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的看着他。
白榆却重新鼓起了勇气,他仰望着商望舒,就像看着天上那抹最皎洁而又最遥不可及的月光。手无意碰到她的衣物,却很快被收到身后。
“殿下是白榆在这世间遇到过最温暖的人,殿下心软心善,从不吝于帮助别人。可臣却怕殿下太好了。殿下总会不自知的委屈自己,强迫着自己去做不愿做的事情。”
商望舒摇着头,想说不是,当初他想嫁给她,她不就没有同意吗。
白榆只是笑了一下,弯弯的嘴角,月牙般的眼,是放松的笑,也是舒展的笑。
他仿佛知道商望舒在想什么。
“殿下不必否认,那时殿下拒绝白榆是正确的,殿下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罢了,殿下无须担心被拒绝之人如何反应。”
说完,他又促狭道。
“容臣不敬。陛下和大皇女也不是如此多愁善感之人,从不会被他人的情绪左右,莫非殿下是像了皇夫?”
是的,她的母皇和皇姊都没有为他人的情绪着想的习惯,这个世界的其他女人也没有。这个习惯好像是她从娘胎里带来的,是她上一世的习惯,也是上一世她的同胞们的习惯,是一种“顾全大局”,生怕惹人不快的习惯。
而这个习惯,通常被称之为善解人意,是每个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哪怕再荒谬的言语、再荒唐的事迹,女人也应该是善解人意的。
这是上个世界所宣传的。
商望舒从不相信这是与生俱来的,只是恍然间她突然发现,这个习惯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臣并未认为殿下不好,只是殿下总该为自己多想想。”
白榆思索一下,又继续补充道,
“殿下怎么流泪了。”
他有些慌张,似乎是没想到商望舒的反应这么大。
白榆站起身,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商望舒脸上的泪珠。
商望舒却破涕而笑,随意的抹干脸上的泪。
她朝着白榆重重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
明明她是来宽慰白榆的,却没想到反被白榆宽慰了一番,还没出息的又哭了。
商望舒感到哭笑不得,她振作起来,深呼吸,收回眼泪。
“我还想对你说一件事。”
白榆停下动作,看着她。
“同你一样,我也希望你能快乐,所以,我们一起将那些流言蜚语消灭,好吗?”
白榆却沉默了,低下的头显得那么倔强。
第22章
见他沉默不语,商望舒有些急了。
她推了推白榆,声音却很轻柔。
“我们一起试试看,好吗?”
商望舒低头看着白榆,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知道吗,我觉得清者固然自清,可清者自清不意味着我们什么也不做,任由坏人传播流言蜚语。”
说着说着,商望舒给自己说上头了,她的语气中有些愤怒。
“我相信白将军不是一个会被传闻轻易影响到的人,可我还是想不通,白将军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被世人误解。”
她忽然蹲到地上,面对白榆,认真的看着他。
“作为将军的朋友,我更担心的是将军坚强太久了,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痛,也会难过。会不会将军不是不在乎,只是习惯了不去在乎,任由钝刀割心?”
白榆攥紧拳头的动作被商望舒尽收眼底,白榆的态度有些软化了,她趁胜追击。
“所以,将军能不能改变一下主意?就当是为了我,为了让你的朋友放心?”
她抓住白榆的衣袖,不自觉的摇了摇。
白榆没有回应。
一时间,房内又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榆微微点头。
商望舒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又俯下身子凑近去看白榆的脸。
她的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你真的答应啦!”
商望舒高兴得几乎翘起了小辫子。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有这么大的反应,白榆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在商望舒没有在意的角落,他的耳根子偷偷的红了。
“答应了。”
白榆的声音很小。
他低头看着地板,不自然的避开商望舒炽热的目光。
商望舒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自顾自的站起身,在书房翻翻找找。
全然忘记这并非她的家。
她像一只忙着采蜜的小蜜蜂,东找找,西找找,怎么也找不到想要的花。
突然,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有些僵硬的走过来,尬笑两声。
“笔墨纸砚在哪啊?”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又像是担心白榆会嘲笑她,商望舒急匆匆的解释。
“都怪你这房间和我家太像了!你瞧这桌子,不管是样式还是颜色还是材质,都同我家的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白榆的身体竟僵硬了一下。
可困于窘境的商望舒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催促着白榆。
“白将军,找找纸笔吧,我们好商量对策呀。”
她语气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放松,还带着熟人间才会有的一点小埋怨。
……
看着平整铺在桌上的纸笔,商望舒沉思了一会。
转而眼睛一亮,声音中充满了兴奋。
“我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榆看起来有些迷茫。
“殿下是说,去造他们的谣?”
“将军在战场上足智多谋,怎么生活中像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
商望舒有些恨铁不成钢,拿笔轻敲了一下白榆的脑袋,又点点桌上的纸。
“将军快快用上你作战时用的脑袋。现在站在阴暗处的,不是你保卫的百姓,而是战场上无形的敌人,我们一定要打赢这场舆论战!”
商望舒壮志酬筹,仿佛已经置身沙场。
“将军。”
她一本正经的看着白榆。
“我们不能掉入自证的陷阱,我们要做的是让那些造谣的人拿出证据来!比如说,白暮,她下回再来府中闹事,我们必要让她拿出证据,若是口说无凭,我们便要严惩她。”
白榆却提出疑惑。
“当朝律法并未对造谣生事者做出明确的惩罚规定,该如何严惩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突变。
“若殿下要为白暮动用私刑,臣万万不能赞同。”
当朝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私刑,可白榆却害怕商望舒会因此落人口舌,白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他神色严肃,商望舒连忙安抚。
“别担心,我不会动用私刑的!我又不是蠢货,可不想因为白暮再被人弹劾,到时候又要白白领罚。”
她翘起嘴,一脸神秘。
“你放心,我自有主意,总之肯定是经过母亲肯许的!”
商望舒拍拍胸脯。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那便一言为定,殿下不可做一丝有可能危机自己的行为。”
白榆还是有些不安。
他的手被商望舒拉起来,二人的小拇指缠绕在一起。
“拉钩,拉了钩便再也不变了!”
商望舒总觉得还不够,宣传范围仍旧不够广。
她托着腮,苦恼的盯着桌面上的纸张,在上面圈圈点点。
“将军,只是惩治恐怕还不够,还有什么方法能提升影响力呢?”
用毛笔戳着自己的太阳穴,商望舒苦思冥想。
“怎么办?”
她向一旁低头研墨的白榆投去求助的目光。
白榆朝商望舒温柔一笑,将研磨细腻的墨水推到商望舒面前,又叫人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牛乳。
“能得殿下的关心已经是白榆最大的幸事了,白榆倒是觉得已经足够,严惩造谣之人足以杀鸡儆猴,将军府想必也能安静一段时间了。”
他走到一旁的茶几上,将牛乳倒进黄澄澄的姜汁中,静置一会,将姜汁撞奶端到商望舒面前。
“天气寒凉,殿下不妨先用些点心,暖暖胃。”
“你怎么会做这个!”
商望舒惊喜的看向白榆。
她上辈子是南方人,酷爱牛奶甜品,可这世投胎穿越到了北边,就连她的故乡,在这个时代还仍是一片荒芜之地,更别提这些美食了。
因此只有身边亲近之人才知道她的古怪嗜好,却不想,白榆竟也知道。
白榆却一脸坦然。
还是那句话。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难道真是自己的喜好被传出去了?
商望舒猜测,随即便将这思绪抛之脑后,开始享受她的甜点。
这碗甜食似乎具有魔力,还没吃完,商望舒又心生一计。
她抬头看向白榆。
“他们编童谣,我们也能编童谣!除此之外,我们还能编词曲、作文章、传故事,不管是大街小巷还是书斋雅舍,都能听到、看见将军的事迹,这样何愁传播不出去呢。”
商望舒兴致勃勃、胸有成竹。
“况且,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我们的都是真的,将军就是美强惨再现,还怕虐不到忠心粉吗?”
她顾不得白榆是否听懂,嘿嘿的笑了起来。
白榆只听懂了前半句,却面露难色。
“微臣不才,并没有结交到文人好友。”
商望舒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我皇姊最喜欢和文人谈古论今了,她会答应帮忙的!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她朝着白榆眨了眨眼。
……
冬天越来越近,走在庭院里,风冷飕飕的呼啸着。
还没走近,远远的,商望舒就看到一个身影。
一身白衣,衣服随风乱舞,连着那单薄的身形仿佛也要被风吹走了。
走近些,她才发现那人是钟亦箜。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
他蹲在花圃里,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钟亦箜又瘦了。
他从未如此瘦过。
要是过去见他瘦了这么多,商望舒早已按捺不住上前关心,更会忙前忙后逗他欢心,只希望他能更健康些。
只是现在,商望舒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容易心软了。
见他如此,此情此景,竟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商望舒暗暗叹了口气,想假装没看见。
却被叫住。
“殿下!”
钟亦箜的声音有点沙哑,却掩盖不住惊喜之情。
他走出花圃,向着商望舒靠近几步,又低头看看自己满是污泥的白衣,默默后退,攥紧了掌心。
“嗯。你忙吧。”
商望舒草草应付,又要离开。
“殿下不看看亦箜在做什么吗?”
似乎是怕身上的污渍沾染到商望舒,钟亦箜并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的望着她,声音中带着几分期盼与哀求。
又怕商望舒拒绝,他急急的开口,讨好的展开双手,露出手心的种子。
钟亦箜看着花圃,眼底尽是抑制不住的留恋。
“这个花圃是殿下亲手所砌,更是你我之间的定情之物。”
他又低声喃喃,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之间的回忆又何止一点,哪怕玉佩碎了,我也还有其他的。”
钟亦箜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异常肯定。
他对着商望舒笑,笑容让惨白的脸重新焕发了几分生机。
“冬天到了,这花圃里的花也谢得差不多了,我便找了些种子,想着种些耐寒的花,这样我们冬天还能来赏花。”
他还是笑着,有些痴痴的。
“从前是月儿种,这次便换我来,这也才算得上乐趣。”
第23章
“待到花开,月儿同我一起赏花可好?”
钟亦箜期盼的望着商望舒。
他瘦得有些厉害,下颚骨透过薄薄的皮肤,锋利得仿佛要将皮肤划开。眼睛更加深邃了,就这么深深的看着她,眼神中带着颤颤巍巍的希望。
下一秒,这朵希望的小火苗,就被毫不留情的掐灭了。
“到时候再看吧,天太冷,赏花也不合适。”
商望舒没有拒绝,话里话外却隐含着推拒。
“殿下。”
钟亦箜不自知的向前挪了几步,似是在挽回。
他缠眷的眼神萦绕在商望舒身上,似含忧伤又似带哀求。
商望舒又忽然想起写墨的话,皱了皱眉。
“你将王微度禁足了?”
“殿下关心他?”
钟亦箜的脸色忽然一变,眼底的明了又暗,闪闪烁烁,只是这亮起来的却不是爱意,而是痛与恨。
他弯腰将身上的泥土拍散,那恼人的泥渍却停留在白衣上,将白衣染脏了。
钟亦箜放弃了,他眼中的泪花泛着光。
低头自嘲一笑,又突然大笑出声,笑声爽朗,眼睛却是通红,泪水失了控制,止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忽然,钟亦箜停下哭泣,红着眼,鼻音浓厚,却毫无情绪。
他凝视商望舒,眼神有些冷。
“不过是惩治一个不知礼数的侍,禁足几天罢了,殿下又何必如此在意。”
钟亦箜抚去眼角的泪花,看向自己刚种下的花,又低头摩挲那块玉佩。
他低声喃喃。
“殿下是在报复我。”
那日被砸碎的玉佩已被修好,也不知钟亦箜废了多大力气,远远望去,玉佩竟同从前一模一样,看不见一丝裂痕。
只是再好的工匠也无法将这四分五裂的玉佩复原。虽然看上去光滑,可触感却已不复从前。
裂痕的粗糙感让钟亦箜的手有些刺痛。
他扯动嘴角,勾勒出一抹凄笑。
“我会等,等殿下报复完的那一天。”
钟亦箜向前两步,空空环住商望舒的手腕,他顾不上自己脏不脏了。
他的手很冰,没有一丝温度。商望舒被他触得一激灵,就要挣脱,却被他紧紧抓住。
钟亦箜笑着,忧伤从眼底溢出。
“不过是等罢了,我等就是了。殿下是知道的,我向来最有耐心了。”
钟亦箜看起来有些魔怔,他一寸一寸的扫视着商望舒,那贪婪的眼神仿佛要将商望舒吞进腹中。
不禁令人冷颤。
商望舒却毫无察觉,她有些厌倦了。
抬手就要甩开钟亦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