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銮敬扫了眼沈诗岑,往常要是听到她这般讲话,定要把脸气歪,这会儿偏过脑袋,是一声不吭。
沈诗岑手上拿着一方满绣的帕子,掩在面前,紧抿着唇,半刻后才啜泣着说:“都怪我,早上非让你爹地陪我去逛街,谁知一下车就遇到个玩平衡车的小伙子,不偏不倚就碰上了你爹地,摔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盛銮敬也开始跟着哭天抹泪。
盛怀宁态度霎时柔软了不少,转而就将盛銮敬腿上临时搭上的薄毯掀开,不急不缓地就要去拆绷带。
床头床尾的两个人宛如惊弓之鸟。
盛銮敬更是瞬间就弹坐了起来,动作间不自觉就将左腿蜷了起来,哪里还有一丝丝受伤的样子。
相比起来,沈诗岑只被她的举动骇了短瞬,就恢复到了镇静,没好气地白了盛銮敬一眼。
盛怀宁逡巡一番,终于明白了过来,阴森森笑着,将薄毯卷成一团,径直丢到了倚在床头的人怀里。
她顿时怒火中烧,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周围肉眼可见的所有物件,全都砸个稀巴烂。
眼睛一瞪,“为了叫我回来,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你们知不知道,我听到爹地生病有多着急?”
说着说着,盛怀宁就红了眼眶,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很快就滑落了下来。
盛銮敬哪见过这阵仗,自己的宝贝女儿,自己最了解。
以往哪怕是受尽了委屈,都是一副傲慢的样子,好似示弱有多有损自己的形象。
他忙下床,语气温和,“不哭了,不哭了,是爹地错了。你好久都没回家里住了,我跟你妈咪只能另辟蹊径。”
盛怀宁双肩耸着,对于这话是不怎么信,从梳妆台下拖过椅子坐下,抹干净眼泪后,说:“实话实说吧,到底什么目的?我相信爹地一定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我没法保证下次这办法还这么好使。”
沈诗岑懒懒地抬起下巴,黑亮的瞳眸里是不容置喙的严厉,“陆家的小公子从国外回来了,明天你去见见。”?
盛怀宁哧了声,难以置信地望着沈诗岑,“妈咪,会不会有些太离谱了?陆叔叔的小儿子,才二十一岁,刚刚大学毕业。”
沈诗岑本来还觉得理亏,闻言轻咳一声,斥了句,“人家才二十一岁,就帮着家里打理家业。今年恒成销售目标完成率有一多半都是他谈成的,比起你们这些二十五六七八岁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二十五六七八岁…
盛怀宁不傻,怎会听不出来沈诗岑话里意有所指的暗示,心里逆反得情绪顿时翻涌不止,恨不得立刻掉头离开这个麻烦之地。
她站起身,不经意扫到了盛銮敬腿上那缠了十几圈的绷带,轻咬了下粉嘟嘟的唇,心软着咕哝,“行叭,你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半山腰的紫澜山庄,入了夜依旧灯火通明,只有外边那最有活力的喷泉稍稍停歇了下来。
三楼靠东南的房间,虽不如盛銮敬和沈诗岑的那间大,但也是宽敞到极致。
盛怀宁泡完澡出来,穿了件分体式的真丝家居服,胸口处轻盈的薄纱罩着若隐若现的饱满弧度,周身飘散着浴后独有的余温,馥郁的香气更是弥漫在每一处。
她踱到露台,顺手拉过菱格门时,远处海浪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
蓦地,盛怀宁呼吸一滞,后知后觉到家后还没给贺尘晔报声平安。
她拿过手机,摁亮屏幕,时间已经转到十一点,思索过后,还是拨了通电话出去。
与以往不同,贺尘晔可以说是分秒不隔,就接了电话。
她听着那端的人时轻时重的呼吸声,说:“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明隽公寓的客厅,不似盛怀宁这边亮堂,满屋漆黑,一丝丝声响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男人颓唐地窝在沙发里,一只手抵着额头,另一手紧攥着手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混沌不堪,在努力消化着盛怀宁打来的这通电话。
盛怀宁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在等我?”
过了几秒,贺尘晔哑声,说出模棱两可的一句,“我以为…接不到你的电话了。”
盛怀宁自然不知他是话中有话,还以为只是时间太晚了。
她慢悠悠说:“回家后一大堆事情,才没及时联系你。你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能解决吗?”
“已经没事了,”贺尘晔眼眸忽然晦暗了几分,转而道,“你父亲…”
盛怀宁笑容顿失,总不能告诉贺尘晔,爹地没事,是故意装病骗她回家,会不会显得爹地妈咪过于儿戏,说出去实在有损威严。
她懒散地靠在床头,不情愿地胡诌,“摔了一跤,不严重。”
“不过…”
停顿的这一下,贺尘晔说不清自己是何情绪,总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好几拍,鬓边更是开始往出渗冷汗,咬紧牙关问:“什么?”
盛怀宁因为心虚,手心里湿漉漉的。
她强行说服自己,只是逢场作戏,不算相亲,说:“我明天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去,你不用特地跑回来给我做饭了。”
贺尘晔紧紧攥着衣摆的手指慢慢松开,这种犹如坐过山车七上八下的心情,实在折磨人了。
他怔了瞬,试探问:“那晚餐能回来吃么?溪溪…溪溪考试拿了年级第一,想给她庆祝一下。”
盛怀宁微笑,“当然能回去,这次可以点菜吗?”
“可以。”
“葱油梭子蟹。”
“可以。”
“红焖牛肋条。”
“可以。”
“蜜汁鸡翅。”
“可以。”
…
“贺尘晔,”盛怀宁声如蚊蚋,困到快没力气了,说,“我太困了,晚――”
话没说完,就渐渐没了音。
贺尘晔难得坦露自己的脆弱,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趁着她沉睡之际,颤声,“宁宁,我是真的害怕。”
第38章 别吵38
盛怀宁难得睡得如此安稳。
只在后半夜的时候,被一片阒静中,海风吹过窗帘的声响惊醒。
她腾地坐起,眼前模模糊糊,趿拉着软毛拖鞋,关掉了露台上的门。
再躺回去时,捂着心口。
刚刚她扫了眼,夜色沉酽,月亮被隐于乌云之后,天幕中仅有几颗萧索的残星缀在上面,好似随时就会有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盛怀宁面色沉重,出了房间,去小客厅的储物格里翻找隔音耳塞。
一堆零碎的小物件丢在地毯上,纤细的五指仔仔细细地找过每一处,没成想竟一个都没有。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绷直腰背,慢悠悠地钻回了被窝。
几乎是半睡半醒,硬生生捱到天亮。
好不容易着了,沈诗岑却带着五六个佣人推门而入,滚轮滑过地板的声音,轻重不一,扰得人没法安眠。
盛怀宁手脚并用,紧紧地抱着轻薄的鹅绒被,感知到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脸颊时,一挥手就翻过了身。
“宁宁,快起来,挑完再睡。”沈诗岑锲而不舍,径自拉开了窗帘。
晨光泄满一整个屋,盛怀宁头一次后悔就不该选这么朝阳的房间,给了妈咪一次又一次制服她的机会。
她闭着眼睛,头都没回,嘟嘟囔囔,“挑什么啊,我真的很困。”
话音甫落,沈诗岑又去拽她怀里的棉被,连带着还冲身后的佣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一只白色的毛绒团子窜上了床,兴冲冲地在她的胸口踩了起来。
盛怀宁实在没了辙,右手桎梏着闹腾的小猫,边慢吞吞起身边小声咕哝,“Candy,你该减肥了,快要踩死妈妈了。”
眼前终于慢慢变得清明,她盘腿坐着,任那沉甸甸的小猫,懒洋洋窝在上面。
过了几秒,她抬头,一脸呆滞,错愕地问:“你叫我起来就是为了挑衣服?”
盛怀宁到底有些无奈,如果是平时,她看见沈诗岑将各大品牌的新款,一股脑地摆在她的面前,她定要扑上去殷勤地各种撒娇,还会佯装着流两滴感动的眼泪。
但这次,她知道沈诗岑如此大张旗鼓的真实缘由,便不自觉会抵触、会反感。
盛怀宁强忍镇定,眼尾透着稍许委屈,轻描淡写地将决策权丢到了沈诗岑的手里,“妈咪,我这两天真的很不舒服,衣服首饰你来挑吧,你的眼光比我好。”
见状,沈诗岑忙坐下来,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探了半刻,关怀地问:“哪里不舒服?怎么不早点吭声?我让医生过来。”
盛怀宁眉尾轻抬,被沈诗岑一句接着一句的话,弄得瞳孔紧缩,手足无措,让她不得不拔高了声调,“妈,妈,妈,我没事。我只要睡饱了,就什么事都没有。”
她从沈诗岑的手里拿回棉被,双手合十,做出乞求的姿态。
见床边的人抬手挥退了所有的佣人,才放心地躺下去,努力酝酿睡意。
跟陆家的小公子见面,地点约在中环的一家中菜馆,时间是下午一点。
盛怀宁睡醒后,仅用了一个小时洗漱化妆换衣服。
沈诗岑给她挑的这套衣服,内里是一件修身的及踝长裙,芋泥紫的颜色,五层花瓣边,外边与之搭着的线衫,规律布着不少黑色波点,简约又不失正式。
她怼镜欣赏了好一会儿,后被盛銮敬催促着下了楼。
相较于盛怀宁的不紧不慢,贺尘晔一夜未睡后,急匆匆就出了门。
驾车前往目的地的这十几分钟里,他有条不紊地把所有与外宾的洽谈事宜,通通转交到了安特助的手里。
纵然疲惫不堪,倦容难掩,他还是认真到让人完全挑不出刺。
毗邻露天花园的餐厅,四周是干净透亮的全景玻璃。
贺尘晔把钥匙丢给侍应生去泊车,快步到门口时,不由停了下来,远远望过去,半包围雅座里,端坐着的女士,穿了套墨蓝色的针织长裙,被随意搭在身上的不规则披肩垂坠下来,举手投足间尽是高贵典雅。
他无端想起,一个多月前再见到盛怀宁,也是这样一家餐厅。
女孩子坐姿闲散地斜倚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搭着,指尖时不时扫过瓷瓶里的玫瑰花,面容恬静,如同春日里落下的绵绵细雨,优游自在。
“先生。”
见他忽然驻足,引导的侍应生谨慎地唤了一声。
贺尘晔的思绪骤然拉了回来,他微微颔首,继续抬脚跟着走了进去。
再停下,他冲着桌对面的人,礼节性地欠了欠身,道:“盛太太。”
沈诗岑“嗯”了一声,目光自上而下,将他完完整整打量了一遍,温柔地说:“又见面了,坐。”
用着柔和的语气说着高高在上的话,贺尘晔就更加确信对方此番还真是来者不善。
刚坐下,女士就从身旁的包里,掏出一个薄荷绿的文件夹,不紧不慢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白皙的手臂收回时,腕上幽绿的翡翠手镯,清脆一声磕上桌角,加重了气氛里的凝重。
贺尘晔本就是个极其沉稳的人,此时难免也会觉得心里没底。
视线顺着文件夹推过来的方向瞟过去,不自觉呆住,他反应迟缓,隐约觉得沈诗岑手边的那只包,盛怀宁好像也有。
就是之前误挂在他车外后视镜的那只,尘灰色。
唯一的不同,是搭扣上少了一整圈的碎钻。
贺尘晔眸中忽闪的璨耀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而被不显山露水的防备取而代之,伸直的手臂在半空中停滞了下,才不甚情愿地翻开了文件夹。
摆在最上方的,是一张他在百信证券的人事信息。
再往下,将他二十八年以来的所有,全都罗列了出来。
学籍信息、档案信息,应有尽有。
他完全不觉得意外,昨晚答应赴约,就已经提早想到了会是这一遭。
从鼻息里哼出一声,久久才道:“她…也知道了?”
与盛怀宁的那通电话结束过后,手机便一直沉寂到了现在。
贺尘晔不是没想过主动,只是在如此多的不确定性面前,再多的勇气都被消之殆尽了。
好在的是,沈诗岑莞尔,摇了摇头,说:“我相信贺总是聪明人,肯定知晓我的来意。”
贺尘晔自然知道。
他飞快合上文件夹,一举一动,将教养和规矩刻画得淋漓尽致。
相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贺尘晔从沈诗岑的眼里读懂的,不止是身份上的差距,还有许多横亘在中间,纵使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抹去别人眼里对他的那份嫌恶和厌倦。
他心头猛跳,手指搭上透着温热的茶杯,不甘示弱,反击道:“一直听闻太和集团盛董事长的太太手段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诗岑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算是琢磨出来了,这是要撕破脸的意思。
她索性也不再佯装下去,唇线一扯,眼神里不屑与讥讽混杂在一起,“我很好奇,贺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盛怀宁。”
贺尘晔敛眸,五指不自觉拢紧,半点思考都无,说完又补充,“我只要她。”
闻言,沈诗岑掩唇低笑出声,仿若几秒钟前所听到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捏起茶杯,递到嘴边浅饮过后又放回原位,“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贺总难道是想告诉我,你辛辛苦苦谋划这么多年,就只想要宁宁?”
低声叹过,随意往后靠上椅背,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次没有丝毫恼意,“宁宁一贯善良,又容易心软。她对任何人都不会抱有防备心,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我可以给足你时间,妥善解决掉你俩之间所有的事情。”
“希望贺总不要让我觉得为难。”
贺尘晔呼吸不由自主一顿,态度软化了许多,“如若我不愿意呢?”
沈诗岑下巴一点,眼神自文件夹扫到他的身上,用着正经的语气,说出让他心惊胆战的话。
她说:“你觉得,宁宁会在宠她疼她的父母,还有居心叵测哄骗她的人之间,选择哪一个?”
贺尘晔承认,他动摇了。
在盛怀宁的面前,他伪装太多,将自己包装成出身高贵、家境优渥的成功人士。
自卑二字,看似与他不沾边,实则陪伴了他许多年。
他撑着沙发站起来*,刚准备离开,便见对面的人,目光径自掠过他,定定地望着不远处正门口的方向。
贺尘晔下意识跟着回头,在看清之后又跌坐回了沙发上。
门廊挂着的珠帘,随着侍应生的拨动,在光洁的地板上闪过星星点点的碎光。
盛怀宁右手拎着包,刚好可以使自己与身旁的男人,保持着舒适的社交距离。
迈上台阶时,她左手撩起裙摆,露出脚上跟裙子同色系的丝绒高跟鞋,交叉绕过脚背系在踝部的大朵立体玫瑰花,独特、性感,十分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