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味暗恋——四月流春【完结】
时间:2024-12-13 14:52:47

  钱斌叹了口气,“肯定担心呐,但是女人出嫁了,生不出儿子,腰杆不硬,尤其你妈妈痴傻,受你爸照顾快20年了,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实在理亏,太亏欠丈夫……等你结婚后,慢慢会懂的。”
  不,我永远不能接受你们的想法!
  艾荔荔眼里的希冀光芒黯淡了,想再游说,却失望沉默,涌起一股强烈的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哟,八点了。”钱斌看看时间,调转车头,“舅还有事,先走了,你接着干活。女孩要勤劳,懒惰可嫁不出去。”
  她目送舅舅远去,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
  两只狗一左一右,趴在门口,小憩避雨。
  秋雨连绵,时停时下,浸润着陈旧瓦房,天井里水汪汪一片反着光。
  钱二妮陪同丈夫干活,围着竹匾,将匾内梅菜一捆捆扎好。她拿不准分量,干活需要丈夫返工,看见女儿,愉快挥舞梅菜,“荔荔荔!来啦,什么东、东西?”
  “舅舅刚才给送了两条草鱼,急急忙忙,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艾荔荔放下鱼,脱雨衣雨鞋,洗手洗鞋,闻了闻厨房飘出来的味道,“又在煎中药吗?”
  妻子为鱼欢呼,老艾笑道:“等我忙完就腌上,中午吃红烧鱼!饿坏了吧?你快去吃炒饭,顺便看看药,煎好了就盛出来,放凉了让你妈喝。”
  “不、不要。”钱二妮噘嘴,圆滚滚的胳膊手掌摔打梅菜以示抗议,白白胖胖,跟黑瘦的丈夫对比鲜明。
  “特意花钱给你买的,补药,不能不喝。”老艾哄道:“喝完了奖励你糖吃。”
  钱二妮想了想,勉强点点头。
  艾荔荔在厨房盛药,明白即使自己说破嘴皮子,也比不上舅舅有权威,遂大声说:“爸,不能再让我妈吃零食了!我舅舅交代的,他说,我妈营养过剩,影响健康,得戒糖。”
  果然,老艾立刻改变主意,“也对,二妮,听你哥的话,别吃糖了。”
  钱二妮生气了,跺脚,使劲摔打菜干;老艾顾及妻子有孕在身,哄了又哄。
  残障贫穷之家,虽然时常吵闹,但也有许多温馨举动,点点滴滴,均被女儿默默铭记。
  她需要收集幸福,以对抗生活中的苦涩。
  一点点幸福,即可支撑她忍耐磨难。
  艾荔荔吃完早饭洗了碗,回房拿出课本,刚写了一科作业,却听父亲安排:
  “下雨天,下不了地,爸翻了黄历,今天是上香祈福的黄道吉日,你收拾香烛,咱们上山神庙拜拜神。”
  “去山神庙?”
  “唔,难得清闲,去上上香。”
  老艾利落清洗腌制了草鱼,催促妻子,“二妮,换双鞋子,带你出去玩。”
  一家三口极少同时出门,有也是求医问药,拜神如同游玩一般,实属新鲜事。艾荔荔不由得雀跃,欣然收拾了香烛等贡品,安排道:
  “我开车,你们坐后面。”
  “你穿上雨衣。”老艾搀扶妻子上了车厢,夫妻肩并肩坐下,由女儿驾驶三轮车,前往位于采屏嶂山脚的山神庙。
  雨丝被风吹散,飘飘洒洒,稻田里的禾苗被洗去尘土,绿意盎然。
  三轮车驶向桥头时,秦朗母子正在院子里栽花。
  秦朗弯腰铲土,覆盖新栽的花苗。
  “种一棵树,”韩燕撑着伞,裹着丝质披肩,富有感情,吟诵道:“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秦朗直起腰,旋即被比矮了自己一个头的母亲撑的伞压住脑袋,“行了,种完了。”
  韩燕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花。”
  “养着呗,它们想开时自然就开了。”秦朗把铲子撂在墙角,拍拍手,“下着雨,你赶紧回房休息,嗓子听着不对劲了。”
  “没事,老毛病,咽喉炎。”韩燕雨中漫步,欣赏花苗。
  秦朗不放心,“要不我出去买点药?”
  “有药,托吴阿姨买了几盒西瓜霜含片。”韩燕高度近视,眼镜片被水汽遮蔽,摘下用丝巾擦拭,疼爱问:“午饭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秦朗听见了三轮车声,随口答:“吴阿姨放假前包了一堆饺子,弄熟就行,周末随便吃点。”他看清驾驶者,脱口说:
  “看,艾荔荔又开三轮车了!”
  韩燕循声望去,转眼,三轮车靠近。
  艾荔荔与教师碰面,少不得减速打招呼:“老师好!秦朗同学,在忙什么?”
  “种花。”秦朗指了指墙角花坛,“我妈买了几棵月季。”
  韩燕打量身穿雨衣的学生,关切问:“下着雨,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艾荔荔刹车停下,“去山神庙,上香拜神。我爸妈在后面呢。”
  驾驶座与车厢之间有小窗口,钱二妮怯生躲了,老艾探头说:“是韩老师吧?谢谢你上次送的礼物,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是艾先生先费心了,送来了特产。”韩燕看着苍老的学生家长,客套问:“我们人生地不熟,还不知道山神庙在哪儿呢。”
  老艾忙告知:“不远,就在对面山脚,那山神庙是从古就有的,几百年历史了,有求必应,非常灵验。”
  “有求必应?”韩燕扶了扶眼镜,颇感兴趣,“需要步行登山吗?”
  “不用不用,庙旁有空地,小车能直接开上去。”
  双方客套一番,艾荔荔告别离去后,韩燕马上决定:“等雨停了,咱们也去逛逛。免得闷坏了你。”
  秦朗懒洋洋,“你自己想去就直说。”
  降雨时,采屏嶂顶峰白茫茫,被雨雾笼罩着。
  山脚自古有一片乱石,山神庙建在其中,黝黑巨石形状各异,栽种着茂盛松柏。
  山风猎猎,松风飒飒。
  庙宇香火旺盛,炉中积了厚厚香烛灰烬,两面墙壁悬挂着大量锦旗,或新或旧,层层叠叠,是当地人感恩所赠。
  “二妮、娣娣,跪下,磕头。”
  老艾呈上贡品、点燃香烛,带领妻女下跪,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默祈求。
  艾荔荔也双手合十,仰望塑了金身的庄严神像,拜了拜,“神明在上,求您保佑我们一家人,健康平安,给您磕头了。”
  “说出来就不灵了。”老艾闭目发笑。
  “说出来嘛,有助于神明快速了解我的请求。”
  钱二妮跪了会儿,就坐着了,揉揉膝盖,站起来好奇拽墙壁锦旗,还想抓贡品吃。
  “放下,还没贡完!二妮,别捣乱,对神明不敬,不像话!”老艾生气驱赶,“娣娣,带你妈出去玩。”
  艾荔荔牵着母亲出去了,周围闲逛。
  钱二妮惦记着贡品,静不下心,绕了几圈,返回庙宇,刚被丈夫训了不敢吱声,悄悄探头,朝里张望。
  艾荔荔跟随母亲,耐心陪伴,却发现父亲仍然跪着:
  庙内,老艾跪在神像前,无比虔诚。
  “大慈大悲,神明在上。”
  他双手捧着竹卦,磕头说:“求神明开恩,保佑艾家得个儿子,求神明赐予香火后人,如果心愿达成,我一定会来还愿,上贡,送锦旗。”
  祈求完,他松手,轻轻一掷,两块竹卦均朝上,意为不顺。
  老艾紧张,拾起竹卦,诚惶诚恐磕头,“求神明保佑。”
  第二次掷,仍是均朝上。
  老艾重新拾起竹卦,含泪磕头,“求神明发发慈悲,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艾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手上啊!”
  他手颤抖,第三次掷,竹卦落地,一正一反,为圣卦,寓意为吉顺。
  “谢谢,多谢神明同意!”老艾喜极而泣,不住地磕头。
  艾荔荔沉默旁观,心情复杂。
  在女儿的记忆里,父亲威严古板,此时此刻,如此卑微,如此鲜活,如此虔敬,是为了求神保佑生个儿子。
  她转身走开,决然暗忖:你和舅舅不听劝,不重视孕妇的身体健康,那就别怪我自作主张。
  翌日,秋阳灿烂,碧空如洗。
  “娣娣,收完鸡蛋记得给菜园除除草。”老艾背起工具篓,腰间别着镰刀,叮嘱道:“爸去后山割蜜,家里交给你了。”
  艾荔荔面色如常,“知道了爸,你别忙过头了,早点回家。”
  “午饭不用等,我带了干粮,趁天晴,争取多看几箱蜂。”老艾一瘸一拐,绕去屋后,掏出钥匙,打开通往后山梨园的铁栅门,进山收蜂蜜。
  艾荔荔估摸着父亲走远了,迅速翻出所需证件,扬起笑脸,“妈,上车,我带你出去玩!”
  “玩、玩?”钱二妮喜欢坐车,却犹豫了,“强哥呢?”
  艾荔荔锁上家门,打开车厢门,“我爸没空,叫我带你出去玩。”她需要抓紧时间,“带你去买漂亮发卡,带蝴蝶结的,要吗?”
  钱二妮顿时眼睛一亮,顺从上车,“要!”
  三轮车驶离艾家,赶往医院――
第13章
  周日,县医院人来人往,挂号处排起了长队。
  艾荔荔背着书包,牵着母亲的手,走进一楼大厅。
  “荔、荔荔。”钱二妮怕生,紧紧攀住女儿胳膊,瑟缩躲闪路过的陌生人,“怕,怕。”
  艾荔荔按照事先计划,走向挂号窗口,安慰道:“没事的,不怕,等做完检查,我们立刻就走,去买漂亮发卡。”
  钱二妮常年生活在僻静山野果园,乍然见了大群陌生人,吓得吭吭哧哧,结巴说不出话来,停在原地,惊惶四顾。
  “妈,走呀。”艾荔荔既担心母亲不配合,又害怕回家晚了被父亲发现责骂,暗中焦急,柔声哄道:“别怕,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钱二妮瑟瑟发抖,摇摇头,索性抱住女儿,脑袋往女儿身上一扎,不动弹了。
  “行吧,那你抱着我,害怕就捂住眼睛。来,一起往前走。”
  今天我必须把这件事办成!艾荔荔铁了心,拍拍母亲背部,吃力拖动怀里体重170斤的发福妇女,慢慢往挂号窗口挪动。
  门诊大厅拥挤,挂号、缴费、药房、急诊门诊均在一楼,十分嘈杂。
  药方窗口前,秦朗弯着腰,取了药,大踏步走向门口,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
  “荔荔,回、回家吧?”钱二妮烦躁,不愿排队。
  “还没做检查,等会儿的。”艾荔荔单手抱住母亲,“站好,得排队。”
  lili?是我们班那个问题少女吗?秦朗脚步一顿,好奇停下,循声寻找:
  挂号窗口,排队处,队伍中,艾荔荔高挑纤瘦,左手拿着证件,右手搂着怀里胖乎乎的母亲,颇为引人注目。
  秦朗观察,暗忖:你又来医院,莫非怀孕的事瞒不住?但为什么不是你爸陪同,如果手术需要签字的话,你妈出面?智力残疾人士的签字有效吗?
  他脑海里接连冒出疑问,双腿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艾荔荔同学?”
  “谁――”艾荔荔冷不防,吓一跳,仓促扭头,发现是秦朗,正以严肃目光打量自己,两人相距不足一尺。
  “是你啊,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秦朗审视,把问题少女的紧张焦急神态看得一清二楚,又涌起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板着俊脸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艾荔荔含糊答:“看病。”
  “谁病了?什么病?”秦朗跟随她们往前移。
  艾荔荔敷衍答:“没什么,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秦朗挑眉,“医院又不是商场。”
  艾荔荔转移话题,“你来医院做什么?”
  “给我妈买药。教师职业病了,慢性咽喉炎,她还有点水土不服。”
  钱二妮捂着眼睛,耳朵能听见,从指缝间窥视,小声说:“同、同学?”
  艾荔荔眼睛一亮,“对!妈,这是秦朗,我同学,来过咱们家一次的,还给你送了好多水果。”
  “伯母好。”秦朗看着畏缩在女儿怀里的妇女,“您陪女儿看病么?”
  艾荔荔纠正:“我没病,是我妈要做检查。”
  你没病,你只是怀孕了。问题少女,嘴挺硬,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秦朗尊重隐私权,始终没说破。
  钱二妮逐渐适应了排队,但仍发抖。其实她只是模糊认得女儿同学,主要记得的,是美味水果。
  艾荔荔察觉母亲变得安静,想了想,豁出去了,递过证件,央求道:“人太多了,我妈有点害怕,你能不能帮忙挂号?”
  同学一场,秦朗出手相助,接过证件,接替了她让出的排队位置,“挂哪个科?”
  艾荔荔答:“妇产科。”
  懂了,你肯定是借用母亲身份给自己挂号。秦朗不动声色,默默排队。
  “妈,你听我说。”艾荔荔腾出了两只手,轻松不少,带母亲退到墙角,耐心安抚。
  与此同时・艾家后山
  梨园占地面积大,边缘与连绵群山接壤,蜂箱零散分布。
  老艾背着背篓,篓内散发蜂蜜香气,挥动镰刀,砍伐道路两边的杂草。
  如果不及时清理,道路很快会被植物淹没。
  忽然,“叮当”一声尖利锐响,镰刀砍中藤蔓丛中的石头,中部卷刃,尾部断开。
  老艾心疼哎哟,抽回镰刀细看,发现没法用了。
  “唉,麻烦,没有镰刀可不行。”
  他踌躇片刻,原路返回,决定回家换一把镰刀。
  医院,秦朗挂到号,把证件和单据交给她,“护士说,妇产科在三楼。”
  “我知道。”艾荔荔接过东西,半搂着母亲往楼梯走,“多谢多谢,挂号费晚点转给你。”
  秦朗没再跟随,心想:没人喜欢外人围观自己的隐私,我现在应该提出告辞了。
  钱二妮却探头,招招手,“同、同学。”
  “走啦,妈。”艾荔荔歉意对同学笑了笑,催促母亲,“同学已经帮咱们挂好号,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哪能――”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秦朗打断道:“我买的是备用药,晚点回家也没关系。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艾荔荔独自一人,怕母亲又因恐慌而不配合就诊,试探问:“我妈害怕陌生环境、陌生人,如果你有空,可不可以……”
  “可以!”秦朗会意,不忍心拒绝问题少女的求助,径直带路前行,“走吧,跟上,去三楼。”
  人在年少时,心思单纯,容易冲动,在做认为是对的事时,往往疏于考虑后果。
  两个高一学生,把钱二妮带到了妇产科导诊台。
  “你好。”艾荔荔递上单据,“我妈――”
  “排队,去候诊区等待!”病人多,护士忙得没空抬头,接过单据,噼里啪啦录入电脑,“等叫号吧,广播叫到号了,再进去看。”
  艾荔荔领了号牌,牵着母亲退至候诊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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