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宜之在旁偷偷点头,张怀凝装没看见,尝了一口,蛋糕的味道不错, “被你猜对了,我还真挺好哄的。好吃。”
第50章 你再抽我耳光可以抽另一边,对称些
阮风琴曾上过班,仅三个月就使她急于结婚。工作太苦,劳心劳力,她望向镜子的自己,挣钱吃饭,蹉跎红颜。
挑男人她是选富贵的,过五关斩六将,总算敲定一个小生意人家,所谓的厂二代。他们图她的户口,嫌她是城市娇小姐脾气,她嫌他们是乡下土财主,但终归是钱。互看不顺眼,全家福上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每月有十几万零花钱,她曾以为自己是死也甘愿。
家里有别墅,却是三代同堂。婆婆与她同住,常常当着保姆的面训斥她。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得了乳癌?医生隐晦表达过,都是忍出来的。
她在回去路上买了一束鲜花,假装是丈夫送的。拍了照发到网上,附言道:“都是老夫老妻了,还玩这种情调。”
幸福是给陌生人看的。镜头之外,她一回到家就见一片狼藉。婆婆又把八岁的侄子接来家里。半大男孩最野,总爱欺负她女儿。
两个孩子玩乐高,小侄子嫌女儿抢了他的零件,一把将她推倒,骂道:“你的东西以后都是我的,你不准和我抢。”
丈夫在沙发上坐着,假装没看见,依旧低头看手机。
阮风琴把女儿护在怀里,大声训斥侄子。
婆婆却阻拦,道:“小孩子玩很正常,你掺和在里面做什么?”又道:“你不是去看妇产科医生啊?医生怎么说,你怀不上是不是因为得癌的关系?要正常大概要花多少钱?”
阮风琴撒谎,道:“医生给我做了几个检查,没那么快出结果,再等等,没事的。”
婆婆没说话,示意去丈夫进卧室谈心。她留在客厅,又冷又疼,但凡丈夫和婆婆背着她说话,她就疑心是在骂她。
吃饭时,她犹豫要不要坦白自己身体不好,一走神,打碎了一只碗。婆婆道:“赚钱不会,生儿子不会,现在连拿碗都不会。”
丈夫还是不响,只吃菜。大排是他爱吃的,闷声吃两块。
她也骂自己贱,像是讨好般,特意不要保姆收拾,亲自弯腰去捡,手指却不慎被划破。
女儿跳下椅子给她拿创口贴,正面印着卡通兔子。女儿道:“我最喜欢这个了,给妈妈。妈妈要好得快一点。”
阮风琴忍住眼泪,怕被婆婆看出端倪。继续吃饭,手却在桌下攥紧。她还年轻,不甘,不信,自己会这么死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定是误诊。
三天后,张怀凝打电话给她,确诊了乳腺癌脑转移。
医院里,张怀凝在片子上一处处指给她看,“这是你的转移灶,双侧小脑,脑干附近都有。是熟人,我就不和你说套话了,不建议手术,全脑放疗看运气,建议现在开始安排后事。 ”
阮风琴惊道:“你不能放弃我啊,不是还有靶向药吗?”
“你拖太久了,就算用优替德隆utidelone12 个月的总生存期也就 70%上下,而且这药国内还没批出来,你要去美国治疗,或者去海南碰碰运气。更关键,你没说要不要终于妊娠,这会影响整个治疗计划。”
“一定要流产吗?难道胚胎低温保存,不行吗?”
“可以的,你说你想放弃治疗,只为拼死生下这个孩子,医院都无从反对。现在的问题是,你的命是你的私人财产,还是你丈夫家的集体财产?如果你丧失意识再送入院,你丈夫可以决定要不要继续治疗。你想活吗?他想你活吗?前几天刚送走一个被丈夫放弃治疗的。”她说的是病人乙。
阮风琴不言语,恨张怀凝太聪明,把她全看透了。她自嘲道:“以前看偶像剧,觉得女主角得绝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样子。很清冷,很美丽。现在自己生病了,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和家里说了吗?你准备怎么安排你女儿?”
“和你也无关吧?”
“我为什么会离婚,因为我女儿死了。我女儿和你女儿差不多大,你要是撒手不管,她会很难的。”
提到女儿,阮风琴不禁落泪,紧抓着她的手,道:“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脑转移也不一定会死。张怀凝你这么聪明,又在大医院工作。你要救救我啊。”
“我无能为力,昨天我已经和肿瘤科的医生都谈过你的事了。你最好冷静点。”
痛苦转为暴怒,阮风琴痛骂道:“张怀凝,你垮着一张脸给谁看呢。你一定很得意,在看我笑话。我最烦的人就是你。我从小听爸爸妈妈的话,你是不懂事的野小孩。我嫁给了好男人,你却离婚了,我结婚后全心全意为家里,你当了医生整天不着家。可结果呢?我是好女人,你是坏女人,你凭什么过得比我幸福?”
“因为我最爱自己吧。”
阮风琴怒极,抬手给了张怀凝一耳光,“你救不了我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还要打吗?”张怀凝平静地把另外半边脸转给她,道:“你要打就打这边,对称些。”
气一泄,头脑清醒,阮风琴顿时惶恐,怎么就对张怀凝动手了?她连声道歉,张怀凝并不理睬,道:“你冷静下来了吗?我有话要说。”
张怀凝拽着她走过医院的每层楼。
急诊刚收治了一个跳河的少女;普内普外排出长队,等号的人脸上的表情多半是麻木;皮肤性病科外,多数人戴着口罩。最前排的病人,是大面积烧伤,鼻梁以左面目全非;妇产科有不少独自产检的孕妇,找不到座位,靠着墙休息;心脏外科有个病人抢救无效,家属坐在地上哭。
最熟悉的是肿瘤科,一如既往的愁云惨淡。只是活着,活着就是胜利。
张怀凝道:“看清楚,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没有属于弱者的天堂。你运气已经很好了,还有时间。我姐姐是直接被车撞死的,什么话都来不及对我说。好好想想,既然你把孩子生下来了,要怎么对她负责?”
阮风琴伏在她肩头,嚎啕大哭,道:“张怀凝,我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还那么年轻! 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经历, 我根本没为自己活过几天。”
“对不起。”张怀凝的手迟疑片刻,还是抚上她的背,安慰着。
“那求求你帮我,帮我抢回抚养权, 我老公肯定再婚,后妈不会对她好的,我的钱也给不了她。你帮我想想办法,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最可靠的人,只有你了。”
要不要帮阮风琴 ?
风险显而易见:阮风琴的夫家绝非善类,牵扯其中,势必招致报复。她是公立医院的医生,身份特殊,又在竞聘的关口,不可节外生枝。阮风琴与她的交情不过尔尔,不值得她以身涉险。
那收益呢?
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会过得好些。仅此而已。
张怀凝叹口气,道:“别哭了,我给你找个专业对口的人。”
檀宜之听完所有讲述,苦笑了一下,道:“来找我出主意?好像我是个阴险狠毒的人,很擅长出老辣的主意。不过没找错人,我确实有经验。”
他收敛笑意,转向阮风琴,道:“你一定不能走漏风声,既然到了这一步,最坏的可能就是你的病情被你丈夫知道,他会找律师转移财产,或者有计划地把你拖死,只要不离婚,他就是你财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有遗嘱也未必能完全执行。他只要拿到你女儿的抚养权,在你女儿成年前把你的钱转走,也一样。”
“所以第一步,你要转移能转移的财产。你有婚前财产吗?现金债券或其他投资?先把实物转移出去,不要动夫妻共同财产和不动产。把能带走的钱对半分,一半拿去香港给你女儿开户走信托。剩下的给可靠的亲属先保管。”
第二步,想办法让丈夫放弃对女儿的抚养权,让他写协议书,找律师咨询和公证。你的财产不如他,上法庭对你不利。一旦有了书面协议,以后再想变更抚养权就很难。
第三步,协议离婚。但是不能说你得了绝症,你死在婚姻存续期,之前的事都白做。一定要编一个会拖累他的借口。你是自由职业,资产证明往低了开,否则还要给钱。成功离婚之后,你一定要写遗嘱,托付给可靠的人,给女儿改姓名,最好能换个城市。十岁以后孩子的意愿很重要,要是她坚持不选择父亲,法院也不会偏袒。”
阮风琴懵了,喃喃道:“好难,我从来没做过这么复杂的事,都是别人帮我安排好的。。”
张怀凝道:“一步步来,没那么难的。”
“其实仔细想想,他也没那么坏,到底是孩子的爸爸。”
张怀凝即刻翻脸,一把将阮风琴抵在墙上,“要是你敢向你丈夫投诚,把我们卖了,那你小心点,我一定让你很难受,直到咽气那一天。好好珍惜我对你的信任。”
不顾她的眼泪,张怀凝继续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混成这样吗?因为所有该坚持的地方,你都妥协了。考虑清楚,别让你的女儿替你的无能受苦。”
阮风琴吓坏了,头如捣蒜,对天赌咒。张怀凝还真逼她发毒誓, 如敢泄密,扩散翻倍。发完誓,她怨气十足地望向檀宜之,似乎是指望他管教几分。
檀宜之却笑道:“她愿意帮你,很不容易,承担了不小的风险,不管有没有因果报应,你都该记得她的恩情。”阮风琴走后,他还继续揶揄,道:“好凶啊,你都把我吓到了。”
这个时代的善良不容易,不是对天祈祷就有回报。锋芒毕露的温柔,诡计多端的善心,他也是因此爱上她的。
张怀凝也调侃他,“彼此彼此,我竟然能和你顺利离婚,还没被你吃干抹尽,真是你网开一面。”
“我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帮她……去拜一下女儿的灵位吧,中元节在下周工作日,如果你愿意,我们周末一起去庙里吧。”
前段时间张怀凝不去舅舅家,一是怕舅舅劝她去私立,二是舅舅抓她当苦力。自从上次水淹了他家,所有家具都不得不重新贴膜上漆,不少地方甚至要重新装修。
让工人来家里做事是一份价钱,家具运出去又是另一份价钱。自然选便宜的,于是客厅没有家具,东偏厅没有地板,西偏厅仅剩一个茶几。楼梯最下面的台阶也拆了,可充当健身器材,走起来两级跳。
舅舅的父母极为心疼,道:“我们住的时候就没事,多好房子啊。孩子从小就没吃过苦,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心疼的是房子,指的是狗,所以接走了。
现在狗回来了,是时候上门平账了。
张怀凝到时,桌上正摆着两小碟水果,那条狗踩着椅子上餐桌,堂而皇之吃了个干净。她感叹,舅舅真是富贵人家,竟然给狗用这么好的餐具。
可等舅舅下楼来,盯着空碟子,道:“谁把我的蓝莓吃了?”
他看向张怀凝,张怀凝看向狗,狗钻到舅妈怀里。舅妈朝舅舅摆摆手。
张怀凝道:“不是我,不是狗,不是舅妈,那肯定是舅舅你自己。”
“谢谢提醒。原来是我吃的啊,我竟不知道。”舅舅抿着嘴,还能装得一本正经,另有一个男人已经笑出声了。张怀凝侧目,这才发现原来偏厅还有一位客人。
男人的笑声很爽朗,是毫无阴霾的秋日晴空。张怀凝却绷紧一根弦,因为笑本就是一种权力。
在家里,父母不笑,子女就不该笑。在外面,局长讲笑话,职员就不该笑得比科长更大声。只有一路坦途的人,才能发出如此坦荡的笑声。
她进了偏厅与客人问好。那是个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岁出头,浓眉大眼的正楷长相,不精致,但端正是更少见的气质,一言一行还颇显书卷气。
他道:“你们继续聊,不必管我,我只是来看鸟的。”偏厅有整扇景观窗,靠墙摆着书桌,桌上摊着速写本。
她没忍住好奇,抬头瞄了一眼,道:“画得真好,这里原来还有夜鹭啊?”
男人笑道:“你很懂鸟啊。我一直在等林柳莺,不知道今年有没有这个运气。”他把速写本翻到前页,“那你能认出这个吗?”
画的是一条拟人态的蛇,黑白相交,小个子,拄着拐,穿一件豆绿色衬衫。
张怀凝一看就笑,道:“这是银环蛇,长得很可爱,身体还很娇弱,毒液量低,基本不咬人,但神经毒素一咬必死,亚洲前三的毒蛇。”她压低声音悄悄,道:“眼睛大一点更像。”
“本来想送给你舅舅的,但怕被人说闲话,平白多了把柄,就没意思了。”画蛇添足的一句解释,但张怀凝已猜到此人身份不凡。因为餐具。
待客的餐具分档次。最次如张母,用的是杂色杯碟。对张怀凝,是一套专属的 比舅舅自有的都好。
想来也是,舅舅能把如此规格的医疗机构开出来,批地招人过审核,必少不了有贵人相助。
顾不上这客人了,张怀凝对舅舅说明来意,又给他看了阮风琴的账号。他对大人毫无同情,但对孩子还是心存怜惜。
舅舅识人目光如炬,仅凭只言片语,就已经测出阮风琴的大致为人。
舅舅继续道:“我当然会帮你,但劝你留个心眼。这不是友情和爱情的抉择,是你的善意对抗她的软弱。她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境地?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她不能吃苦,不想吃工作的苦,所以找男人依靠。不想吃精神上的苦,宁愿当一个受害者,不必承担任何责任。出了事坐地上哭,是很舒服的。可站起来反抗,当一个独立的人,对她来说比生病更痛苦。”
“我知道。”张怀凝道。
“我猜,她其实很讨厌你。因为你的光芒,打扰了她的自怨自艾。你帮她骂几句男人就行了,真的帮她出主意,她会反咬你一口。”
“不过我倒很乐意看见她背叛你。你长个教训就好了,人嘛,就是那种东西,钱可比人可靠多了。大不了你再来找我,舅舅还是有点小本事的。”
张怀凝默认,隐晦心思又被点破。她确实没那么信得过阮风琴,要是再求一次舅舅,就接受条件向他低头了。他的三条腿被打断都属活该。
可忽然,那个客人出声打断,道:“小柳,你对人性未免太悲观了。来打个赌吧。”
“
第51章 妈妈遇到了女鬼了
客人道:“我们都押上些东西吧,我赌人性好的一面,她那个朋友不会背叛她。”客人也是意气用事,没提前准备。掏遍全身衣兜,只摸出一只玉雕的小葫芦吊坠。他说是家里人送的,不能押,就从书包找到一支万宝龙的高限,镶钻金尖。
舅舅也应承下来,竟然从书房的一排名表收藏中取出一款劳力士,“大路货,好处是你赢了容易变现。”
张怀凝惊道:“我可没那么贵的东西能输你们。”她不懂钢笔,但至少认识表。舅舅更识货,说明这两样是等价的。
客人笑道:“我代你下注,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就当交个朋友。”他把钢笔塞进她手里,“你帮我保管,等赢了,拿去换你舅舅的表。”钢笔掂量在手里沉甸甸,她的心也随之一沉。
客人并不住在舅舅家。只有一辆车,舅舅就让张怀凝与他同乘,先送完她,再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