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度突然挤到商望舒面前,他自告奋勇。
“这…”
商望舒却犹豫了。
“这儿可有别的男大夫?”
只见大夫缓缓摇头,商望舒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她咬着牙,看着王微度。
“将军就交给你了。”
又冲着大夫郑重拜托。
“劳烦大夫隔着屏风指导一番。”
……
良久,王微度终于走出房间,他满手鲜血,双手颤抖,眼神发直,呆呆的望着前方。
“将军如何了?”
商望舒上前,不顾脏污,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只见王微度慢慢摇头,商望舒一下将他的手捏的更重了。
“应该是好了。”
王微度的声音有些飘,眼神也有些迷离,他虚虚看向大夫。
“我已经把将军的衣物整理好了,大夫可以去看看将军情况如何。”
听到这话,商望舒松了口气,她拉着大夫就往房间走。
果然如王微度所言,白榆已然穿戴整齐的躺在床上,只是他嘴唇发白,王微度留下的鲜血掌印也红得触目惊心。
“他如何了?”
见大夫放下探看的手,商望舒就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大夫的面色却有些凝重,她又将手搭在白榆的手腕上,查看着他的脉搏。
房间里很安静,随着大夫的动作,商望舒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一时间,房内竟能听到白榆微弱而又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大夫将白榆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低头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这位大人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可这血却未必止得住。”
大夫指着白榆的胸膛。
“若是这位大人的血止不住,不出几个半个时辰,这衣裳便会被血染湿。”
商望舒还没开口,大夫就继续说道。
“这只是第一关,若是这位大人的血止住了,也极有可能会发热。”
大夫叹了口气。
“老身从未见过如此深的伤口,这儿穷乡僻壤,药物也怕是有所欠缺。这儿离京不远,若是大人有法子,就领着这位大人上京城医治去。”
“他受得了路上的颠簸吗?”
商望舒急急问道,却见大夫又长舒一口气。
“未必能熬过去。可若是无药,大人留在这,也未必能熬过去。”
大夫从药箱中取出两包草药,放到桌上。
“大人可以再思虑思虑,就算要走也得等到血止住了才能走。这是止血药,现下便可煎熬成药汤,喂给受伤的大人。”
商望舒拿起药,正要吩咐写墨熬煮时,忽然灵机一动。
“若是请京中的大夫来此地呢?”
大夫眼睛一亮,点点头,很快却又面色凝重起来。
“大人所言也有道理。可是,莫说京中的大夫赶来需要时辰,就是这药,老身只怕是带不齐或者带不对啊。”
听着大夫的话,商望舒陷入了沉思。
不知独坐了多久,王微度推门而入。
“殿下在恼些什么?不若先用膳吧。”
桌上的菜肴完好无损的放在那,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薄薄白白的油凝固在肉上。
王微度收起桌上放冷了的菜肴,从篮子里拿出热气腾腾的膳食,一一摆放在商望舒面前。
商望舒却忽的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殿下,您去哪?”
他疑惑的发出惊呼,随后追了上来。
“殿下不先用膳吗?”
见商望舒没有搭话,王微度眼中无奈,将手中的剑穗交给了她。
“殿下刚刚将这物落在地上了。不过这是什么?”
王微度有些好奇,探头过来,想看清那枚剑穗,却被商望舒挡了回去。
“谢谢你。”
商望舒垂眼扫过手心沾血的剑穗,莫名觉得这图案十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收紧五指,将剑穗牢牢握在掌心。
“我们带将军回京医治。”
突然的,从她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不知是同王微度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
“殿下!将军醒了!”
大冷天的,写墨大汗淋漓跑来,喜出望外的和商望舒报告。
“真的吗!”
商望舒放下手中的笔,走上前,握住写墨的双臂,眼中满是喜悦。
回京转眼已经成为过去,可一路上,白榆命悬一线的惊险却仍旧历历在目。眨眼间,回京已经半月有余,商望舒赋闲在家,每每去将军府看望白榆,却又碍于男女有别,只能隔着寝门,遥遥看着王伯忙上忙下,再偷偷和阿蛮打探白榆的伤势。
白榆终于醒了!
“备车!去将军府!”
商望舒忍不住痴笑出声,拽着写墨就往府外跑。
刚出房门,却撞上了不速之客。
“殿下!”
钟亦箜蹒跚着走到她面前,挤出一抹微笑,眼中满是讨好的期盼。
他将手中的食盒呈到商望舒面前。
“这是侍做的桂花糕。殿下还记得吗?侍学会做的第一个糕点就是桂花糕。”
钟亦箜痴痴的看着商望舒的脸,眼神却透过她,深深远远,似乎在怀念从前,嘴角的笑变得温柔澄澈起来。
“那回殿下还带侍出府游玩,侍心急,缠着殿下,非要让殿下在大街上尝尝那桂花糕,殿下经不住缠,一下就答应了侍,全然不顾皇女的身份。”
他嘴角上扬着,眼中交织上演着幸福、悲伤、痛苦与失落。
“可殿下心善,总会顾及旁人,趁着侍不注意,殿下竟将那桂花糕给了路边的乞儿,这下可把侍气坏了。殿下还记得您当时是怎么哄我的吗?”
商望舒想走,不想在这浪费时间,却被钟亦箜拉住袖子。
“殿下也是如我今日一般,亲手做了桂花糕,一直站在门外,等阿等,直到我消了气,收下桂花糕。”
他攥得很紧,眼中的情绪定格在空洞,整个人忽然变得了无生机。
钟亦箜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带着浓浓绝望,还有一丝祈求和期盼。
“当时的殿下等到了,如今的我还能等到殿下吗?”
第30章
商望舒没有回答,只是扯回自己的袖子,继续向外走去。
“殿下。”
钟亦箜唤着她,手微微朝前伸出,似乎是想要挽留,却仍然只是站在原地,凝望着商望舒的身影。
走了几步,商望舒忽然停下。
“殿下!”
钟亦箜喜呼一声,笑意重新浮现在他的眼眸。
他以为商望舒转变主意了,匆匆上前几步,浅浅揪住商望舒的衣摆,就像从前偷跑出府玩耍一样。
幸福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商望舒蹙着眉头,头也没回。
“听说你又把侧夫关紧闭了?半月有余了,再大的过错,惩罚也算是足够了。”
揪住衣摆的手陡然松开,垂在身旁,钟亦箜的双手紧攥成拳。寒风灌入他宽大的衣袍中,他单薄的身姿在风中摇摇欲坠,却依然倔强的挺直脊背。钟亦箜咬着自己的下唇,全然不知那可怜的唇已经破裂,渗出了鲜血。
他嗤笑一声,眼中阴郁,语气中带着尖酸的刻薄。
“一会姓王的,一会姓白的,侍从前怎么不知道,殿下竟有如此闲情逸致,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第一次从钟亦箜口中听到这样拈酸吃醋又阴阳怪气的话,商望舒有些诧异,脚步停顿了一下,很快,她便又镇定自若起来。
“殿下。”
钟亦箜轻飘飘的声音再次传来。
“殿下爱上他了是吗?殿下爱上他了。”
比起提问,他更像是在自问自答,言语轻淡却十分肯定。
“与你何干?”
商望舒冷冷的甩出一句。
“呵,哈哈哈,哈哈哈。”
钟亦箜突然不受控的大笑起来,他捧着腹,笑得弯下身子,蹲跪在地上,双眼猩红,手指攥进泥土,指甲缝被被棕黄填满。
泪滴一点点打湿泥土,滋润了土地,却干枯了钟亦箜的心。
“我们不可能了是吗?”
他失魂落魄的开口。
而回应他的,只有冷风,和商望舒渐行渐远的背影。
……
“王伯,将军在哪?”
刚到将军府,商望舒就拉着王伯,迫不及待的问道。
“算了算了,我去书房等他吧!”
商望舒等不及了,拔腿就往书房跑,她一边跑,一边冲王伯喊。
“不用带路了,我知道书房在哪!记得把你们将军请来!”
横冲直撞的,商望舒没有碰到任何阻拦,她推开书房的大门。
推开门的瞬间,商望舒恍惚间以为自己回了家。白榆的书房还是那么眼熟,商望舒坐在一旁,细细打量这间书房。
慢慢的,她站起身来,在书房中踱步。
桌子和她的一模一样,椅子和她的一模一样,纸墨笔砚也是她惯用的。
商望舒的眼神一一扫过房中的物件,她惊讶的发现,出了陈列有些不同之外,白榆用的物件竟与她分毫不差。
不对,有一个青花瓷花瓶和她的摆放位置完全相同,就连那花瓶上豁开的口子,也和她的分毫不差。
商望舒好奇的摸上那个青花瓷花瓶,正打算拿起来细细观察时,却发现花瓶是被固定住的,也不知白榆用了什么法子,商望舒竟怎么提也提不起来。
算了。
商望舒嘀咕一句。正打算放弃,手却鬼使神差轻轻转动了一下花瓶。这一转,花瓶动了,随着她的动作改变了朝向。
好神奇的花瓶!难不成是个什么机关?
她在心中猜想。
算了算了,这是白榆的隐私,我还是别那么好奇了。
商望舒准备将花瓶拧回去,一不小心,用力过重,花瓶竟被她像拧瓶盖一样拧了出来。来不及惊恐,她忽然听见机关转动的声音。
眼前的墙竟就这么缓缓打开了。
……
全部都是她,房中竟全部都是她。
商望舒怔忪的站在原地,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暗室。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挂着她的画像。
画像有大有小,小的甚至不到巴掌的一半,而大的,竟像一张被子,能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
画像横跨了她迄今为止的一生,孩童时拿着冰糖葫芦的她,年少时被师长骂得垂头丧气的她,无所事事的她,高兴喜悦的她,悲伤难过的她,还有那穿着大红喜服的她。
不,有一张不是她,却又像她,这是唯一的一张群像画。画中的人白发苍苍,一脸笑意的看着画中玩耍的孩子。
暗室里还摆放着几个足足有两人高的大壁橱。
商望舒有些腿软,她紧紧抓着门框,重新稳稳站起,一步一步挪到壁橱前,一鼓作气,打开了柜门。
一壁橱的布偶,长着商望舒的模样,穿着她曾穿过的样式的衣服。
商望舒瞬间瘫倒在地上,连呼吸都遗忘了,过了几秒,她终于缓过气来,颤抖的拿起其中一个布偶。
能看得出来,布偶有些旧了,布料有些泛黄,可人偶的眉眼五官却依旧清晰,连衣裳上都有一股淡淡的松木清香。
将布偶胡乱塞入柜中,商望舒大力关上柜门,又去打开另一扇柜门。
这个柜子里的,是她或遗失或丢弃的旧物品。
商望舒提起那盏燃烧得只剩下半截的孔明灯。她还记得,这孔明灯是她和钟亦箜成婚那年放的,上面的墨水已经晕开,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依稀可以辨别的唯有喜乐二字。
还有一本已经泛黄卷边的书,被一个方形的大石头压着。商望舒搬开石头,拿起书。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话本,因为是不正经的书,它遗失在一次突击检查中。商望舒没想到,竟有一日能重新见到它。
心中的惊吓莫名消散了一些。
“殿下。”
商望舒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白榆就站在门外。
他的脸色苍白,许是大病初愈,白榆又瘦了许多,双颊有些凹陷。惊恐与悔恨交相在他的眼中闪过,他站在门外,与商望舒对视。
良久,他的双唇蠕动,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半个字。
二人面面相觑,商望舒头脑空白,她将手中的书放回柜中,关上柜门。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的心情,也许是尴尬,也许是生气,也许是两者都有。
“我先回去了。”
绕过白榆,她夺门而出,背对着他扔下一句话,商望舒就跑得无影无踪。
……
商望舒火急火燎的跑入房中,展开宣纸就开始练字,可心中却仍是烦躁不已。她又坐下,打开看了一半的话本,还是看不进去,书本里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就是连不成一句话。
“唉。”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又站起身来,在房里来回走动。
“殿下不是去找将军了?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
将热茶放在商望舒面前,写墨关切的问道。
“唉。”
商望舒不知如何回答,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搁下笔,抬头却看见写墨一脸踌躇不安。
只见写墨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开口。
“殿下,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商望舒才刚点了一下头,写墨便如同点燃了的炮仗,一句话迅速的脱口而出。
“王夫去将军府了。”
“你说什么?”
商望舒惊呼,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留你在府中,就是让你看着王夫,别让他到处乱跑,你这是做了什么!怎么还把他放出去了?”
一本书飞落到写墨脚下,吓得她缩了缩脖子。苦着一张脸,写墨委屈的解释。
“他是王夫啊,殿下,王夫非要出去,属下如何能拦住他。”
因着皇帝不让二人和离,还让好好待钟亦箜,商望舒便没敢收他的管家之权,写墨不敢硬来也是正常,只是孰料,钟亦箜却朝着将军府去了。
“备马!”
商望舒来不及多想,又要往将军府跑,写墨急匆匆的跟在她身边。
“殿下,属下派人盯了王夫,王夫去将军府前还去了药店,买了鹤顶红。”
“你说什么!你说他买了什么?”
这回,商望舒是彻底惊了,惊得她竟自己绊了自己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还好写墨在一旁扶了一把,帮她稳住了身体。
“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