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惊喜抬眉,“当真?”
小周子忙不迭地跪地点头,“千真万确,奴才不敢诓骗皇上,早上特地去问的。”
“好,好。”李璟眸中欣喜不掩,站起身子来回踱步,连道了两声好。
他倏然暗下了眸,顿步一拍案,“抓!”
话如惊雷砸地。
顾淮下狱,曾锁着李璟的铁链,如今锁在了顾淮身上。
凌迟处死,即日行刑。
冰冷的刀片划过他的肌肤,一点点剜去他的肌肉,筋骨尽断,鲜血顺着伤处蜿蜒,沾染了手腕的平安扣红绳。
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顾淮啊啊啊啊啊——”侍卫将崩溃的柳安予拦在慎刑司外。
血淋淋的肉被剔下,一点一点填满柳条篮,一个小侍拎着填满的篮子小碎步走出来,鲜血滴了一地。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柳安予忍不住“哇”得一下吐出来。
苦水和腥臭味混在一起,舌根发酸,泪水滴答滴答落在呕吐物上。李璟没忍住,一个箭步上去想要扶起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柳安予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充血,狼狈地跪在地上捂住嘴,她抬眸看向那一堆血肉,顿时腹中气血翻涌,“呕”得一下又吐了出来。
这次是血。
她的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一身素白的衣裳上,十分乍眼。
柳安予颤抖地摊开手,看着指间斑驳的血迹,泪水氤氲,模糊了眼。
大刀卸下他的关节,用力来回刮割,割断他连结的组织,红白相间的血肉一块一块被卸开,难辨人形。
又装满了一个篮子。
经年大雪,她跪在天地间,墨发如瀑,鲜血染衣,宛如堕入人间的神祇。
“皇上,已经行刑完毕。”那人手上沾满了暗红的血,缓缓滴到地面。
柳安予宛若失力一般晃了晃身躯,双目空洞。
“安乐,安乐!”李璟蹲下来担忧地看她,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只觉得眼前的人好似也碎成了几块。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只是几个篮子便能装下了。
柳安予哭着哭着,突然又笑了,眼中是不可说的悲恸。
被铁链磨烂的一节手腕,挂着温润透亮的平安扣。
狱卒想将东西递还给柳安予,却见柳安予解下自己的平安扣,苦涩一笑,雪花落在上面,形态清晰可见。
“扔了罢。”
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
顾家领回了那些血肉,萧氏趴在棺椁面前,哭得快要断气。
柳安予跪在顾淮的牌位面前,宛若失去情绪的瓷娃娃。
额头紧贴并拢的指尖,好似能再次贴近他的温度。
香灰掉落,屋内还是熟悉的竹叶香,顾淮轰轰烈烈的死,突然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明明他没死时,那么多人恨得他牙痒痒。
新年已至,柳安予思念顾淮,留在顾府。
“柏青,放那边!”青荷叉腰指着,蹙眉道。
柏青忙不迭地点头,拎着红灯笼爬上爬下,擦擦汗冲下边的青荷喊,“这回如何?”
“成了,位置正了,下来罢。”青荷笑眯眯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樱桃也温柔地浅浅笑着,轻声细语地过去帮忙扶着点梯子,府内张灯结彩。顾潇潇和霍清风等人早早地便来府里拜年,拎了好些礼,萧氏笑着派红包。
“姑姑,不用了,我都大了。”顾潇潇连忙推脱。
萧氏一抬眉,“你再大,回了家那也是孩子。”她把红包塞在几人手中,笑眯眯地说着,“都有份,都有份,钱不多,讨个彩头罢了,你们莫嫌弃。”
霍清风带着一众女娘礼貌行礼,“谢过夫人,夫人新年快乐。”
“快乐,快乐。”萧氏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拍了拍旁边喝闲茶的顾明忱,秀眉一拧,“就知道歇息!也不知给孩子们备点礼。”
顾明忱连忙放下茶杯,满脸委屈,说不出话,只得甩了甩自己空荡荡的袖子。
顾潇潇看得明白,笑着挽上萧氏的胳膊道:“姑姑,姑父这‘两袖清风’的,哪有银子封红包啊。”
萧氏闹了个大红脸,点了点顾潇潇的鼻尖,“你啊!”顾潇潇调皮地吐了吐舌尖。
“话说,老师呢?”霍清风顿了顿,环顾四周没见到人,这才拱手问道。
萧氏知道她惦记着柳安予,神情倏然落寞,僵硬地抿了抿唇角,“......在成玉的房里,她想一个人,陪陪成玉。”
她转眸想到什么,撑起一抹苦笑,“你们可是有什么话要给她带的?”
众人默了默。
霍清风摇摇头,“既老师有事,我们便不多叨扰了。”她从袖中拿出一卷书,恭敬地双手奉上去,“这是我们近来的成绩一览,我都悉数记好了,老师常惦念,却不得空来。我们记着老师的恩情,都有在好好读书,有劳夫人转交给老师,叫她放心。”
“好。”萧氏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珍重接过霍清风手中的书卷,不动声色地揩去眼角的泪珠,“你们都是好孩子。”她撑起笑,“来日科考,定能榜上有名,我先在这恭喜诸位了。”
女娘们连忙躬身行礼,齐声道:“谢过夫人。”
新年的鞭炮在门口噼里啪啦炸得直响,顾潇潇捂着耳朵到处跑,躲在萧氏的怀里咯咯地笑。大红灯笼高挂,映着人脸也红扑扑的,颇为喜庆。
柳安予捂住耳朵倚窗远眺,将鞭炮震得耳朵疼的声音隔绝在外,烟花在空中炸开,散开时像五颜六色的星星在夜幕中闪烁。
一如那年中秋所见。
第68章 68 结局
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身, 清瘦的下巴搁在她颈窝处,声音清浅。
“抱歉。”顾淮垂眸,轻轻地蹭着她的脸, “连累你新年也要在屋里躲着。”
“李琰假死逃脱, 给我提了个醒。”柳安予敛眸, 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靠在他怀里, 语气微冷,“好在如今他的脸已被划得面目全非,不会有人认出他。”
“与其心疼我,不如心疼心疼你自己。”
她顿了顿, 语调轻微,“......‘顾淮’死了, 你日后要怎么过?”
顾淮阖眼将脸埋起来, 像小猫一样蹭来蹭去,“那就重头再来呗。”语气轻松,“换个身份、换个样貌,开春再参加一次科考。”
柳安予敛颚笑了, 心底那点子阴云一下子被驱散,眸子亮晶晶的,盯着空中的烟火。
“你倒是适应得快。”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隔着衣料紧贴他的身躯, 摆弄着他的指尖, 故意逗他,“那你慢慢努力罢, 我瞧着翰林院有个新来的小编修,模样倒好......”
“不行!”顾淮脑中警铃大作, 连忙将人抱紧。
紧张的神情逗得柳安予直笑,小腹笑得轻微阵痛,直让她笑弯了腰。
顾淮耳根登时通红,羞怯地伸手挠她痒痒。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柳安予连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弯了弯唇,“你倒是霸道,我们都和离了,还不许我找新人吗?”
柳安予转过眸子看他,琥珀般的眸子映着烟花的形状,散出点点笑意。
顾淮收紧手臂将人拉近,鼻尖轻抵,眸底暧昧横生,“不许。”
他眼底的占有欲掩盖不住,爱意如春潮,在他漆如点墨的眸中泛滥。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瑞凤眼微挑眼神近乎蛊惑。
“要不要,再爱我一次?”
“予予。”
烟花在她身后的天空炸开,空气一瞬凝滞,烟如繁星点点落下,映着顾淮璀璨的眸。柳安予双手捧起他的脸,垂眸轻声打断他,“顾淮。”
“嗯?”顾淮凑过脸。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她一字一顿,吐息落在他的脸上,带着某种引诱的意味,“顾淮,新年快乐。”
顾淮久久地望向她的眸,唇角骤然漾出笑,“嗯,新年快乐。”
烟花熄灭,黑暗将两人吞噬的刹那,他轻抬她的下颌,吻上了她的唇。
月映雪色偏冷,雪临花色转春。
“皇上对柳太师也太仔细了,这一套琉璃盏真是巧夺天工,柳太师见了定会欢喜。”小周子点头哈腰笑着捧他。
李璟看着琉璃盏,眼前好似浮现出了柳安予摄人心魄的容颜,温柔地笑道:“你不知道,她捧盏轻啜的时候,琉璃彩光映在她白瓷般的脸上,有多动人。”
“再说,今个张榜,玉珠堂中榜的人不少,霍清风更是高中状元,理应去恭贺的。”李璟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挥挥手叫小周子收起来。
小周子点头笑着应。
“恭喜柳太师,今个张榜,玉珠堂的学生上了不少啊。”几个大臣连忙笑呵呵上前恭贺。
柳安予急匆匆的步子放缓,点头回礼,眉眼也忍不住带着笑意谦虚道:“才第一年呢,是孩子们争气。”
“听说今年是双状元,男子名顾予,女子名霍清风。”一大臣提了一嘴。
柳安予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敛眸掩下笑意,“是,我也听说了。清风刻苦,得这个成绩倒也在意料之中,今个一张榜,大早上就来我府里扰我了,偏要全了拜师礼......”她的话中不免带了些炫耀之意。
几个大臣笑着也捧她,毕竟人家有那个炫耀的资本,说说不丢人。
“那个顾予倒是闻所未闻,不知是打哪儿来的。”一侍郎新奇着。
柳安予唇边笑意更深,敛衽顿了顿,“......倒是不熟。”
“也是,也是。”那几人思索着道。
“太师,太师——”柳安予话音刚落,只见青荷提着裙摆跑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新任状元郎,顾,顾予...来府上提亲了!”
“什么?!”柳安予讶异,便也顾不上旁边的大臣,匆匆作别就要赶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几个大臣面面相觑,疑惑地对视一眼,“......不是不熟吗?”
李璟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中的笑意减淡,只剩无边的荒凉。
“走罢。”
小周子不解,“皇上,怎么了?这琉璃盏还未送出去呢。”
李璟忽然想起殿试时,顾予那张与顾淮八分像的脸,和眼下的那一颗熟悉的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由得苦涩一笑,将琉璃盏推回小周子手中,敛神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有他在。”
“朕没机会了。”
*
“夫妻对拜——”
“金玉良缘,佳偶天成——”
一杯杯温酒下肚,新郎脸颊酡红,韩昭上前又敬了一杯,笑着递了一张字条过去,“恭贺新婚,这是家父给柳太师新卜的卦,就当个彩头。”
顾淮脑子昏昏沉沉地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天资卓绝,难得慧心。】
【命途多舛,煞气缠身。】
【折骨销魂,惊竹压雪。】
【桑榆不晚,霞光满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