊，一看就是会照顾人的那种，就是人稍微闷了点。再看那大长腿，那鼻梁，那眼睛……还不是小白脸类型……”
林蓓儿突然凑近俞心，神神秘秘地说：“长得不错，秀！色！可！餐！”
俞心被林蓓儿突然凑近的脸吓了一跳，努努嘴：“所以……你上赶着给我们当月老？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对我有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