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噗嗤一笑,没有在旁人面前揭穿他。
众人把酒言欢,吃着暖锅。
暖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熏得云韶小脸红扑扑的。她喜欢吃香辣口味的,偏舌头又承受不住,吃几口就要喝点酒压一压。
蒲陶酒香醇可口,比她从前在长安自己酿的更好喝不易醉。云韶贪酒又多喝了几杯,脸颊浮现丝丝红晕。
李珹揽着云韶的肩走到窗边,他微微低下头,温柔地用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感受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在他指尖轻轻颤动。
随着一声巨响,云韶下意识缩在李珹怀里。眼前的束缚不在,抬眼望去,绚烂的烟花划破夜空绽放成无数璀璨的光点。
五彩斑斓的颜色在天空中短暂汇聚又纷纷落下,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她看的有些痴迷,连李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都没注意。
“李珹,你说什么?”
“我说......”李珹捧起她的脸,湿润的睫毛在烟花笼罩的阴影下显得格外浓密:“此生固短,无你何欢。”
*
梁公公从太和殿出来没有回到掌事太监的住所,而是回到自己在宫外的宅子。
他冷眼瞧着窗外,家家户户热闹非凡,沉浸在新年的喜悦里。思绪飘到十几年前,他也曾跟家人度过这等温馨的时日。
梁公公对着镜子端坐许久,缓缓撕下了左脸的人皮面具。伤口早已愈合,半张脸的疤痕却依旧隐隐作痛,大火带来的的仇恨依旧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蔓延成苍天大树。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天青色瓷瓶,不断摩挲着。
李珏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气死了先帝。无人知晓,正是这瓶断肠草让先帝龙驭宾天。
十年前的渭州大火,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呢?
这些年来他隐藏的很好,父母赐予他一双褐色的眼睛,宫里无人知晓他是突厥人与中原人的后代。
一阵爆竹声响起,梁公公捏紧瓷瓶,望着窗外璀璨的烟火喃喃道:“要变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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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生固短,无你何欢。是我很久之前无意中记下的一句话,查了资料没有找到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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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故人
◎现在杀了还来得及吗◎
北风凛冽,刺骨的冷气在战场上肆虐,漫天的白雪如同无情的战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将士们手持兵器披上铠甲,站在雪地中,面色苍白,脸上都闪烁着恐惧与绝望。
正月初二,前线传来消息,南诏联合突厥一起攻进了大越,战斗的号角再次吹响。
两国联合起来的兵力不容小觑,新上任的南诏王虽是女子,确有一般男子也不能及的手段的胆识。
李珏整日醉心于督查烽火台的建设,为了架空邓绥的兵权,将一切军机要事都交给了李珹负责。
邓绥倒也不恼,大门一关,整日在府里招猫逗狗不知忙些什么。
李珹镇定自若,他早已事先派人细致调查过秦剑,并无不妥之处。基本可以断定前世那个暗藏在阴影中的敌人就是邓绥。他在邓府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一旦发觉异样立马来通传。
云韶却心有不祥预感,觉得到了前世那场关键战役的临界点。
“嘶。”
她想的出神,手指不慎被针戳破,低头看着手中的绣绷,上面已然沾染上了丝丝血迹。
“王妃,先上药吧。”白露拿着一瓶金疮药仔细为她擦拭。
云韶一言未发,将丝帕上的血迹抹匀,又在上面绣上花蕊枝芽,一株红梅栩栩如生展现开来。
“明日就要出征,东西都备下了吗?”
白露收回药瓶的动作一顿:“备好了。”
“王妃当真还要跟着一同去吗?”她心疼自家主子,边境苦寒,上次回来手上就多了几个冻疮,还未养好就再次出征,怎么受得了这个苦。
云韶举起帕子,似乎对这红梅很满意,淡淡笑道:“当然要去,不然他给我弄出什么莺莺燕燕怎么办?”
白露摇头失笑。
“王妃,王府门口倒下了一个男人。”谷雨焦急的声音传来:“那人意识不清还受了伤,嘴里嘟囔着什么要来找王爷,还说什么旧相识。王妃要不要去看看?”
“旧相识?”云韶有些疑惑,想着可能是李珹认识的某位故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随我去看一眼。”
重则脸色苍白,高烧不退,抱着怀里的小匣子呓语。
南诏王死前将玉玺偷偷塞给他,派心腹一路护送他逃出城。不料被阿诺发现,对他下了蛊虫。、
从南诏逃到长安又到凉州,这一路不断被人追杀,他早已变得身心俱疲。
他长到十六岁,没想到有一日会栽在自己亲姐姐手里。
云韶被他这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
去年在长安第一次见到重则,只觉得他是个小孩心性,脸上还保持着少年的意气风发。时移世易,没想到短短数月就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叫陆七来看过了吗?”
谷雨摇头:“奴婢不晓得这人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云韶颔首:“去请陆先生吧,我记得他也是南诏人。”
此时的陆七正形容狼狈拿着不知是何药材反复端详。
还是不对。
他自言自语:“这起死回生之药莫非真得用到那天山雪莲不成?”
天山雪莲极其难得,换了好多味药材都不可行。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房间钻研这个孤本的方子,除了每日来人给他送饭外与外界再无接触,乍一听到云韶叫他还有些意外。
偏房内点了凝神静气的安息香,陆七扒开重则的眼皮,又点了他身上几个穴位,皱眉摇头。
“他中了蛊。身上都是一些皮外伤,休养一阵便会恢复,就是这蛊虫不好对付。”
陆七擦了擦手:“有人在他身上下了金蚕蛊,此蛊不会伤及性命,时间久了却会损伤心智,变得与稚童无异。”
云韶心中一惊,立马联想到阿诺夺位一事。
“可有解决方法?”
陆七嗤笑:“你当我是神医不成?能解毒还能解蛊。”
云韶一脸认真:“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陆七被她这坦然的样子噎的说不出话。
云韶见他还在犹豫:“早就听闻陆先生是南诏有名的毒医,想来对付这区区蛊虫一定不在话下吧?”
“我只能施针一试,并不能保证是否成功。”陆七长叹一口气,他从前怎么没发觉这位王妃擅长捧杀呢。
不过倒还挺受用的。
“施针需要将衣裳全部褪下,王妃先退下吧,留一个帮手便好。”
白露用手指轻戳了一下谷雨,冲她眨眨眼。
谷雨一脸茫然,指了指自己:“奴婢来吗?”
云韶瞧着白露的小动作也没戳破:“你来吧,白露还有别的事要做。”
谷雨瞧着昏迷的少年点点头:“好。”
*
傍晚,李珹从军营回来便听说了重则昏迷在自家王府门前的事。
南诏内部只知大皇子失踪下落不明,凭谁也想不到他竟会逃到大越境内。
重则猛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都被撕扯一般,吐出一大口黑色的鲜血。金色的小蛊虫顺着黑色的血脉从他体内爬出来,被陆七一把抓进小盒子里。
“啧啧,下了这么多,可真是狠毒。”
他将装有蛊虫的小盒子随意丢在一边,转身去打水净手。
谷雨欲哭无泪,她身上也沾了不少黑血,可眼前这个陌生男子死死搭在她肩上,沉重得像座山,令她几乎无法喘息。
她感受到陌生男子的体温在逐渐消退,心中涌起一阵不安,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喂,你别死啊!”
“死也别死在我身上啊......”
谷雨的声音叽叽喳喳,重则意识渐渐清醒,喉咙的干哑让他感到剧烈的疼痛。他发觉自己正倚在一处绵软里,缓慢撑起身子。
肩头一轻,谷雨终于松了口气,连忙扶着他的背:“你醒了就好了,我去给你倒些水。”
重则打量着周遭环境,见到怀里的玉玺还在枕边,眉目放松下来。
他终于是活着到了明王府。
父王惨死,弟妹们被阿诺用蛊虫控制,偌大的南诏王室如今竟只剩他一人,到头来还要求助他国之人。
他只恨自己为何当初没有好好读书,空长了一个好身体。那些人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无用之人。
听说重则醒了,云韶跟李珹一起来瞧他。
重则一见到她,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感,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慌忙用满是污垢的衣袖擦拭着,声音哽咽道:“小白,我就知道你会救我……”
云韶被他这感激涕零的语气吓了一跳,讪讪笑着。余光扫过李珹,发现他神色冷峻,面无表情,有些像门口那个狮子冰雕。
李珹声音如同寒风刺骨:“现在杀了还来得及吗?”
重则心一沉,身体瞬间绷紧。嘴唇紧闭,拼命憋住声音。
云韶扶额:“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即便现在两国交战,也丝毫不影响重则对眼前二人天然的信任,把他一路逃亡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老南诏王从最近半年来身体就每况愈下,最年长的皇子重则资历尚浅,论心机手段都不如几个弟弟。
其实他早有归顺大越之心,只是怕毁了先辈留下来的根基,不敢轻易做决定。
大越地大物博,实力雄厚,凭南诏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阿诺是个有野心的公主,也颇有手段。但她的实力配不上雄心壮志,以为跟突厥联手就能瓜分大越开国百年来打下来的江山。
老南诏王临危之际告诉重则,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保命最重要。避免百姓处于战争的痛苦之中,他泉下有知也可安心。
李珹却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一丝怀疑:“你父王就这么肯定本王会救你?”
重则端着茶杯的手指一顿。
他父王当然不觉得大越的王爷会保护他,是他自己非要从长安来陇原的。
比起阴晴不定的李珏,他还是觉得李珹更善良一些。虽然他冷漠的像个冰块,但小白选中的人应该不会差。
他虽这么想着,但又不能把实话讲出来,便转移话题道:“我也是走了之后才知道我姐要与大越开战的。呸,她才不是我姐!”重则双目猩红:“我没有这样残害手足的姐姐。”
云韶冷声道:“你可知,眼下南诏联合突厥一同攻打大越,整个大越都处于水深火热中。”
“今日我自然可以救你,但那些受苦的黎民百姓和牺牲在战场保家卫国的那些将士们,又有谁来救他们呢?”
重则一时语滞,想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珹手指轻扣桌沿缓缓道:“我只问你,若你顺利回到南诏,要你臣服于大越,可愿意?”
重则抱着怀里的玉玺,目光坚定:“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宁死不屈?”他狠狠摇头:“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但我也不是怀有英勇大义之人。”
“我没什么治理国家的头脑,父王在位时就有臣服之意,背靠更强大的国家也许会让百姓生活的更好。若是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拯救更多百姓,即便被他们骂上孬种几句又何妨?”
云韶听到这番话有些惊讶,重则不惧骂名和流言,看的如此通透。
“眼下战事吃紧,明日我要前往边境,你可要一同随行?”
重则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这么说你们愿意帮我!”
云韶按住他要扑上来的动作:“我心生一计,也许能派的上用场。”
李珹不经意地将她的手从重则肩上挪开放在自己掌心:“夫人请讲。”
云韶笑眯眯道:“反间计。”
*
天际的阴云低沉得仿佛要压下来,雪花在空中飘舞,静静落在地面,覆盖了一切生机。
重则坐在马车里,凝视着远方南诏的旗帜,思绪万千。
云韶递给他一壶水,目光中透着关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重则微微摇头,窗外飘进来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上,转瞬即逝,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笑。
“我不后悔。南诏为首的钱将军是父王的心腹,阿诺手握兵权,他即便不愿也不得违背军令。”他摸着怀里的玉玺:“不过有它在,我想你的计谋可以实现。”
昨日,云韶提议一出反间计,让重则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说服南诏将军退兵。不管成功与否,南诏与突厥之间都将制造出裂痕。
“这场战争,是时候结束了。”
云韶一行人前脚刚到边境,后脚就收到了关于十年前渭洲大火的信件。待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梁公公,原名温良。十五年前,温家家主温千山曾在宫里担任内管领,奉阮皇后之命将藏在冷宫里的陈美人秘密送往宫外,不料陈美人在马车上突然失控,情绪激动,不断哀嚎要求返回宫中见她的孩子,最终毅然跳下了马车。
陈美人尸骨无存,温千山心中充满恐惧与内疚,又因无法面对皇后的质问,决定伪装成马车失控跌落悬崖的样子,带着妻儿隐姓埋名,逃往渭洲,开始了新的生活。
五年后,温家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哥哥温良侥幸活了下来,左脸留下大片伤疤。弟弟温才年纪尚小,与哥哥失散,流落街头被曾经的养子邓绥收留。
故事中的陈美人,正是李婳和李珏的亲生母亲。
阮皇后一直未能怀上孩子,便找了个地位低下的美人献给先帝,诞下李婳后第二年又诞下李珏,后来被阮皇后幽禁在冷宫里,骨肉分离。
温家兄弟心中对先帝的怨恨深重,认为他是为了掩盖皇室的丑闻而选择了灭口,使得梁公公选择与邓绥合作。
信件上的内容只有这些,但云韶觉得有些不对劲,直觉告诉她,这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李珹接过信件扫了一眼,他想过很多可能,却忽略了一直跟在李珏身边的梁公公。
云韶抿唇,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猛地一拍李珹的手臂:“会不会邓绥才是真正的温才,而阿才是被收养来的那个养子?”
“邓绥先天不足,而梁公公又恰好进了宫做太监......若说是兄弟两有同一种疾病,也未可知。”
李珹点头附和:“确实有这个可能。”
“之前我就一直奇怪,他已经是地位高崇的河西节度使,以邓绥的性格,若要为养父母报仇,又怎么会利用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安排到王府里做下人?这不合情理。”