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吃饭!”他又给女儿挖了一勺鸡蛋羹,“赶紧吃,你妈傻,至今不懂照顾孩子,自私吃得肚皮溜圆。”
丈夫和女儿商量事情,钱二妮见吵得不厉害,安心缩着,用鸡蛋羹拌饭,狼吞虎咽。
艾荔荔缓了半晌,才拿起筷子,勉强继续晚餐。
“娣娣,别怪爸。”老艾愁眉苦脸,观察女儿神色,试探告知:“家里困难,事多烦恼。盖新鸡舍,估算需要万把块,目前差几千块,唉,厚着脸皮让尤老三垫付了,先欠着,挣到钱再结账。”
艾荔荔对待家庭正事一贯赤诚,全力付出,定定神,毫不犹豫道:“差多少?当初姑姑和周老师资助我念书的钱,剩两千多,你拿去用。穷点没关系,尽量别欠债。”
乖女儿,没城府,不藏私。
可惜是个丫头。
苍天残忍,叫我命中无子。
灯光下,老艾扼腕,始终遗憾。
“那,你念书……”老艾语气内疚。
艾荔荔原计划攒钱求学,但父亲需要,只能上交救急,安慰父亲道:“放心,走读生除了学杂费之外,没什么花销。希望新鸡舍能给咱们增加些收入。”
“行吧。”
老艾心情好转,脸庞的皱纹舒展,搁置求学深造的争议,为女儿夹菜,“菜凉了,快吃饭。”
翌日,一中学生迎来了期中考试。
十一月,深秋时分,天气越来越冷,但南方的植物依旧青翠茂密,绿化树木葱茏。
艾荔荔晨起到校,裹紧了校服外套,沿着曲折花坛,走向教室,望了望天色,“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
“嗯,韩老师提醒了,出门前非往我书包里塞保温杯,吩咐‘多喝热水’。”秦朗背着单肩书包,单手插兜,不紧不慢跟随。
“天冷了,是应该喝热水。李慧说,等下午考完试,想去剪头发,约我陪她。”
“去呗。李慧性格不错,你别老放人家鸽子。”
“有时候我家里碰巧有事,没办法。”
秋风刮过玉兰树,枝叶哗啦作响,一片树叶掉落在她头上。
秦朗瞥见了,随手拈起,弹开了。
这时,后方传来女生交谈声:
钱小欣催促:“快点!今天期中考试,迟到铁定会被记名。”
“喔,来了来了。”王宝云气喘吁吁,左手举着蛋饼,右手拎着豆浆包子。
“少吃点啦,你胖出双下巴了。”钱小欣伸手。
王宝云把蛋饼塞进嘴里,跟闺蜜手牵手,“呜呜,我容易饿,没法减肥,一饿就低血糖,心慌发抖。”
两人拐弯,望见了同班同学。
王宝云耳语说:“呀!班花班草。”
“什么花?喇叭花?”钱小欣撇嘴。
艾荔荔听见了动静,扭头打招呼,“早。”
秦朗亦止步,“二位早。”
钱小欣面对高大俊朗的翩翩少年,下意识捋了捋刘海,羞涩扬手,手指小幅度摆动,“早。”
“今天阴天,挺冷。”王宝玉乐呵呵发起话题。
“可不。”
四人之间交情浅,寒暄几句便沉默了,安静前行。
孰料,当拐过一丛绿化树时,前面又碰见了同学:
赵乐和陈嘉明。
两人面对面,搂抱着。
赵乐闭着眼睛,双手抱住陈嘉明的腰,脸枕在他肩窝里。
当察觉脚步声时,赵乐反应快,扭身后退,疾步离开。
陈嘉明反而迎上前,掩护她离开,红着脸,嗫嚅戒备。
当下学生,开窍有早有晚,早至小学生便会写情信,胆大的初中生甚至偷偷牵手――但校有校规,一中是重点高中,严厉禁止早恋,敢公然在学校里搂搂抱抱的,实属罕见。
艾荔荔讶异,钱小欣和王宝云面面相觑,秦朗皱了皱眉。
双方有些无措,秦朗开口打破了尴尬:“早。聪哥呢?”
陈嘉明如梦初醒,“我哥……我打个电话,看他到学校了没。”说着假装翻找手机,趁机开溜,跑了几步,又转身,强自镇定,解释道:
“咳,那个,刚才,情况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别误会哈。”
他双手合十,鞠躬央求:
“拜托四位,千万要保密!否则乐乐会生气。”语毕,一溜烟追赶赵乐去了。
艾荔荔的讶异,直到进了教室,仍未放松。
赵乐不自在,早读时屡次瞟同桌,以及后桌,却什么也没说。
为其两天的期中考试结束后,傍晚放学,艾荔荔叫住了赵乐。
“乐乐,有空吗?我有话想和你聊聊。”
正对着小镜子梳理发型的赵乐愣了愣,“聊什么?”
陈嘉明已经站在课桌旁,背起了心上人的书包,小声提醒:“再不走就赶不上看电影了。”
“没事,顶多错过开头,不要紧。你等会儿,我跟荔荔说说话。”
赵乐笑吟吟,久违地亲昵,挽起同桌手臂,“亲爱的同桌,走吧,去小花园逛逛。”
艾荔荔点头,没背书包,两个女生往教室旁边的小花园走去。
傍晚的教室,迅速变得空旷。
她们走后,陈嘉明在赵乐座位上等候,拿出手机转身问:“打游戏吗?来两局?”
“我们在讨论试卷。”周鹏整理文具盒,腼腆问:“晚上五排,一起?朗哥来不?”
陈嘉明挠挠头,欲言又止。
秦朗伸了个懒腰,“行呐。有阵子没上号了。”
“聪哥也来!”周鹏兴冲冲,邀请后排的陈嘉聪,“终于考完试了,大家放松一下,上点分。”
陈嘉聪收拾书包,拖长语调说:“五排?如果你是指从前的五排搭子,恐怕要失望咯。”
周鹏扶了扶眼镜,讷讷问:“你、你没空吗?”
陈嘉聪斜睨胞弟,明显带着情绪,嘲讽道:“我有空,但是!有只沸羊羊,一心一意忙着讨好美羊羊,每天晚上,甜甜蜜蜜,一三五视频聊天、二四六双排峡谷送分,忙得很呢。”
“哥!说够了没?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陈嘉明尴尬气恼,抬手指着胞兄,“警告你哈,再胡说八道,我就、就――”
“就怎样?略略略。”
陈嘉聪直肠子,憋不住话,却不满已久,迎着弟弟的手指头,嬉皮笑脸说:“难道你敢打我?自己当了沸羊羊,不给说?捡了别人不要的美羊羊,居然当成宝贝,小丑,笑死人啦。”
捡了别人不要的美羊羊?
周鹏一听,不由自主,看向秦朗。
陈嘉明本来退让了,听得脸色一变,失去理智,猛地一拳砸向胞兄脸颊――
第39章
“即使你是我哥,也不许欺负乐乐!”
陈嘉明情绪失控,一拳砸向胞兄脸颊。
“艹!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女生,殴打亲哥哥?!”陈嘉聪挨了一拳,踉跄后退,脸颊热辣辣痛,不敢置信,气愤举拳就要反击。
但他踉跄时,恰巧退到了秦朗身边。
“冷静点儿,别动手!”秦朗课桌被撞了一下,起身拉住了陈嘉聪胳膊,“当心被老师瞅见,打架要挨处分的。”
周鹏回神,无措拉着陈嘉明,劝道:“嘉明,有话好好说,怎能动手呢?瞧把你哥给气的。”
教室里其余几个学生吓一跳,纷纷靠拢,帮腔劝架。
陈嘉明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注视胞兄红肿的脸颊和愤怒的表情,内心懊悔,却坚持道:“我不想动手,是他逼我的!近期在家里阴阳怪气,我一忍再忍,他蹬鼻子上脸,在学校也管不住自己的臭嘴……我忍不了。”
“谁阴阳怪气了?我实话实说!”
陈嘉聪脾气火爆,挨了揍委屈,瞪着眼睛,脸红脖子粗,大吼:“这个月,你跟哈巴狗一样,从早到晚围着赵乐打转,卑微得像奴才,她迟到你也迟到,她旷课你也旷课――最离谱的是,期中考试,她数学交白卷,你竟然跟着交白卷?!疯了吗?”
部分青春期少年,为了心上人,十分盲目,明知是错亦追随。陈嘉明握拳:“我的事,不用你管。”
“数学交白卷?!”周鹏自幼是五好学生,规规矩矩,震惊说:“不至于一道题也不会吧?哪怕连蒙带猜,总比交白卷强。”
成绩差、不及格,是思维跟不上,属于头脑能力问题;
而交白卷,却是学习态度问题。
陈嘉明梗着脖子,体贴解释:“乐乐不是故意交白卷,是低血糖发作了,身体不舒服,没法答题,才――”
“她是她,你是你。赵乐迟到旷课交白卷,关你屁事?学人精!”陈嘉聪为胞弟担忧,恨铁不成钢,劈头质问:“等成绩出来,看爸妈怎么收拾你!继续瞎胡闹,学校肯定不会容忍,你考虑过后果吗?”
“走一步看一步。”陈嘉明惶恐,却逞强说:“总之,我乐意。”
“完蛋,你完了。赵乐简直是害人精。”
“不准骂她!”
放学铃声响了半晌,教室外操场上有许多学生在运动,教室里留下的几人,围观热闹舍不得走。
秦朗把陈嘉聪按坐在自己座位上,“聪哥,消消气。你们是亲兄弟,动起手来伤感情。”
陈嘉明被胞兄当众指责,狼狈不堪,瞥了瞥*秦朗,脱口反讽:“哼,你天天嘲讽我是‘舔狗’、‘沸羊羊’、‘捡别人不要的’,你自己不也在暗恋班花?可惜,班花是尖子生,刻苦积极,喜欢同样成绩好的。秦朗,或者周鹏。”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不不不!没有的事。”周鹏受惊弹开,红着脸,使劲摆手,结结巴巴说:“高中、高中阶段,以学业为重,学业为重。你们兄弟闹矛盾,吵架请勿带上我。”
秦朗镇定自若,挑眉道:“我么?我成绩一般,不眠不休拼命学也超越不了学霸鹏哥。”
“你、你们――饶了我吧!”周鹏脸通红,扶了扶高度近视眼镜,盯着秦朗,欲言又止。
陈嘉聪被胞弟奚落,却满不在乎,大大咧咧道:“一中几千号男生,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暗恋荔荔,语文书解释了原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明我,跟大众审美品味一致,合情合理。而且,我虽然遭到拒绝,但毫无损失,意外收获了友谊,碰见难题就去请教荔荔,她从不藏私推辞,比你的旷课交白卷美羊羊强N倍。”
“闭嘴!”
“哥,你嘴忒欠。”
陈嘉明豁出去了,奋力维护心上人,犹如被踩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跳脚呵斥:“不准拿荔荔的学习成绩跟乐乐比较,乐乐也非常优秀,荔荔不过是书呆子而已。乐乐一旦用功,成绩肯定不成问题。”
“你个大嘴巴,刻薄嚷嚷,会严重影响乐乐心情,明白吗?”
“另外,尖子生有什么了不起的?书呆子,死读书,文绉绉酸溜溜,除了课本啥也不懂,跟‘分奴’没区别。”
当局者迷,他控制不住自己,迁怒于艾荔荔。
周鹏呆呆扶了扶眼镜,“这……我不是分奴。”
“天呐,啧啧啧。”陈嘉聪一边摇头,一边讽刺:“谁逼着赵乐交白卷了?她懒散逃学旷课,怎么听起来、你在怪罪同学?神经病,莫名其妙。”
秦朗听不下去了,沉声说:“陈嘉明,你贬低同学去吹捧她,实在是偏激。鹏哥,咱们走!打会儿球,证明你并不是书呆子。”
“啊?噢。”周鹏作为班级学霸,听着刺耳,不高兴了,扭头去了操场。
与此同时・花园
两个女生并排,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
艾荔荔恩怨分明,始终铭记同桌帮助过自己,不喜兜圈子,直言道:“乐乐,可能你会反感,认为我多管闲事,但作为同桌,我想劝一劝你。”
“劝什么呀?”赵乐笑得眼角弯弯,指尖挑卷发丝玩,歪头猜测:“陈嘉明?学习?”
艾荔荔恳切凝视对方,“看来你心里清楚。那,先聊聊陈嘉明?昨天早上――”
“哎呀,怪我,没有当场解释。”赵乐打断,身体一歪,依偎着同桌,恹恹表示:“当时是因为,我昨天起得晚,害怕考试迟到,急急忙忙上学,半路低血糖发作,头晕,站不住,差点摔倒了,幸亏小明扶了一把。”
艾荔荔半信半疑,“是吗?”
“你不相信我?”
“不是。”艾荔荔识趣,没刨根问底,委婉提醒道:“学校有严格规定,万一被老师发现了,八成会被叫家长。”
赵乐歪躺,鞋尖晃晃悠悠,软绵绵说:“知道啦,谢谢你的好心提醒。唉,因为低血糖,我数学考试时脑子一团浆糊,无法思考,不得已,交了白卷。”
――与其认真答题考个几十分,不如交白卷。厌学的人心一横,破罐子破摔。
艾荔荔任由同桌靠在自己身上,“我坐在你后面,看见了,至少把填空题、判断题做完啊,老师见到白卷,估计要通知家长。乐乐,今后认真点,别再迟到、旷课,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学习。也可以让你父母请家教,专业辅导,争取尽快补上落下的功课。”
“聊起学习,我正犯愁呢。”赵乐愁眉苦脸,烦躁告知:“小明傻瓜,也交了白卷,麻烦了……叫去谈话无所谓,害怕老师通知家长。我爸妈三令五申,禁止早恋,被逮住了又要责罚。”
艾荔荔一愣,“陈嘉明也交白卷?!莫非是为了陪你?”
赵乐低着头,默认了。
跟风交白卷?艾荔荔坚决不赞同,“不可思议。”
风里传来操场上的竞技欢笑声,驱散了深秋寒意。
赵乐歪躺,仰视同桌,心情复杂,暗中不禁嫉妒,感慨道:“从‘死亡角度’看,你的脸也好美。荔荔,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我的家庭情况,大概告诉过你,不值得人羡慕。”
“长得漂亮,成绩优异,同学佩服,老师关爱。”
艾荔荔小心组织措辞,安慰道:“你开朗可爱,绰号‘小太阳’,拥有大家认可的文艺特长。目前仅仅是不太适应高中学习节奏,但没关系,抽时间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嘛。如果学习上需要我,尽管开口。”
“哇噻,来自学霸女神的夸奖,受宠若惊!”
“夸张。明明周鹏才是学霸。”
赵乐表面感激,实际内心愈发不悦,嫉妒暗忖:
假惺惺的尖子生。
你父母残障,假如女儿相貌普通、智商平平,亦或倒霉遗传了某种残疾,将妥妥是人类的“食物链底层”。
但老天厚待,赐予你美貌和高智商,安排你被荣誉和关爱包围。
你本该低微卑贱,如今却拥有那么多。
凭什么?
究竟凭什么?
赵乐难以接受,仰视对方精致的五官,压抑已久,蓦地憋不住了,双手捂着脸,耳语喃喃:“哈哈,其实我一直在猜,你和他……他比小明机灵得多,藏得严实,从不承认,生怕给你添麻烦,不像小明傻里傻气……你们误会了,我和他没有正式在一起,无聊混熟了,他反复表白,推不掉。唉,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