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软声同她介绍这些糕点用了哪些馅料,是什么口味。他给她倒的茶用勺子放入了一勺桂花。
泡茶前,他用上了香胰子,又将手洗了一遍。文昭阁点了香炉,谢危的衣袍和长发也熏了香。
姜雪蕙被各种香味熏的有些头晕,她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暗暗戚眉。
今日反常的事情多了,她刚才没直接离开就是个错误。
谢危同姜雪蕙说因证据不明朗,沈琅不肯给燕家定罪。
但作为惩戒,他打算派遣燕家父子去璜州驻守,日后非诏不得回京。
姜雪蕙听着这话倒还好,当相熟的小太监进来送茶水,嚷嚷说昨晚下的大雪让宫道很不好走。
小太监说他们方才在各处铲雪,所以来迟了些。
她的心突突地跳,有些剧情浮现出来。等小太监退去了偏殿。文昭阁又剩她同谢危两人。
明明刚从外头的冷风中进来温暖如春的室内,姜雪蕙后背却汗毛直竖,冷汗直冒。
她想起来了,昨日有一个剧情点:谢危亲手杀了公仪丞。
公仪丞一再坏事,谢危布下了杀局,约他密谈,直接将他击杀当场。
因燕家父子流放的消息而上门找谢危问责的姜雪宁,正好亲眼目睹杀人这一幕。
鹅毛大雪下,满脸鲜血的谢危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因病发狂的他差点也杀了姜雪宁,最后因理智亲手握住了挥向她的利刃。
这一世没有姜雪宁上门,谢危的手没有任何损伤。
可是他达成目的后,也没多痛快,还生出了自我厌弃阴郁的情绪。
若非姜雪蕙在,他下朝就会同宫学请假回府。
而姜雪蕙想通这点,握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
她估计他杀人后肯定会沐浴,销毁衣袍,清理现场。
他心里还介意那血腥味,所以他今天不停洗手,也不敢给自已做点心。还搞了一堆香味去掩盖。
姜雪蕙越想越心塞,她到底是中了多大的魔障,才能一再无视理智的警告,对心狠手辣的谢危生出了少女心思。
这可不是后世。她爷爷再强再横,从不会无视法规法纪去杀人。
甚至族人违法伤人,都会被爷爷送警察局。获释后被流放出国,在家族一辈子出不了头。
如今,她就坐在谢危身边,恐惧害怕的情绪瞬间摧毁了之前积攒的好感。
姜雪蕙吓的手软腿软,还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谢危。
第2章 月落子规歇
姜雪蕙的恐惧不安打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谢危再美再会做菜,她也没办法忍受啊。
虽然明知在他的立场上,谢危必须心狠手辣才能生存和复仇。
习惯趋利避害的她却做不到全心接纳此事。
说白了,她对他的心动不足以让她无视自已的三观。
况且,日后为了复仇,谢危还会杀更多的人。
姜雪蕙哀嚎连连:“妖后我错了,我就不该让你单独同张遮一块。
我真的扛不住谢危啊,你快来将他迷倒吧。我不介意你一拖二,你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啊。”
姜雪蕙心里疯狂呼救,脸上却直接面瘫了。她机械地小口小口吃着点心,喝着茶。
等心情平复了些,她在思索如何快些从文昭阁脱身。就她目前这状态,怕待会手抖的连琴弦都弹不了。
这时,沈琅的内侍过来,说圣上又紧急召见谢少师议事。
姜雪蕙大喜过望,不等谢危说什么,她立马起身告辞。等谢危答应,她背起琴囊就快速离开。
谢危望一眼桌上才动了几块的点心,以为姜雪蕙还在为燕家父子难过,所以胃口不佳。
她素来不会剩食物在桌上,这回竟连打包都忘记了。
他吩咐小太监将糕点收好,给姜女史送去。这才随内侍去见沈琅。
谢危昨夜安排一场大戏,兴武卫清查逆党发现了公仪丞,在混乱打斗间,公仪丞被杀。
沈琅的心腹监视着薛府,立即发现了此事。还动用了兴武卫的钉子将公仪丞的尸体及时偷了出来。
当晚,就安排了仵作验尸,查验到公仪丞是被乱刀杀死的。
公仪丞身带不少秘密的资料。手指节带墨迹,另一只手握住一个小竹筒,可见他死前写了什么。
接着,午夜巡视的兵马司在几里外截获一只信鸽。
沈琅以为是舅父达到目的,杀人灭口。但为何两人会内讧,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等信鸽脚上绑的竹筒到了他手上,沈琅悚然大惊。
上面是写给平南王的口信,用了暗号。兵马司三更时分就找到能人破译出来。
由于里头的内容让人头皮发麻,这才紧急呈交沈琅。
当时距离早朝还不到半个时辰。为此沈琅特意让回京不久的刑部尚书顾春芳下朝后留下。
下朝后,沈琅又摊开纸条再看一遍。
里头是公仪丞告诫主公虎毒不食子,薛远此人为名利连亲子都能杀,其人狠毒可怕不可来往。
沈琅捧着纸条的手都在发抖。他幼时最好的朋友薛定非,惊才绝艳,他喜欢同好友玩耍,却也嫉妒过好友。
遭逢平南王叛变,好友挺身而出,当年为了他送命。
沈琅一直觉得对不住舅父,所以这些年对舅父的恶行睁只眼闭只眼,多有忍让。
母后同舅父从来不肯提薛定非。连他的忌日,都是沈琅在宫中为他私设祭坛拜祭。
这几年登上皇位太忙,他也让皇后提醒他按时上香祷告。但他从未见母后和舅父如此。
他原以为是他们太伤心而不肯面对,没想到舅父竟如此心狠。
难怪燕敏坚持要和离,燕家与薛家划清界限。因为真相如此血淋淋。
这又让沈琅回到那日充满血色的皇宫。
那日,他的父皇病糊涂了,杀人杀的凶性大发,竟拖着刀要向他砍去。
他在父皇的眼里清楚看出嫉妒和厌憎,父皇嫉妒他的健康年轻,害怕被他取代。
眼里对他的器重和关爱都变成了嫉恨,浓重的杀意让沈琅呆若木鸡,只能眼睁睁等着那刀落下来。
若非软弱的弟弟突然一跃而起,拼命以身相护,他能否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多少次午夜梦回,沈琅会反复想父皇的刀是会直接杀他,还是能放过他一马。
父皇过世了,过去的事情再也找不到答案。现实的例子却摆在眼前。
可笑他以为舅父是忠臣程婴,一直心怀愧疚。没料到舅父比他父皇更狠心。
沈琅不喜世家做大,认定独大的只能是皇族。
他为此猜忌燕家,扶持薛家,想让两家相斗削了两家的权力。
不料他反而落入舅父和太后的陷阱,被他们游说的差点将燕家抄家灭族。
如今想起,沈琅心头止不住的寒意蔓延至全身。燕家若垮了,他就变成螳螂,薛远才是那只黄雀。
原来他沈琅不过是舅父攀升权势的棋子。他没给好友报仇,还让这条毒蛇在身边盘桓了那么多年。
而这毒蛇还是太后极力推到他身边,为了薛家的荣华富贵,太后连他的亲子都不放过。
沈琅撕碎了纸条,流下了眼泪。他再也不会对薛远和太后心软了。
通州兵营哗变时,沈琅将兵符交给谢危全权处置。吕显去平乱。揪出不少内奸,这又算到薛远和平南王头上。
沈琅此时深信舅父同平南王串通,紧急招来谢危和刑部尚书顾春芳定计。
最后定了计策,派人假扮平南王另一位幕僚度均山人,让那人在狱中守株待兔。
沈琅打算顺藤摸瓜找出平南王据点,同时派薛远去剿匪,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下狱的人选,由外放回来的顾春芳推荐了弟子张遮去。用了另一位同姓官员的身份。
在谢危原本的计划中,他想亲自出面。借机铲除平南王部分势力和薛远。
无奈张遮的老师顾春芳历经两朝代,对有圣人遗风的谢危抱着怀疑的态度,忌惮他的心思深沉,力荐弟子张遮去。
此行颇为冒险,张遮面对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若他有什么不测,视他如家人的姜家定会伤心难过。
即便谢危能独善其身,人也是顾春芳力推的,出事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他就是不愿意让姜雪蕙记挂张遮一辈子。
唯今之计,就是给张遮更多的信息,安排人协助,让张遮能扮演好度均山人的角色。
只是张遮擅长抽丝剥茧,捕捉蛛丝马迹去断案。
等张遮顺利回来,怕就会对他的身份起疑心。
张遮聪明灵活的脑子让谢危很是头疼,他当晚就直接跑去姜府找姜雪蕙问计。
迎接他的是脸黑如锅底的姜伯游。
大晚上了,谢危不睡觉,又跑来找他女儿,他真当姜府是他家吗?
第3章 月色满轩白
谢危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姜伯游也奈何他不得。
他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还是叫了女儿来外院书房。
姜伯游不放心谢危大晚上找他女儿,便在旁作陪。为了女儿的名声,他将下人们都屏退了。
来到书房的姜雪蕙听完张遮要潜入敌营这事,有些吃惊,这段剧情倒是没变。
只是没了谢危前去帮忙,张遮还能顺利回来吗?
姜伯游同在一处,听闻是张遮出马很担心。
平南王杀人如麻,他的部下个个手段狠辣。张遮一文官能扛的住吗?
姜雪蕙不用谢危多说,就明白他的顾虑。他想帮张遮,又怕会暴露了身份。
她沉吟道:“父亲有位小师弟,喜好游山玩水,四年前就被抓去为平南王效力,
他曾秘密写信给同门师兄弟向圣上求援。”
姜伯游赞道:“对啊,我都没想到他。为父马上修书一封,托他照应一二。”
姜伯游说完,望着谢危,眼巴巴看着他,他的表情在说:无事你就快点离开吧。
谢危又心塞了。换做是张遮大晚上来,姜伯游不等人坐下,就会让下人去打扫客房,留张遮住下。
怎么到他这,姜伯游就摆出一副戒备的模样,他的表情很明显:你久留会损害我女儿闺誉。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么?现在才是晚饭后的时间。
谢危端起茶,不搭理姜伯游扭曲的脸色。
姜雪蕙见父亲如此反倒安心下来。至少还能挡住一阵,等事情了结,她就躲出去吧。
她出声道:“爹爹,你先去写信。我同谢大人再说几句。”
大女儿发话了,姜伯游不情愿也只能尊重她,他走进内室去写信。
姜雪蕙等父亲离开,才低声道:“我会仿写那叔叔的字,你想告诉张遮什么,我来写就好。
你若要安排人,打着叔叔的名号就行。那叔叔喜好美酒,喝多了记性有些差。
再不然,到时推到我父亲头上,叔叔就会帮忙打圆场。”
谢危笑了,他就知道她万事会替他周全。他抽出一份资料递给她。
姜雪蕙见他如释重负的笑容,心里一叹,接过资料后藏于袖中。
她垂下眼,道:“明日待我写好会让父亲转给张遮。我会写叔叔的信息给你。时候不早。我就不送大人了。”
说罢,她施了一礼,进去同姜伯游说一声,就先离开了。
姜伯游写好了信,走出来给谢危过目。
谢危道:“姜大人,晚辈来安排送信吧。我先给圣上过目一下,再有朝廷专用的快马,定能安排妥当。”
谢危在朝堂同姜伯游平辈论,可一来姜家,就总是自称晚辈。
姜伯游虽然喜欢同他下棋,还没脸大到能坦然接受这称呼。从前人来人往,他不好意思明说。
今夜因谢危秘密前来,他正好屏退了周遭,就苦着脸道:“谢大人,我们两家还没议亲,老夫担不起您这称呼。”
谢危讶然:“大人何出此言,我们的八字都相合,只等令千金点头,庚帖彩礼就会立即上门。”
姜伯游道:“便是成亲都能休离。合八字算什么?你看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蕙丫头都没点头,说明她不乐意啊。”
谢危道:“不急,来日方长。她至少不排斥我就好。”
姜伯游再说几句,论辩才,他也不是谢危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等谢危离开,在暗处的姜雪蕙凝视着他在月色下翩然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
她慢步走了回来,姜伯游道:“蕙丫头,为父尽力了。我实在说不过谢居安一张嘴啊。
若非时间紧急,我怕他能同我论道一个晚上。”
姜雪蕙叹气,道:“确实不容易。谢谢爹爹顺从女儿心意。”
姜伯游道:“要不为父再多找几家才俊,你选了人,想来谢居安就能知难而退了。”
姜雪蕙摇头,道:“父亲,不必如此。女儿还年轻,先等等吧。”
若是能如此容易,就不用她躲那么久了。到时还连累旁人,更加棘手。
姜雪蕙心想:“算了,还是先应付了眼前的事情。等到公主和亲后,再出去躲躲吧。”
有了姜家父女的帮忙,张遮自然深信不疑。
沈琅为了让张遮安心行事,密召入宫的张父和姜伯游从旁协助。朝中事务瞒着姜家其他人和张遮的母亲蒋氏。
蒋氏以为儿子被外派公干,要次年春天才能回家。有张父和姜家人陪着,蒋氏很是安心。
沈琅为了迷惑薛远,下两份御旨,一虚一实来迷惑太后和薛家。
两份都由谢危亲自执笔,内阁心腹大臣和顾春芳秘密拟定,沈琅盖上御印。
假御旨上写多条含糊的罪状,借贵妃有孕,要大赦天下为理由。不追究燕牧的罪行,也无须三司审理。
流放燕家父子去璜州驻守,却闭口不提他们封号的去留,还言明日后戴罪立功便可恢复家门荣光。
沈浪交代谢危先委屈燕家父子坐囚车离开京城,等燕家父子到下个驿站再换回铠甲。
让他们继续以勇毅侯爷和世子的身份驻守璜州,为国效力。
等燕家父子一离京,立即让朝臣寻薛远的错处上奏弹劾,让他无暇分身。
为了转移视线,薛远去剿匪必定要出大力气。这两处齐齐使力,薛远就顾不上燕家父子了。
真的密旨放到谢危手上,通州军营的兵符交给了谢危。
如薛远有谋逆之举,谢危就会拿兵符和密旨号令燕家军。
密旨上面列了薛远的数条罪状,给燕家父子名正言顺入京的名分。
沈琅在圣旨上,去掉原本打算的非诏不得回京,而是京城有令,随时班师回朝。
沈琅令燕家父子两在危急时,立即绞杀薛远,太后送入皇陵。只留薛烨,让他继承薛家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