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尘晔再醒来,石英钟刚走到晚上八点的位置。
眼皮还没撩开,就伸出手臂去抱身侧的人,然而却扑了个空,空了的半边位置早就变得冰凉。
他猛地坐起身,仅剩的一丁点困意瞬间烟消云散,着急趿上拖鞋,急匆匆跑下了楼。
客厅的右手边,侍应生正在布菜,听见脚步声齐刷刷望了过来。
贺尘晔惊悸不已,半晌闷声问:“你好,打扰一下,我想问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之前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
房屋管家菜单对了一半,思考半刻,说:“一个小时前,我看见一位形似盛小姐的女孩子,拎着行李箱往山庄门口去了。”
走…走了?
贺尘晔用力地蜷握住双手,唇瓣翕动,露出的笑带了几分自嘲,心底的不甘与绝望在心底无限蔓延,就连一贯沉稳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
他闭了闭眼,“都撤了吧,明天的安排也全都取消。”
说完,他顿了约莫半分钟,提步回了盛怀宁的那间卧室。
睡前刚换的床褥,只有他自己的那边布满了入睡的痕迹,还有垃圾桶里那团成团的纸巾,都在告诉他,那场亲昵并非是他在发痴梦,同时也在提醒他,盛怀宁…是真的没打算跟他在一起,走得毫不留情。
当晚,贺尘晔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影音室,一遍又一遍地观看曾经录下来的,关于盛怀宁参加演奏会的视频。
他没敢告诉她,其实就连去纽约,他都是追着她去的。
酒柜里仅有的一瓶唐培里侬,贺尘晔喝了大半。
翌日清早,就直接开车去了家医院挂水。
医生念叨了好半天,说他明知自己酒精过敏,还喝这么多,是不要命了吗?
贺尘晔浅浅一笑,一时无言以对。
他只知道,一整夜的时间,足够他去思考许多事情,更让他做足了去拼一把的准备。
盛怀宁回到紫澜山庄,让沈诗岑一度以为自己是眼花,毕竟自己的宝贝女儿打过招呼,说是要跟朋友去度假山庄玩。
明明一天一夜的行程,却奇迹般地在去的当天就回来了,能不让她诧异嘛。
看着盛怀宁失魂落魄地拖着行李箱进了电梯,沈诗岑转身就去爬楼梯,恰好在门口逮到了人,忙问:“宝贝,你怎么了?”
话落,她看见盛怀宁锁骨处轻浅不一的痕迹,摆明了是被人吮出来的,几乎是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你这是被谁欺负了?快告诉妈咪。”
盛怀宁知道沈诗岑看见了什么,伸出手欲盖弥彰地遮住,很是疲累地摇了摇头,“妈咪,我好困,想去休息。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也没人欺负我。”
安抚好眼前的人,她才推门进了房间,一趴到床上,几乎是倒头就睡。
翌日清早,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直接跳过二楼,没敢过去打扫。
紫澜山庄上下都知道,大小姐心情不好,唯一的爱好就是睡觉。
盛怀宁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洗漱完下楼,刚迈出最后一级台阶,就听见远处客厅里尤为喧闹。
她止步下来,侧耳仔细倾听了会儿,隐约能分辨出纷杂的声音里,好似有爹地的怒喝,然后还有妈咪的劝慰,最后好像…是贺尘晔的声音。
盛怀宁脑中顿时嗡鸣作响,她迅速猜到了客厅内此时正在上演怎样一副惊心动魄的好戏。
爹地妈咪如此神通广大,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将贺尘晔从港城内翻出来。
倏地,盛怀宁的心跳随着一道落鞭的声音滞住。
她的马术是跟着盛銮敬学的,第一根纯手工的皮革马鞭,也是盛銮敬送的,就放在客厅的立柜里。
落鞭与痛苦难耐的闷哼混杂在一起,促使着盛怀宁不由加快了步伐。
前脚刚迈入客厅,后脚就被眼前血肉模糊的画面,吓到惊叫出声,她半分犹豫都没有,在鞭子即将落下时,赶忙扑了过去,哆嗦着说:“爹地,别打了,别打了。他没欺负我,我是自愿的,真的,你相信我,他真的没欺负我…”
说到最后,盛怀宁已经泣不成声,停了几秒,缓过来又跟着补充,“爹地,是我勾引他,他一直都在拒绝我,你真的不能再打了,会没命的。”
贺尘晔脚下踉跄着,额间布满了细汗,脸色苍白到丁点血色都没了,却还是强撑着反驳了她的话,“盛董事长,不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我在有意接近她,也是我强迫着她――”
“贺尘晔,你闭嘴。”
盛怀宁清凌凌的一双眼,满是怒火,招来管家还有佣人先是将贺尘晔送到了客房,才慢吞吞坐下来,敛眸轻轻一笑,开始好言相劝,“爹地妈咪,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我跟他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只不过春宵一过,然后相忘于江湖罢了。”
“是吗?”出声的人是沈诗岑,说完胳膊一伸,示意她去看一旁的茶几。
她挪动视线,才发现茶几上摆放了许多精美的高档礼盒,不用想就可以猜到里面的东西有多么价值连城。
见她面露不解,沈诗岑继续说:“是他不请自来,说是来提亲的。”
“哦,”盛怀宁冷静一应,反应过来才拔高音调结巴,“提…提…提什么?提亲?”
沈诗岑冲着茶几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喏,聘礼。”
盛怀宁听得一愣,眉尾一抬,气急败坏道:“真是疯了。”
转瞬,她就起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言语间三令五*申,“爹地妈咪,这件事情我会解决,你们不可以再插手。”
紫澜山庄的客房在三楼,盛怀宁乘电梯上去。
门仅推开一条缝,她就嗅到了一股股刺鼻的血腥气味,静了几秒,故作沉静地朝里走去。
贺尘晔赤-裸着上半身,半趴在床上,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实在触目惊心,让她不由自主软了语气,“你真是吃饱了撑的,主动跑上门来找打。”
男人说话时有气无力,“你还在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气可生的?”盛怀宁的嗓音很漫不经心,“都是成年人了,总不至于睡一觉,我就去寻死觅活,而且,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爽。”
她继续口无遮拦地说:“你何必跑来自讨苦吃,睡完就忘掉,别给对方徒增烦恼,不好吗?”
“不好,我忘不了,”贺尘晔轻蹙起眉,“宁宁――”
“你不许这么叫我。”盛怀宁赧然出声叫停。
昨天,他抱着她,随着时快时慢的动作,用着粗喘的声音叫了无数次,让她一度觉得他们之间好像真的是一对甜蜜恩爱的恋人,可一旦清醒过来,她就会陷入无尽的怅惘。
这种落差,她真的一次也不想去感受了。
贺尘晔的吐息又缓又慢,面上的情绪难掩受伤,却还是冷静地对她说:“盛小姐,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但我从未想过要在你的身上图谋任何一样东西,我只是喜欢你,想对你好。”
“昨天我也不是一时冲动,可等我醒来,你已经走了,没给我说任何话的机会,”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负责,可我做不到这么洒脱,所以…你能不能对我负责?我也是第一次。”
“我带来的那些东西,你可以当做是嫁妆,不是聘礼。”贺尘晔适时补充。
盛怀宁脑袋转得不如贺尘晔的语速快,良久都没消化他妙语连珠说出的这一大段话。
末了,她在心里默默地给贺尘晔竖了个大拇指,头一回见到有人能将入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重要的是让她根本无法反驳。
而且!!!
在这个饮食男女横行的社会,很多男士生怕自己会露怯,都会在洗澡的时候,好好地做上一番准备。
对比下来,贺尘晔简直就是一股清流,毕竟他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自己二十八岁还是处-男一枚的事实,实在是勇气可嘉。
盛怀宁还是觉得有些可笑,刚好老管家带着医生走了进来。
她扫了眼医生打开的医药箱,知道接下来光是消毒清创就是一件大工程,冷声吩咐,“顾伯伯,不用手软,他不怕痛。”
第100章 IF07
挨了一顿打,反倒让贺尘晔在紫澜山庄,明目张胆地住了好几天,让盛怀宁不得不又推迟了回纽约的时间。
贺尘晔暗喜了许久,本就怕一意孤行贸然跑来会被盛家的人拿着扫把赶出去,再见到盛怀宁肯定会难上加难。
而现在,虽然说同样困难,但他可以借着身上的伤耍赖皮,女孩子一定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恰如此刻。
主楼楼下的休闲小厅,盛怀宁跟沈诗岑,还有盛銮敬围坐在桌前,享用家里厨师刚刚做出来的点心,水果茶也是秋姨几分钟前才沏好的。
一旁的老管家穿戴好手套,用糕点夹给每个瓷盘里放点心,而后又去拿茶壶,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察觉到动作里的小心翼翼与战战兢兢。
盛怀宁斜睨了一眼,突然出声,“言叔,你抖什么?”
闻言,老管家右手无法克制地加大了抖动的幅度,差点弄撒了茶水,转而用另一只手自口袋里摸出了手帕,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微笑着回:“小姐,没…没有呀。”
沈诗岑的面前摆了个丝绒首饰盒,里面是盛銮敬刚委托助理在拍卖会上带回来的一串红宝石项链,是真正的塔尖精品和稀缺大货,极衬沈诗岑的气质。
盒子啪嗒一声合上,吓得刚捏起茶杯的盛銮敬哆嗦了一下,问:“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沈诗岑隐约记得盛銮敬婚前谈过时间最久的一任伴侣,最喜欢这种鸽血红级别的红宝石。她摇摇头,招来佣人吩咐,“再去拿一份点心过来。”
送过来后,沈诗岑撩眼望向盛怀宁的方向,“去给他送上去。”
此话一出,盛怀宁差点被咬进嘴里的酥皮噎到,双目怒睁,“妈咪,有这么多人在,你干嘛使唤我?而且…而且你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了?”
逮着时机,老管家乐呵一笑,语气没什么起伏,“小姐,贺先生说他身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想让您上去看看。”
“裂开了找医生啊,我去看了就能自动愈合吗?”
盛怀宁暴跳如雷,将豪门闺秀的礼节丢得干干净净,索性连糕点都不吃了,一股脑儿丢进了瓷盘里。
反之沈诗岑就很优雅,捏着的糕点叉完全不会在瓷盘上磕出声音,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他贸然跑来,张口就是提亲,这个行为确实不妥当,但他毕竟也算是客人,伤还是你爹地打的,理应多照顾一下他。”
盛怀宁不得不偃旗息鼓,刚炸起的毛瞬间就被顺了下去。
她端坐好,同样很端庄地捏起茶杯,对老管家说:“言叔,你把这个给他送上去,然后给顾伯伯拨通电话,让他过来给贺尘晔看看伤。”
老管家略作停顿,面上十分犹豫,良久才压低声音,喃喃:“小姐,贺先生说是昨晚您¥#他,才导致伤口裂了。”
“什么?”盛怀宁没怎么听清。
老管家老脸一红,一鼓作气,“强吻,贺先生说您强吻他。”
噗咳咳咳――
刚到嘴里的果茶呛得盛怀宁眼泪横流,在心里暗骂贺尘晔太会颠倒黑白了。
明明是这家伙昨晚卖惨扮可怜,说自己身上这里疼那里也疼,让她是十分心软。
她本打算只去看一眼,岂料伏身下去,右手还没捏上薄毯的边角,就被贺尘晔拽着手臂带进了怀里。
男人可怜巴巴地短哼了一声,埋在她的肩头,说:“你太狠心了,我都两天没见到你了。”
盛怀宁不自然地往后挪了挪,视线偏移,不去看他,“你干嘛非要见我?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要是觉得在这里不习惯的话,我明天就差人送你回去。”
话落,贺尘晔捧住她的脸蛋,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们都已经发生过关系了,怎么会是没什么关系?我真的很想你,宁宁。”
不要脸,太会装可怜了。
盛怀宁又在心里暗骂,刚到嘴边的话,在撞上贺尘晔含情脉脉的目光后,迅速咽了回去。
仿佛是有什么魔力,她被吸引到怔住一动不动,放任那如雕塑般立体的五官在眼前逐渐放到最大,直至一抹温软触碰上她的唇,才慢慢悠悠收回了神思。
盛怀宁欲要挣扎,却被男人用大掌按住了后脑勺,使得这个吻不得不深入了些许。
唇舌交缠之际,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更是抱上了男人劲瘦的腰肢,同样贪婪地索取了起来。
直到原本覆在她身后的手撩开她外衫的衣摆时,才猛然睁开了眼睛,不受控地大力推开了眼前的人。
她很轻易就听见了贺尘晔倒吸了一口冷气,吃痛的嘶声更是让她心口一紧,说:“到底哪里痛你发短信告诉我,我打电话让医生过来。”
说完,她碰了碰发烫的脸颊,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赌气到现在。
想到这里,盛怀宁闭了闭眼,强吻这件事她不认,但贺尘晔伤口裂开,她确实逃不了干系。
她站起身,认命端起来点心盘,慢着步子朝电梯走去。
休闲厅霎时只剩下沈诗岑和盛銮敬,还有一大帮子佣人。
等女儿彻底消失在眼前,沈诗岑拿起首饰盒,径直丢到了盛銮敬的怀里,没好气道:“拿去送给你的Brenda,她比较喜欢红宝石。”
盛銮敬身形一哆嗦,Brenda?谁啊?
蓦地,他耳边嗡的一声,好像是他年轻时的某位前任,那时恋爱有点上头,谈得是人尽皆知。
可很多事情他早忘了啊,之所以会买这条项链,完全是因为一个月前看到沈诗岑怔怔地望着拍品单里的这条项链出神,凭神情就能分辨出来,一定很喜欢。
盛銮敬欲要替自己分辨几句,岂料话还没说出来,坐在对面的人就拎着披肩走了,让他是有苦说不出,只在心里祈祷晚上休息的时候,让他打地铺都别睡沙发,是真的费腰。
从电梯迈出的盛怀宁,心里同样忐忑。
之前不去见贺尘晔,是心里乱,许多事情她没理清楚,但今天不去见,是躲着对方。
昨晚的她,真的很丢人,嘴上全是拒绝的话,身体却很诚实,说亲就亲,说抱就立刻跟着抱。
愣神三五秒,她晃了晃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佯装自然,“妈咪让我给你带了糕点,你吃完让我看看伤口,太严重的话还是去医院吧。”
“你在赶我走吗?这么不想看到我?”男人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很受伤。
盛怀宁再次不受控地心软了下来,“没有,你身上的都不是小伤,我怕会感染。”
“既然担心,又为什么一次都没有主动来看望一下我?”贺尘晔眉头蹙着,看着不似之前那样欠欠地装模作样,好像真的在她这里受尽了委屈。
盛怀宁微微屏息,低声,“对不起,我只是心里太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